總第006號 文章/插圖：高原牧人
正仓院宝物系列之一
公元745年日本圣武天皇驾崩，光明皇后将天皇日常用品及珍藏物品交东大寺保管，这批遗物被收入了东大寺的仓库正仓院。这些藏品大部分是由遣唐使和留学生从中国带回日本的唐朝艺术精品，极具文化历史价值。
电影《大佛开眼》中的圣武天皇和公主，两人都是一副唐朝人的打扮
在这批珍宝中有一卷唐代绘纸，上面描绘了一只奔跑的动物。该动物整体姿态类似鹿，不过由于是写意画，所以很多细节并不是很清楚。
正仓院藏唐代绘纸上的奔兽
我们来看看正仓院对该动物的解释，在官方网站上对该绘纸的介绍中写的是"麒麟の姿"。
正仓院官方网站上对该动物的介绍，红线标出"麒麟の姿"
1987年朝日新闻社出版了名为《正仓院宝物》的系列丛书，该书对此动物的介绍依然为"麒麟"。
《正仓院宝物》丛书中对该绘纸的介绍
日本人居然说这个动物是麒麟？这不是开玩笑吗？在我们的认知中麒麟可比这个动物威风多了，最关键的是麒麟有一个龙的脑袋。不管怎么看都和这张绘纸上的动物不一样，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正仓院唐代宝物中的神秘动物
上文已经提到此绘纸上的动物为写意画，所以很多细节不是很清楚，好在正仓院的其他藏品中也出现了该动物的造型。例如，有一个红牙拨镂尺，此物是唐朝时期用来弹拨乐器的小工具，上面有精美的纹饰，绘纸上的动物也出现在其上面。
红牙拨镂尺上的动物纹样
这下可以看清楚它的造型了，体型像鹿，身上有鳞片，前足上方有翅膀，最奇特的是头上居然有一支独角！这独角兽怎么看怎么不像麒麟。
让我们在金山词霸中输入"麒麟"，来看看英文解释，出现了如下的结果：
第一个解释是kylin，很明显就是"麒麟"的音译。而第二个解释居然是(Chinese) unicorn！我们都知道unicorn在英文里面就是"独角兽"的意思，Chinese unicorn不就是"中国独角兽"吗？
日本人说神秘的独角兽是麒麟，英文里对麒麟的解释居然也是独角兽，看到这里大家是不是有点蒙圈了？咱中国的麒麟不是头顶双角的大神兽吗？难道是老外故意偷换概念？
中国古代典籍以及文物中的麒麟形象
很多人可能会说外国人根本不懂我们中国文化，他们的胡乱解释不足为信。那我们来看看老祖宗是如何诠释麒麟这个神兽的。
根据古代典籍，公兽为麒，母兽为麟，合在一起称为麒麟。我们来看看《说文解字》是如何解释的：
显示结果为"麒：仁兽也，麋身牛尾，一角。"麋（mí）就是麋鹿的麋，麋鹿是一种大型鹿，俗称"四不像"。所以《说文解字》说麒麟的身体像麋鹿，尾巴像牛，但是最关键的是最后一句，"一角"告诉我们麒麟只有一支角！另外一本书《说文解字注》中对麒麟的注解里还提到："一角而戴肉"。原来我们的古代典籍中对麒麟的定义也是独角兽！
这个结果是不是有点颠覆大家的三观？有人可能会问，那我们中国有没有出土独角麒麟的文物？这个还真的有。
首先展示的是唐代文物，这个是武则天母亲杨氏墓前的石雕独角麒麟。其前足上方有翅膀，头顶单角，和上面已经展示了的正仓院藏红牙拨镂尺上的独角麒麟造型一致。
唐代武则天之母杨氏墓前的石雕麒麟
再来一个年代更早的。西安的碑林博物馆收藏有一方墓志铭，为北魏贵族元晖的墓志，在其四周有各种神兽的装饰纹样，上侧为朱雀、左侧为青龙，右侧为白虎，而底侧除了有玄武还有独角麒麟。
北魏元晖墓志上的独角麒麟（左）和玄武（右）
《说文解字注》中有一段重要的描述：龍、東方也。虎、西方也。鳳、南方也。龜、北方也。麟、中央也。可见在中国文化中麒麟是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同样重要的神兽，而这方墓志铭上独角鹿形动物和四神兽同时出现，足以证明它就是麒麟。作为代表中央方位的麒麟本应该雕刻在中央，但是为了给墓志铭留出位置，所以工匠在制作的时候把麒麟与玄武在一起安排在底侧。
陕西历史博物馆还藏有一个同时期的麒麟雕塑，独角、有翅膀，只是身体更加粗壮。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独角麒麟
麒麟造型的演变
那为什么我们今天看到的麒麟都是龙头的呢？将一系列文物进行一番梳理后笔者发现，独角麒麟造型仅仅出现在唐朝以及唐朝以前的朝代，而双角麒麟大概出现于宋元时期。
宋代白浒孤窑梅瓶上的双角麒麟
元代青花瓷上的双角麒麟
双角麒麟的出现可能就是民间工匠在制作工艺品过程中有意或者无意的创造。麒麟本来就和鹿相似，所以在画的时候很容易就无意识地给它画上两个角，这样大概在宋元时期就诞生了双角麒麟。这个时候麒麟的头还是鹿头。
而我们知道龙也是有两个鹿角的，既然都有双角了，那么后来可能就有工匠直接把麒麟的鹿头画成龙头，这样整个造型就更霸气了。所以麒麟的造型可能是按照如下顺序演变的：
瑞兽麒麟的由来
来看看麒麟二字的小篆字形，这样我们对于他的本质会有更深刻的认识。此二字左边皆为"鹿"旁，表明麒麟为一头神鹿：
近年来的一些新的考古发现为我们提供了佐证。1956年在河南三门峡市发现了西周初年的重要姬姓诸侯国虢国的大型墓地，虢国为周文王弟弟的封国。考古工作者在这里先后进行了两次大规模发掘，出土了大量珍贵文物，其中有一件鸟兽纹铜镜。
虢国墓出土的鸟兽纹铜镜
铜镜背面以线描的形式装饰有四只动物。上下为两只张开血盆大口的老虎，左边是一只展翅的鸟，右边则是一头鹿。很明显这里的老虎就是神兽"白虎"，而展翅的鸟就是"朱雀"，白虎和朱雀都属于四神，而这里一头鹿居然与它们共列，可见鹿在当时也有很高的地位。《礼记·礼运第九》说："麟、凤、龟、龙，谓之四灵"。
2016年渭南市文物工作者在当地古墓葬抢救性清理发掘过程中，出土了一枚西周早期印章。印章上有一条龙，印面上则有四个象形文字。
渭南出土的西周印章
我们再来看看印章的印文内容，分别是龙、虎、凤、鹿四个象形图文。
渭南出土的西周印章上的印文
这不就是四神纹吗？不过和我们今天的四神（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不同，这枚印章反映出西周时期的四神里面没有玄武，而有鹿。可见神兽麒麟很可能源自上古的鹿崇拜，而崇拜鹿的一般是北方民族，现在在北方的草原地带保留有大量千年以前的鹿石。
北方草原的鹿石
了解麒麟本相的意义
如果知晓了麒麟的原本样貌是一头独角神鹿，那么对今天有什么作用呢？最直接的帮助就是可以帮助我们进行文物断代，如果某件文物上出现了麒麟的造型，那么我们就可以根据其外形特点，大致对这件文物进行断代。
例如2013年在香港拍得高公司的秋季拍卖会上出现了一件拍品，名为"磁州窑麒麟送子纹瓷枕"，拍卖公司给其定的年代为唐代。
2013年香港拍得高公司秋季拍卖会上的磁州窑瓷枕
我们再来看看瓷枕上麒麟的特写：
这明显就是龙头麒麟，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了解到唐代是根本没有这种造型的。龙头麒麟是最晚才出现的，不仅晚于宋元时期的双角麒麟，更是晚于唐代以及唐代以前的独角麒麟，所以这件拍品的年代绝对不可能早于宋朝，通过人物造型判断很可能是明朝的作品。
具备这些知识就不会轻易被拍卖公司和古董商给忽悠了。
近几年社会上兴起一个非常流行的词：独角兽企业。所谓独角兽企业，被认为是2013年风险投资家Aileen Lee创造出来的新概念，简单定义就是市场上成立时间较短（不超过10年）、由投资人或者估值机构估值超过10亿美元的创业公司。这个词开始流行于美国，之后迅速在全球流传开来。
独角兽企业被视为新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风向标，主要出现在高科技和互联网领域。像滴滴出行、蚂蚁金服、美团、今日头条等都是中国的知名独角兽企业。由于这个概念来自欧美国家，所以在中国各种独角兽企业相关宣传自然也都全部西方的独角兽形象。
首届中国独角兽论坛的标志为西方独角兽
所以在弄清楚中国麒麟的原本相貌为独角神鹿时，笔者在这里斗胆建议，未来中国独角兽企业的标志可以更换为独角麒麟，这样更加符合我国国情。另外以麒麟这个瑞兽为标志，也增加了更多的中国特有的吉祥意味和历史文化内涵。
制图：天可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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