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出爆款《流浪地球》《战狼2》后,北京文化吞下一颗“哑弹”


捧出爆款《流浪地球》《战狼2》后,北京文化吞下一颗“哑弹”

电影《下海》悄然无声通过地下方式流传,与北京文化的爆款电影《我不是药神》、《无名之辈》迥然不同。现实主义电影作品是北京文化崛起的一体两面,令人骄傲的爆款遮蔽之下,也有令人尴尬的哑弹。

撰文 | 蓝洞商业(ID:value_creation) 赵卫卫

“傻X吗你”。

酒店房间里,在丽娜背过身脱下衣服的时候,胸口布满刺青的中东寻芳客举起手机开始拍摄,这让丽娜警觉并制止,她连说NO,但无效。

赤裸的丽娜被按倒,她用中文骂了一句,紧接着就被捂住了嘴。在丽娜的猛烈挣扎下,30秒钟的裸戏戛然而止。

这一幕是电影《下海》最凶猛之处,电影海报也是这个床上场景,丽娜的眼神平静又绝望。这一幕之前,没有对白,丽娜熟练的用手势跟对方谈好价格,但危险转瞬即来。

电影《下海》由比利时、中国、法国、瑞士四国合拍,饰演主角丽娜的是中国女演员齐溪,角色是一位中国东北籍女性,本想去法国做保姆赚钱改变生活,但无奈成了一名巴黎的站街女。

更关键的中国面孔是北京文化,它是《下海》的唯一中国资方。

近三年的中国电影市场上,《战狼2》(2017年)、《我不是药神》(2018年)、《流浪地球》(2019年)的成功,多次凸显北京文化塑造爆款的能力与水准,这几部电影的海报也占据着北京文化官网首页显要位置。

但《下海》似乎没有那么重要,官网留给它的只有一条新闻。

相比北京文化令人骄傲的爆款电影们,同样现实主义的《下海》,更像是一颗令人尴尬的哑弹。

哑弹窘境

“强刺激、强共鸣、强共情。”

这是无数总结北京文化爆款迭出的文章里,对其选片标准言简意赅的归纳。

《下海》是欧洲导演奥利维耶·梅斯的首部剧情长片,题材是关于中国站街女在巴黎的故事,某种程度上也符合北京文化一直以来对新类型的拓展。

如果说《战狼2》和《下海》有相似之处,那就是它们如今在豆瓣上的评分都是7.1。但相比《战狼2》的火爆,《下海》在豆瓣上的标注只有不足4000人。

2019年3月份,《下海》的盗版资源在网络流传开来,大多数中国观众都是通过这种方式与其见面。2018年3月《下海》在比利时的艺术院线正式放映,而登陆法国院线要等到2019年9月。

而《我不是药神》和《下海》的相似之处,那就是北京文化的投资比例占到10%左右,但二者的投资成本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下海》要小很多,它只是一部文艺片。

回头来看,2016年是一个关键的年份,当年的中国电影合拍片达到高峰,审查通过的71部,其中中美、大陆和香港、大陆和台湾的合拍占据81%的份额。

这一年年初,北京文化成立电影事业部,之后强势进入《流浪地球》,成为主要出品方之一,也是这一年,北京文化对《战狼2》进行保底8亿发行。

后来,总票房56亿的《战狼2》和46亿的《流浪地球》验证了北京文化的判断和勇气,而2016年,跟这些爆款一起进入北京文化操盘布局中的,还包括《下海》。

当时制片人张亚璇跟北京文化并不熟,她跟《下海》的导演奥利维耶·梅斯是多年好友。在帮助《下海》寻找中国女演员的过程中,看中了北京文化的签约艺人齐溪,于是找到北京文化电影事业部总经理张苗,这才有了北京文化投资这部电影的机缘。

张亚璇认为,北京文化之所以投资《下海》,一方面是因为演员是其旗下艺人,一方面是被剧本本身说服。"我跟张苗总工作后的感受是,他是有判断力、有情怀的人,他们想做优质的电影,既有市场又有口碑。"

没有太多周折和反复,北京文化投资了《下海》,投资比例在10%左右。在欧洲,通过国家基金支持电影创作已是惯常做法。在北京文化入主之前,导演奥利维耶·梅斯通过比利时、法国和瑞士的国家基金争取到部分资金,其中比利时的资金占比50%以上,但仍不足以支持全部成本。

北京文化的投资和演员最终促成了《下海》,“中国资方的钱很关键,不然拍不出来”。3个月后,电影在巴黎开机。按照投资合同,北京文化取得了《下海》在亚太地区的发行权。

但隐患也就此埋下,《下海》没有获得国内申请拍摄许可,因而不能算是正规意义上的合拍片。

当时,北京文化曾提出以网络大电影的身份发行,这在2016年网剧盛行时不失为一个有效办法。而2016年12月,广电总局出台新政,网大和网剧也要实行备案登记制,这让已经开拍的《下海》失去了成为网大的可能。

2018年《下海》在比利时上映,网络上引起关注,视频自媒体“一条”关于这部电影的采访播放量达到数千万,张亚璇曾试图趁热跟北京文化寻找在国内上映的办法,但无果。

去年成都的山一国际女性电影节上,主办方曾试图邀请《下海》在电影节做中国首映,这是中国首个广电总局批复的女性影展,但“北京文化不同意”,张亚璇说。

内部工作人员颜毓当时看了《下海》的剪辑版,她在留学法国期间,作为制片助理参与这部电影的拍摄过程,“电影讲了某些特定背景和时代中,人没有太多选择权,很无奈的故事。“

《下海》没能与中国观众公开见面,张亚璇能够理解,当时《我不是药神》、《无名之辈》和《流浪地球》等爆款电影还未上映,“他们有整体的战略考虑”。如今看来,《下海》同一时期的项目都大获成功,题材敏感的《下海》或许在北京文化的战略中没有那么重要了。

由于没有取得龙标,盗版资源已经充斥网络,《下海》陷入窘境,它在中国的命运依然未知,但张亚璇依然期待着某种可能性。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打动编剧阿美的,是导演奥利维耶·梅斯关于《下海》阐述的一句话:中国女性在时代转型变化中付出的代价。

在阿美作为编剧参与《下海》之前,电影整个结构框架已经在法语剧本中确定,阿美为这部电影的人物和故事填充了更多的丰满的血肉,尤其对白等等,毕竟导演跟阿美沟通,还需要借助翻译。

为了剧本,2014年,编剧阿美和张亚璇曾去巴黎十三区美丽城做田野调查。

“她们真的不好看,但每一张脸背后都有不寻常的故事”,这是站街女们给张亚璇的第一印象。在巴黎十三区的街头,张亚璇试图拍下街景,几米之外的站街女们,大都化着浓妆,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穿着紧身的豹纹短裙,手里拎着一个手包。

但拍了几张之后,张亚璇被站街女们迅速包围起来,逼问她从哪里来,甚至威胁她,张亚璇只能删掉手机里的照片。“她们表现出来的攻击性令人印象深刻,显然这是一种强烈的自我保护的本能:她们不想留下任何被曝光的可能。”

通过巴黎为性工作者提供医疗服务的公益组织“莲花车”,张亚璇和阿美找到了五位曾经有过站街经历的中国女性,其中一位大姐就是“莲花车”的工作人员。

“跟随旅游团来到巴黎的时候,她的第一个感觉是,‘这里空气都是香的’。她没什么出路,住在集体宿舍,只能去站街。有一次气氛诡异,她觉得害怕。看到后座有一把吉他,她就试着跟他聊天:你也喜欢唱歌?我唱一首歌给你听吧,然后她就唱了一首《茉莉花》。唱了之后情绪好了。”

《下海》的英文名是Bitter Flowers,直译过来就是“苦涩的花朵”。编剧阿美在剧本中通过丽娜之口说出了这句尽人皆知的中国古诗:“梅花香自苦寒来”。

电影里,也唱响了《茉莉花》这首歌,只不过是在一片和谐的气氛之下,当时齐溪饰演的丽娜和曾美慧孜饰演的丹丹选择回国,在蜗居的集体宿舍里,站街女们聚在一起给这两姐妹送行。

《下海》是齐溪第一部作为女主演的电影,她最初拿到剧本时,甚至不太相信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不同于一般家庭不幸的站街女,电影中的齐溪需要面对家人和内心的双重煎熬。

导演梅斯说,《下海》是关于一个准备为家庭的未来牺牲自己当下的女人的故事。“我把这部电影看作对中国女人的致敬,敬她们的勇气和牺牲精神。”

跟导演沟通之后,齐溪意识到这部电影并不是关乎她怎么“沦落”成站街女的,“导演想要讨论的是,经过低谷她如何再去面对自己的家庭、面对自己的生活,其实是在强调人性里的坚韧,和一种东方女性不停地面对问题和解决问题、扛住家庭责任的能量。”

“齐溪的诠释很准确,不会差。只有好和更好。”张亚璇说。“宿舍里的其他女性也都很好,这让影片的表演整体保持在一个水准上“。

“找黄金干嘛?”

《下海》不是第一部讲述华人站街女故事的电影。

在《下海》拍摄的2016年,台湾导演李秀纯完成了一部《上海美丽城》,讲述的就是巴黎美丽城街区的中国非法移民,包括最知名的“站街女”。

这部电影95%的资金都来自法国政府,但电影所有的角色都是在巴黎生活的非专业华人演员,比如演妓女Anna的是读社会学的华文记者。

法国导演纳埃尔•马朗丹《站街女》同样在2016年面世,讲述的一个华人性工作者和女儿在巴黎的故事。导演为站街女难过,他说,“中国人好像从来不是为自己而活,她们是母亲,是妻子,是女儿,却唯独不是她们自己。

这些展现特殊群体存在的文艺电影,都没有收获很好的市场成绩,而在电影之外,是一个更残酷的现实世界。

法国媒体从2012年就报道过,当时华人性工作者将脏乱的地下室变成接客的场所,站街女被杀的新闻屡见不鲜。

与此相对比,根据“莲花车”的统计数字,2011年他们跟800名华人“站街女”建立持久联系,2016年这个数字翻了一倍多,等到2018年梅斯接受采访时,这个群体的人数达到2500人。

在法国的华文媒体看来,这些1990年代陆续去法国的中年女人,依靠站街卖淫的钱供养国内读书的孩子和家人,很多人只是为了一个合法的长期居留。

她们的遭遇各有不同,年龄大约在40多岁,有的人如愿以偿嫁给法国人成为法国公民,有的人挣到钱回去了,“但大部分人还是在那种生活的艰辛中迷失”,导演梅斯说。

他把《下海》故事设定在21世纪初,刚刚经历90年代变革的东北,跟他的祖国比利时在1980年代遭遇的重工业大衰退类似,很多人的生活因此改变,“故事中的这些女人去欧洲赚快钱,积累资本回国做自己想做的事。”

电影里,丽娜赚钱只是为了家里换个大房子,然后开个小店,实现过上好日子的愿望。

张亚璇觉得,《下海》本可以更动人。

“可能是语言的障碍,导演听不懂中文语气中的牵强”,在杀青的那场戏里,齐溪饰演的丽娜在一个温州家庭里做保姆,但因为看护的孩子打碎花瓶,女主人要扣丽娜一百块钱,丽娜不同意。

“东北人就是笨手笨脚的”,温州女主人说这句话的时候,镜头给的是齐溪一张愤怒的脸。这句话令丽娜彻底爆发,她离开了这个温州家庭

编剧阿美曾试图赋予《下海》更残酷的一面,包括站街女之间的妒忌和算计,包括性工作遭遇的悲惨经历,但导演梅斯并没有在电影里过多展现这一部分。

“中国女性在各种压力之下,需要承受很多东西,但他们很强大,尤其是当她们活生生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相比于一个年轻阳光的欧洲导演,阿美更能同情和理解站街女背后所付出的代价。

但幸好,因为《下海》,阿美结识了监制王小帅,才有了后来她编剧的《地久天长》,在这部同样展现时代巨变中寻常百姓付出代价的电影里,齐溪同样是一个拥有独立追求的现代女性,只不过,她最后留在了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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