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春风

重生前,她是个大大的佞臣,如过街老鼠,人人叫骂。  那时,她不惜以身犯险,混入太子身边为他去做卧底。太子败北后,她被太子手刃而死。而他,终于登基为王。  重生后,她是个小小的病美人,惹了一堆桃花债,却依旧念念不忘已身为帝王的他。  可是阴差阳错,他竟视她做假想之敌,并将其收入后宫,以作监视之用。  最后,她终于赢回了他的信任,并揭开了往事的面纱。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回对视、每一次微笑,她都会用心牢牢地记下。即便他不爱,即便生死难改,她却依旧为他死而无憾。  终到两情相悦时,他才知,她中毒已久,命不久矣……


  明国帝都洛城,正是春日绵绵,百花齐放,阳光明媚。

  只是此刻,天蒙蒙亮,仿佛覆了一层灰色的薄纱,黯然无色。凉风萧瑟,卷起几片青叶,潮湿且阴冷。

  街上来往的人却是不少,并不冷清。

  赶集的小贩行迹匆匆,生怕晚了一步便耽误了生意;好些赤臂大汉打着哈欠,急急忙忙地往做工的地方赶去;还有纷纷开门的小店,阵阵馒头与面食的香味飘来,夹杂着几声精神抖擞的吆喝。

  破晓之际,城里便开始了一天的热闹。

  街角的一隅,店家正把新出的热腾腾的包子取了出来,招呼了两三个路过的客人,眉开眼笑之时,却远远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登时敛了笑意。

  他啐了一口,低骂一句:“一大早的……晦气!”

  拉车的是两匹雪蹄骏马,车厢朴实无华,却是难得一见的木材所制。这马车一看便知不是平常人能用得起的,在天子脚下多年,店家还有这点眼色。

  只是车厢顶上覆了一层白布,跟随之人又是一身戴孝麻衣,想来是哪家主子忽然咽了气,这才大清早地送葬。

  店家瞅见马车旁边只得三人,其中一个还戴着黑色的斗笠,看不清相貌神色。他乖觉地收回了视线,继续自家的小买卖,却是不敢再高声吆喝了。

  在洛城,这路上走的,酒肆茶馆里坐的,即便是赶车的,说不准就跟皇亲国戚沾了边,谁也得罪不起。

  虽说这家子朴素过头,有些寒酸,没几个仆从,甚至连哭丧的人都没有,三人安安静静地走着,只得车辕滚动的声响……尽管如此,却也不是他一个小人物能过问的。

  丧车忽然停住,前方几声喝斥传来。

  店家抬头一看,心底“咯噔”一下。

  十字街口一顶暗红轿子很是扎眼,这是去皇城的必经之路,显然不知是哪位大官儿的,这丧车算是触了霉头,硬生生阻了朝廷官员的路。

  轿前的侍卫一脸不耐,眼神鄙夷地扫向那辆穷酸的丧车,以及车旁的三人,冷哼道:“……我家老爷正赶着上早朝,误了时辰,你们担当得起?速速让开,这便宽恕你们一回。”

  眼角瞥见车旁的妇人只红了眼,对于他的话似是恍若未闻,丝毫不为所动。身边的年轻男子冷冷地睨了这边一眼,上前两步:“既是朝廷命官,死者已矣,你们就不能让道?”

  侍卫一愣,见过嚣张的,还真没见过如此嚣张的。气得面皮涨红,他怒道:“哪里来的刁民,居然在此大声叫嚣?来人,给我打走……”

  明国上朝,也便是四品以上的官员有此殊荣。自家老爷向来遇着其它官儿,也只有让道的份。平常百姓,哪个不是诚惶诚恐立马让开?

  侍卫皱着眉,让道是小,丢了自家老爷的面子是大,吆喝着身后的侍卫就要赶人。

  从先前一直沉默的斗笠男子轻轻“哼”了一声:“不过是四品的中议大夫……”

  闻言,侍卫大怒,挥手就要让众人冲过去,身后的轿子有人慌慌张张掀起帘子,一身湛蓝官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侍卫退后两步,低眉顺眼地谄笑道:“老爷,这些挡路的贱民小人很快就能处理好了……”

  不等他说完,身穿官服的许冶气极,挥手给了侍卫一巴掌,然后他躬身跨前一步,抖着身子跪在地上,颤声高呼一声万岁。

  侍卫这才知晓自己惹了大祸,吓得手脚软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谁会想到,这寒酸的丧车旁边,跟着的却是明国的新帝君于远?

  周则的热闹随着这声“万岁”,寂然了一瞬,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

  路过的小贩连手上拎着的货也顾不上,把袋子一扔,连滚带爬地立刻扑倒在地上;正招揽生意的店家,惊慌失措地带翻一抽屉新出炉的包子,匆忙趴跪在路边。

  君于远不在意地挥挥手,平平淡淡地道了一句“平身”。

  本想安安静静地送上一程,谁知因为这回的拦路,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目光朝那中议大夫身上一扫,不过是四品最末的小官,却只凭着他开口说的一句话,就将自己辨认了出来。

  倒是个人才……

  君于远轻轻一笑,吓得那跪倒的许冶后背微寒。

  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侍卫颤颤巍巍地半跪着,瞪向后头的轿夫。几人不敢起身,半抬半推着官轿到了边上。

  许冶干笑着,视线却不自禁地往马车上瞟: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让新帝亲自送葬?

  近一段时日来,朝廷动荡,二皇子与四皇子谋反被诛杀,太子逼宫失败,自刎而亡。先帝积郁在胸,不久也因病重跟随而去。如此,这个不受宠的七皇子君于远,便就莫名其妙便成了唯一的接任人,得了帝位。

  毕竟七皇子素来默默无闻,总是带着谦和温柔的笑意,说得好听是亲切,难听的话可谓是懦弱可欺。

  不少官员暗地里唏嘘,这新帝真是平白捡了个便宜。

  许冶心底把最近君于远身边仙去的人都过滤了一遍,仍旧不得其解。

  新帝上位,巴结者有之,谄媚者有之,谨慎观望者有之,自是将君于远身边的人打听得一清二楚。却从未曾听说,有哪位心腹离世的消息。

  他暗暗惊疑手下搜罗的消息不足,恭顺地退开一步,拘谨道:“下官家奴无礼,请皇上恕罪。”

  视线所到之处,没有看见冥纸香烛元宝之类的物什,想必几人不曾送丧,自然是不晓得这些。

  许冶心思一转,恭谨地提议,让下人去准备准备。

  君于远默然,没有出声,亦没有拒绝。

  路口前去上朝的官员越来越多,却都识趣地退到两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余光却使劲往丧车上瞧。

  君于远伸手覆上丧车,光滑的木板沾着几滴露水,掌心下透着清晨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

  这人向来喜静,想必因为他而打破了宁静,定是要恼了。

  大掌在棺木上轻柔一抚,虔诚而专注,仿佛那口薄棺里,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感觉到投注在后背上的视线,何人竟然敢在他亮明身份后,还胆敢直视自己?

  君于远不经意地侧过头,微风吹拂,斗笠上的黑纱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对上了一双熟悉的清透黑眸。

  眸若一池秋水深邃淡然,清澈、明亮、无畏。

  一如记忆中那双难以忘怀的清眸,在梦中浮现了千百遍,早已刻在心间。

  一眼万年……

  君于远感觉到早已死寂的心,这一刻骤然漏了一拍。

  恍惚间,他眼前似乎还能看见那人时常含笑的双眼慢慢空泛暗沉,直至空洞无色。还能感觉到臂弯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揽在怀里的身躯,逐渐失去了原有的温度……

  “皇上,”许冶小心翼翼地叫唤,让君于远回了神。

  再次贪看那一隅,所见之处哪里还有方才那双眼眸?

  他垂首,唇边泛起几分苦笑。

  两日两夜未曾阖眼,即便精神尚可,还是累了。

  难以忘怀那人在他怀中渐渐冷却,刚才的不过是疲倦而产生的幻觉罢了……

  马车再度前行,这回除却原先的三人,车后跟随了一大群。

  静悄悄的不敢喧哗,几位碰上的官员满心狐疑地走在后头,轿夫抬着空轿子跟随在侧,莫名其妙的百姓带着一分好奇两分惶恐,也是亦步亦趋。

  君于远没有理会他们,他只是盯着前方,一步一步地走着。

  每回出门,或坐轿,或乘步撵,或骑马,从未曾这样仅仅用双脚行走。

  因而,也不知道原来这条道,比他想象中要长……

  只是,君于远一而再地放缓了脚下的步伐。

  这路若是没有尽头,那该多好?

  送葬的队伍来到墓穴前,将灵柩抬出,下棺。

  正在此时,众人只觉厉风一起,不自觉地后退数步。

  眨眼间,一人迎面而来,一袭单薄的白衫,身形瘦削,面容清秀,双目却有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凌厉。

  在场的官员面面相觑,此人并不陌生,正是先帝钦点的太傅萧霖。

  不,应该说是“前太傅”,毕竟在新帝继位之日,此人便上书婉辞而去。

  只是此时此刻,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萧霖对周围视若无睹,直视君于远,神色淡漠:“萧门之人,自有该去去处,不劳皇上操心。”

  言罢,衣袖一扬,已经钉死的棺盖应声而落。

  离得远的人不敢上前,离得近的大多捂上眼,免得看到了不该看见的。

  许冶就在君于远的身后,斗胆从指缝中瞄了一下,满眼错愕。

  棺木中除了陪葬的明器,余下一件青衣与帽冢,分明是死者之物,却再无其它。

  萧霖剑眉微蹙,进而舒展开去:“皇上早知草民要来?”

  抿了抿唇,他轻声一叹:“人已逝,皇上还不放过苏言么?”

  一旁的中议大夫心中诧异至极,还道棺木中的是新帝的心腹之臣,亲近之辈。

  不想,此人居然是苏言?

  苏言是谁,洛城中何人不知,尤其是这些成了精的大臣。

  传言他是太子的娈宠,时时刻刻跟在太子身边,出言谋划外加吹吹枕边风。

  传言二皇子与四皇子谋反,也与苏言脱不开关系。

  传言太子突然逼宫,便是因为听信了苏言,一失足成千古恨。

  传言太子败北,自刎之前,不忍他留下受苦,亲手结果了苏言的性命……

  此等佞臣,阴险谄媚之徒,蛊惑太子的不洁之人,竟让君于远亲自送葬,太傅萧霖亦不惜以下犯上讨要尸身?

  许冶悄悄抬手抚额,暗想好在他刚刚上任为官,没有机会被那苏言迷惑。

  却又不得不惋惜,没缘与这位几年内周旋在皇家,手段高明之人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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