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達人秀第一季》冠軍,斷臂鋼琴王子劉偉,十年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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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偉

因為有如天籟一般的琴聲,因為異於常人的彈奏方式,因為語出驚人的生命態度,劉偉在2010年《中國達人秀第一季》比賽中獲得了全國總冠軍,一時間成為媒體和觀眾追捧的對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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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達人秀第一季》半決賽現場劉偉演奏時候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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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達人秀第一季》半決賽現場劉偉演奏時候的照片

人們重複著他在採訪環節說出的那一句「我覺得我的人生中只有兩條路,要麼趕緊去死,要麼精彩地活著。」將他樹立成為了勵志的偶像——一個從低谷中艱難爬出來的人——大家總是樂於這樣塑造、這樣定義、這樣看待。

接下來相當一段日子,他奔波在全球範圍內各種大大小小的演出、表演、晚會、錄像、演講、活動中,接受著來自人們的注目——那些目光中包括獵奇、關切、欽佩、感動及其他,複雜而豐富,他都看得出分別。當然,更多的還有讚揚和眼淚。

在他成名後的十年裡,選秀、競演、新人出道的故事,從未停息地一番又一番上演著,更多年輕人以各種各樣的方式為人所知、所捧。「無臂鋼琴王子」還在歷史中,未被淹沒,卻也難再造神話,流量的規則就已經如大浪席捲而來。

2019年4月,劉偉再度登上電視熒屏,參與了全球文化創意競技節目《巔峰之夜》,著藍色西裝亮相在聚光燈下,用他一直以來特別的方式——雙腳——彈奏了一曲《偉大的渺小》,自彈並自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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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文化創意競技節目上,劉偉用雙腳彈奏了一曲他的原創鋼琴曲《希望》,並演唱了一首《偉大的渺小》。

從他出場那一刻起,評委席上的嘉賓和觀眾席裡的觀眾們,便開始感到動容而感懷,其中包括知名主持人、演員謝娜女士,她幾乎是從頭至尾雙眼噙淚著看完了劉偉的整場演出。

對此等場面與反響,劉偉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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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臂鋼琴王子劉偉,

十年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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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劉偉知道,這麼多年來,人們為他的演唱和彈奏流的眼淚大抵出自兩種:要麼是因為「人物形象和設定」、要麼是因為「歌曲本身」——「這是兩回事。」

如果是後者,他覺得「還可以」。那如果是因為前者呢?「那我也改變不了。無所謂,流(淚)吧。」說罷,他努努嘴指向桌子上的水杯,身邊的助手男孩端起杯子至他嘴邊,「說得我嘴都幹了。」

我不能和他握手,這在我看來是一種遺憾,這件事我在前去見他的路上就已經反覆想到了。我必須承認,我沒有辦法消除內心的差別感,我無法想象失去雙臂的生活會是怎樣,但我同時清楚,這樣的疑惑無需問出口。見面伊始,我們彼此微微躬身,權作問候。我不敢過多關注他頭部以下的位置,尤其是雙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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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直到談話進行到後來,兩個小時之後,另外一種「錯覺」開始出現,我覺得他什麼也沒有失去過,他根本就是一個正常人,正常到就像我中學時的一個同窗——事實上,我們確實年紀相仿——那種很皮又很貧的男同學,從來不會假惺惺地敷衍和客套,想到什麼就說出來,偶爾還會毫不留情地「懟」你,你生氣可是又跑不過他。更重要的,他還是一個學霸。

劉偉如上。

「意外」發生之前他練過短跑、長跑,後來踢球踢到了職業球隊的二線,打的是中鋒,10號——這是一個不僅考驗技術、體能,更考驗意識的位置。

「意外」發生之後他練了游泳,一練就拿了全國冠軍,拿一個不算完,還「蟬聯」。後來學鋼琴,用腳彈,一年就彈到了相當於專業7級的水準。再後來參加《中國達人秀》,入選《感動中國》十大人物,拍電影、出書、做演講……故事一路續寫下來。

你是不是習慣了優秀,不允許自己鬆懈下來?

「不不不不不。我對學習和奮鬥這個東西本身就沒有那麼在意。我自己活得高興就好。」他的回應裡,不全是豁達,還有一股說不出從哪裡來的犟,就是那種你們都不用來憐我啊我活得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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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中的劉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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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除了創作,劉偉更是在2012年創立了自己的「擁抱基金」,這次去上新節目,他也希望能將自己一直堅持和從事的公益事業的理念和初衷傳達給越來越多的人。「學會擁抱,學會認識自己」,是「擁抱基金」想要傳達的公益理念,希望大家從一個簡單的動作開始,感受擁抱帶來的溫暖與幸福的力量,找到最真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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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擁抱是人的本能。曾經有無數平凡人用擁抱鼓勵過劉偉,那種由擁抱帶來的真實的「肌膚之親」讓他在苦痛的日子裡,重新發現了對生活的美好。所以劉偉希望將收到的這種美好,由他再傳遞出去,傳送給每一個需要擁抱和等待擁抱的人。

劉偉有一個好兄弟,常年住在上海,有時候他去上海的高校做演講,都會請他做嘉賓。每一次,這位兄弟都會在臺上玩一個固定的「遊戲」,他會以這樣一個問題做開場白:請問在座的同學們,你們高中時期有拿劉偉當作命題寫作位的,請舉手。嘩啦啦,一大片舉手。劉偉把這個當作是兄弟對他的調侃,每次他都會接一句:「一個人能把自己活成一個作文題材,也真的是挺不容易的。」

這樣的情況從他10歲之後就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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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的劉偉

「意外」之後他輟學了兩年,恢復之後用一個暑假的時間補上了兩年落下的課,再回去考試,直接考進了班裡前三,紅領巾獎章、北京市十佳少年隊員,都被他收入囊中。

他那個時候最大的不爽就是一到下課就會有同學過來問,你要不要上廁所我陪你?他說不要了,下一個人過來,還是問一樣的問題。

考到初中第一天,全年級開大會,九個班,每個人都被要求寫一篇關於「我的同學劉偉」的文章,學校裡每個人都知道他,會有不認識的同學經過他時沒輕沒重地扔下一句:「他媽的就是因為你,上學第一天回家就得寫觀後感……」他心想:「這你也要怪我嗎?」

「那時候小孩子是童言無忌,但那些話確實讓人不好受,如果你天天活在他們的話裡,你也是真的不用活了。」

傷害有時候不僅僅來自「意外」本身,也來自意外發生之後的連帶效應。起初劉偉害怕別人的某一句話會刺痛自己,到後來他慢慢醒悟,是不是其實自己的言語也會反過來傷到別人?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習慣了換位思考,睡前會回想,今天有沒有說什麼讓人覺得不開心的話?

所以,你到底高不高興,活成了一個題材?

「不是,沒有什麼,這個東西它沒有什麼高興不高興的,這是別人對你的看法。你們問問題,就是老會問:你怎麼看待別人怎麼看你?重要嗎?不重要。你不能說這個東西一點意義都沒有,但它影響不了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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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什麼東西可以影響你的生活?

「喜歡。」

2.

英雄聯盟,電一鑽石大神。劉偉。

我是遊戲盲,在這件事上幾乎和他無法對話,他也真的不客氣:「你不懂我就不和你說了。」

我窮追不捨:你為什麼愛打遊戲啊?

「女人為什麼喜歡漂亮的衣服?」

這個人邏輯性很強,喜歡反問,而且不能不說完全沒有攻擊性。

他原則性也很強。

別人打遊戲喜歡「帶妹子」,顯得自己很會打很帥,劉偉就經常罵妹子。為什麼罵?「因為我打遊戲當然是為了我自己開心嘛,怎麼我才能開心?贏了我才能開心嘛,對吧?我不喜歡帶妹子,就因為她們菜啊。打的過程是我享受的,那帶著菜妹子,我就享受不到啊,有時候菜得不行,我只能這路打野、下路放棄、直接抓中上。」有時候幾個朋友「五人開黑」,網吧裡找一個包間,就一直聽到劉偉在罵人。在這一點上,他絕對不手軟。「如果我知道你是這個(菜)水平,到後面我就長記性了,我直接選擇不跟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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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狠,好勝心很強,無頹態。而且幽默,講故事會抖包袱。

「我性格有過一次很大的變化,是在高中的時候。之前我特別內向,上文科班,我們班45個人,5個男的,40個女的——這個不是重點!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是坐在第一排,其他四個男生是坐在最後一排。我跟我後面的那個女同學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應該是上課兩個月之後了,還是她主動問我,因為她近視,她說,前面那個字看不清楚,你能告訴我一下嗎?。一直到高三畢業的時候,我們班還有21個女的我不知道她們叫什麼,就沒說過一句話。」

「高二一整年,我沒交過數學作業的,可能就因為數學成績還行吧,老師也都不說啥。突然到學期最後一天,考試前一天留了一道題,我就閒著沒事幹,我把它寫了,寫完交上去,老師一進班裡說,咱們班怎麼多一份作業啊?我說,老師我寫的,老師說,啊?搞笑吧。」

「高三我為什麼豁然開朗了呢?因為我開始聽郭德綱的相聲了……」

這和人們心目中的那個「無臂鋼琴王子」實在相去甚遠了。我以為我今天來,會聽到一個又一個如何抗擊生活與命運暴擊的故事,結果南轅北轍,我全程都感覺如走在鋼索上。

「電視上看過我節目的人,現實生活中認識了,都說,我真沒想到你生活裡是這樣的人,我說你是不是特後悔當時給我投票,你說你投了多少錢,我把錢還給你。」

劉偉說,在臺上表演就是表演,那些深情和苦痛不是假的,你勢必是要全身心投入的,「但生活裡,我不能一跟您說話我就唱起來吧,這也不合適吧?」

他喜歡哥特金屬,因為技術高超,比如意大利樂隊Rhapsody,成員是學古典音樂出身,他們也是歷史上第一支有自己交響樂團的金屬樂隊,「做的音樂無比大氣,聽的時候我整個人渾身上下起雞皮疙瘩。」

但論聽歌,他又也喜歡「苦情」一點,比如楊宗緯。「苦情歌有的是內在的歇斯底里,它不是喊出來的,就好像『疼』和『痛』的區別。」劉偉說到此,眼簾低垂。我知道,我不用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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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VIEW

你不願意讓別人覺得你苦。

劉偉:反正人家一跟我說,你好苦啊,我就說,都苦,大家都苦,每個人生活都不容易。我經歷得多了,知道了什麼是痛苦,那我覺得,人生幹嘛不活得開心點?非得我現在跟您坐這一本正經地說,我當年不容易啊……特別苦……有意思嗎?

你愛哭嗎?

劉偉:你怎麼會這麼問?難道不是隻要跟我接觸過一會兒,就應該覺得我是屬於那種不愛哭的人嗎?除了看動漫、看電影哭,我基本上沒有(眼淚)了。上回哇哇哭是看《火影忍者》的時候自來也犧牲的時候,他真是為了大義犧牲啊,人有這種情懷太難了。

你更相信集體的力量,還是更相信個人的力量?

劉偉:相不相信首先在於,你自己要到達一定的份兒上,你才能說所謂的相不相信,你如果就是一個拖後腿的,你談什麼相信不相信?

所以你永遠不會讓自己成為那個在集體裡拖後腿的人?

劉偉:我怎麼覺得你一直在找我話裡的破綻呢?(大笑)

你那麼有好勝心,到目前為止,你輸過嗎?有讓你覺得特別有挫敗感的事情嗎?

劉偉:有一次吧,參加《中國達人秀》之前,錄一個節目,然後評委直接跟我說,你就不該出現在這裡,這裡就不適合你。他並沒有評價我的好與壞,他只是說你這樣人不該出現在這裡。聽了我也一臉尷尬,哦。當時肯定還是有一些情緒的,回來之後我想了很久,想明白了,我該不該出現在哪裡,不應該由他一個人決定吧?所以我只能說,每個人的觀念確實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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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偉在維也納金色大廳演出時候的照片

你覺得什麼樣的人生是失敗的?

劉偉:失敗是什麼我不好說,但我想,你的人生要麼活成別人眼中的你,要麼活成你自己想要的自己。如果你兩個都沒活成,那我覺得你是一個對自己人生不負責的人。

你覺得這十年來外界對你的看法、情緒、態度,有什麼讓你覺得不適的嗎?

劉偉:我沒有,沒有贊同也沒有排斥,你們怎麼理解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我沒有一定要去宣傳給你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很多人覺得我要向劉偉學習,他很棒;還有人覺得有一個人情況變得這麼艱難了還能生活得這麼努力,說白了就是他都不如我,那我更應該好好努力,這是兩種視角,一個是從下往上看,另一個是從上往下看,我覺得無所謂,你覺得我比你慘那我就比你慘被唄,沒有必要去解釋什麼。

這幾年有遇到什麼尷尬的局面嗎?

劉偉:只要不跟我有正面的直接衝突,什麼對我的態度我都接受。但尷尬,也不能說沒有吧,其實在那個場面下,真正尷尬的不是我,是那個人自己。我能回以什麼呢?一個笑容就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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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那個「意外」是偶然,對不對?

劉偉:

偶然是無數個必然連接起來的。就是因為你今天做了一些事情,明天做了一些事情,這些必然的事情慢慢連接。

現在回看,那場「意外」到底給了你啥呢?

劉偉:太多了吧,這兩年偶爾會想一下說,如果當初沒出意外,現在在做什麼。也想不出來。

你會覺得命運對你不公平嗎?

劉偉:命運都是不公平的,但是公平是自己找回來的。

你的開心是靠什麼得到的?

劉偉:靠自己,開心是自己給自己的。

你欽佩什麼樣的人?

劉偉:

既有天賦又努力付出的人。有天賦的人很多,但是肯踏踏實實努力付出的人不多。

比如誰?

劉偉:劉德華。我有一次跟他錄節目,人家是一個真正的天王級大咖,我就是一個小渣渣。錄完之後他在臺上說,那我們合作一首歌吧,我就真的寫給他了,然後一個月沒有消息,我想當時他那句話可能就是為了節目效果。沒想到一個月之後,他經紀人就給我打電話說劉先生想請你吃飯,我就去了,在北京麗晶酒店,吃完飯之後他助理抱著個電腦過來,他給我看,我寫的那首歌他已經編了曲,錄製出來,後期縮混都做完了,還剪了個MV出來,一個月。他其實在背後做了這麼多的事,人家是言出必行。後來他寄了一份巨厚的合同給我,跟唱片公司說一定要按版權最高費用付給我。後來很多人會跟我講,就家畢竟是天王嘛,能做到這個份兒上也不稀奇。我說你理解錯了,人家之所以能成為天王,那是因為人家做到這個份兒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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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偉和劉德華的合影

《達人秀第一季》過去十年了,你現在還有想要更多的名氣嗎?

劉偉:名氣?比不了,現在天天一大堆選秀選出來的孩子,你能去爭什麼?你去跟他們爭這些嗎?沒有意義吧。咱也有自知之明,你也爭不過人家,你多大歲數,人家多大歲數?

如果有什麼是人生應該要爭一爭的,你覺得是什麼呢?

劉偉:好像還真沒什麼遠大的抱負,要爭什麼……?我覺得錢夠花,日子過得好,生活安逸,做自己喜歡的事,挺好。有一個彼此相愛的人,家庭和睦,每一天忙完了之後有人給你做飯,然後一塊出去溜溜彎,看看電影,不挺好嗎?

你有遺憾嗎?

劉偉:遺憾……人生過得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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