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梦想》

《曾经的梦想》

1970年初中毕业以后,那一年高中停止招生,这时,父亲养活我们兄妹五个已径很困难了,我就回到家乡,成了一位回乡青年,开始跟着乡亲们下地劳动,帮父亲挣工分。成年人干一天活给十分工,我这样的小青年干一天活给八分工。那时候,农村生产队集体经营这种模式已经到了后期,农民厌倦了这种没有自由、没有活力、没有效率、还将人捆绑在一起的生产方式,大家开始出工不出力的混日子。每天出工的时候,生产队长要啦着噪子喊半天,大家才懒洋洋的扛着锄头或其他劳动工具往地里走,干了没一会,就喊着要休息,这一休息,就东家长、西家短的开始谝闲传,三谝两谝就到了收工时间,劳动效率很低。参加这种劳动,没有点“熬”的功夫是不行的,而且还必须随波逐流,跟上那些长期混工分的“老油条”与生产队长对着干;还要学会讲荤段子,能与那些哥呀、嫂呀的打情骂俏、吆三喝四,要不,他们就会将你“凉”起来,弄不好还会给你起个外号什么的,叫你在村子抬不起头来。我没有办法融入这种环境,就和一位发小商量干点别的事情。那时候,生产队缺肥料,发动大家闲下时拾粪,一拌笼粪给二分工。村周围路上骡、马拉的粪都被早起的人给拾完了,我俩一合计,就到外面去拾。那几年,从宝鸡到乾县、礼泉方向的“二号长洞工程”正在施工,那个工程是个战备工程,在渭河北源的地下,从虢镇西面的半坡里向乾县、礼泉方向修一条地下长洞,听说有两层,长面跑车,下面通水,西南、东北走向,近百公里,工程很大,需要的沙石很多。这些沙石,南面来自渭河沿岸,北面来自三岔河下游,每天有来自这两个方向的大量车马向掘洞工地运送沙石,路上骡、马拉的粪便很多。另外,虢镇西街顶头有几个车马店,南面有个大牲畜交易市场,骡、马、牛、羊拉的粪便更多,我俩就拉着个架子车,带了两个拌笼、两把铁掀奔那里去了。那天运气很好,一会就拾了满满的一架子车粪,足足有十几拌笼,我俩高高兴兴的拉着架子车往回走,结果走到虢镇坡下面给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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虢镇坡是关中西部渭河川道通往北塬上的一个大土坡,约1.5公里,坡度陡,路况差,让人望而生畏。那个年代,有一种专门帮人往上拉东西的营生叫“拉坡的”,都是附近人,每天手里拿一根带铁钩的麻绳,早早来到坡跟,找生意为人拉坡。我俩刚到,就围上来几个人要为我们拉坡,一个人只要五毛钱。我俩多么希望有人帮我们一把,可那时候,每个农民干一天活的工分相当于六、七 毛钱,如果我俩叫一个人帮忙拉坡,就等于一个人这一天白干了,何况身上也没有五毛钱,只能硬着头皮往上拉。那天我俩爬爬停停、停停爬爬,有些路段坡陡,就拐过来、拐过去的走“之”字形,以减小坡度。最陡的地方,我俩要用脚尖尖行进,一个小石子,都可能把车子当住停顿下来,一停顿下来再起步就麻烦了,那个出力、费劲的状况,至今叫人不能忘怀!那天我俩整整用了约两个半小时才爬上坡,全身的衣服湿得能拧出水来。上坡后,我俩躺在路边的草地上,睡了半个多小时才缓过劲来。那天我俩拾的类量了十四拌笼,一人挣了十四分工,接近两天的工分,心里很满足,但回家后,两个腿肚子疼了几天。后来,我俩又跑了几趟,有一次运气好,拾的粪很多,就用破纸箱把架子车箱加高、压实来装,回村后竟量了四十拌笼,俩人共挣了八十分工,心里非常高兴。但那个坡实在是把我俩爬怕了!后来,我俩就改做贩买蔬菜瓜果的生意来。虢镇在渭河边上,有水浇地,蔬菜瓜果便宜,拉回来能买个好价钱,但又要爬那个大坡,我俩害怕了,就到凤翔、彪角等地取货,一买一卖要两天时间。第一次我们取的是祘苔,那天我们挣了五块六毛钱,一人分了两块八,相当于三天的工分,非常满意。另外,生产队的工分到年底才能兑现,贩卖蔬菜瓜果挣的是现钱,给父母上交时还能扣留一点,我俩从此身上有了点私房钱,就经常谋划着要干点大事,有了市场经济的意识。我们这种较早的“成熟”,引起队上很多人的不满,他们骂我俩,尤其是说我“黄鼠沟子真眼眼”(眼眼是洞洞的意思。关中西府称屁股叫沟子,黄鼠的屁股确实不是一个出口),是不安份和心眼多的意思。我俩不以为然,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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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那位发小兼任生产队(小队)会计,队上在池塘北面有一座空院子,院子里有三间厦房,南北走向,房子里北面盘着一个灶台,上面有一口大锅,是队上过去做豆腐用的。南面隔着一间小房,里面盘着一个大炕。每到冬天,我俩就用生产队的柴禾把炕烧得很热,晚上躺在炕上天南海北的谝。谝的最多的是各自读的小说,尤其是《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等。那些小说里的英雄人物是我俩共同崇拜的偶像,我们甚至对号入座的想象,自己就是里面的某一位人物,说话办事也就模仿起这位英雄人物来,心里还不免萌生出一股豪气来。遇到在外面受了点气的时候,我俩就想起那些嘴上有点功夫、舌战群儒的英雄人物来,商量着如何能用一、两句话把对方骂“死”。我俩甚至参照小说里的英雄人物,想像着如何去为人打抱不平。夏天里,我俩就蹲在院子里的几个碌碡上,对着天上的星星谝,谝着谝着,就联系到小说里的星座,想象着自己也许就是其中那一颗星星!1976年7月28日凌晨3点42分唐山发生里大地震的那天晚上,天气很热,吃完晚饭,我俩蹓跶到村子南面的野地里,坐在路边的田埂上一直谝到后半夜,突然我俩的头不约而同的晕了一下,还以为是累了,第二天才从收音机里知道唐山发生大地震了。我俩在那个缺吃少穿的日子里,用做白日梦的方式,憧憬着一位农村青年的美好未来。记得有一年腊月二十八,我俩觉得咱也应该像城里人一样洗个澡,干干净净的过个年。到城里去洗澡,路远还要花钱,我俩就用那口大铁锅烧了一锅开水,把水兑好,盛到锅台旁边的一口大瓮里,把门窗关严实,俩个人把衣服脱光,轮流着下到瓮里去洗澡。人蹲在瓮里,水还算可以,就是脊背贴到瓮壁上冰凉冰凉的那种感觉,至今想起来都让人浑身打颤。有一次,我俩贩卖桃子时,最后剩了四个烂桃,肚子饿的不行了,就决定不卖了,把这四个桃子分着吃了。没想到我那位发小急着填饱肚子,一不小心,把一个桃核给咽进肚里。桃核的一头是尖的,把他的食道给划破了,当下就痛得满头大汗,弯着腰蹲了下去,吓得我不知所措。此后尽管经多方治疗好了一些,但他从此落下了胃疼的毛病,一遇到生冷食物时就会胃疼,终生没有胖得起来,至今体重只有九十多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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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这位发小当上村党支部书记,是我们那伙发小中最出息的一位,也是那个年代我们乡村干部中年龄最小的。我这位发小个头不高,其貌不扬,但为人正直,办事麻利,说话残活(利害的意思),能震住场面,是一位帅才。尽管他后来的日子过得一般,但我相信,能在那个年代崭露头角,说明他有一定的才华。如果后来命运能给他提供更大的舞台,相信他一定比我们都干得好。那个年代,村党支部书记就是这个村的“土皇帝”,全村的所有事情都是他说了算,谁坐上这个位位,谁就是这个村的“老大”,不仅他本人一步“登天”,连他的家庭、家族都跟上沾光。我这位发小父母务农,兄妹五个,三男两女,跟我们家兄妹相同,年龄也相近,他跟我一样是老二,日子过得很紧巴。记得他哥当兵后提了干,要与此前订婚的农村未婚妻断绝关系,这在农村可不是一件小事,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但他弟弟是我们村党支部书记就不一样了。最后是由我这位发小出面,不仅圆满解决了兄长的毁婚问题,还为他哥找了个大学生媳妇,从此改変了他哥的命运。最让我敬佩的是,他嫂子和他媳妇先后怀孕,临生产时,他哥因工作忙不能赶回家来侍候老婆,我这位发小就替兄代劳了。为了保险起见,他让自己的媳妇在家里生产,将他嫂子送到宝鸡县(虢镇)医院里生产。那时候交通不方便,生完孩子后,他让父母抱着侄子,自己拉着架子车,将他嫂子从我俩拾粪走过的那个虢镇坡里拉了上来。后来,我们还常对他这位村党支部书记,放下架子,为兄代劳,侍候嫂子生孩子的事和他开玩笑。回想起来,这种兄弟情深的例子,日今上那儿找去?不仅如此,他还为大妹盖房、小妹找对像操劳,替父母尽责。大家都认为,他才是这个大家庭的“当家人”,这在农村都是不多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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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十一月份,他活了九十四岁的父亲去世了,料理完后事,他来我们家,与我聊了半晚上闲话,让我了解了他这么多年的辛苦和不易。他当村党支部书记之前,我就离开村子了,全村人都知道我俩关系好,但我俩早早就分开了。逢年过节回去,常聚在一起喝酒,但没有深谈过。见面初,我还为他这大年龄了,不知疼惜自己,还在为孩子们操劳而瞒怨他。等他讲完,了解他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后,为他的艰辛感到心酸。他当村党支部书记期间,为亲朋好友办了不少好事,人家现在都比他过得好。尤其是他哥,不仅老俩口退休后的收入可观,侄子,就是他替兄侍候嫂子月子生的那位侄子长大后很出息,大学毕业后在“华为”上班,后辞职创业,现在事情干得很大,钱对这一家子人已不算什么了。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日子过得也都很好。但就是他,在把别人的事情都办好、理顺之后,自己却从村党支部书记的岗位上退了下来。这时候,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别人都很快适应了环境,走上发家致富的道路。可他,从思想上、行动上都慢了半拍,加上家里其他方面的一些不顺,使他的日子与别人拉开了距离。现在的村干部都变成了“公务员”,按点上、下班,在职有工资,退休有待遇。而他们这些曾经的村干部,却连个啥都没有,十几年都白干了。他说他经常想起与他同在村上搭班子干过,十多年前就已经殁了的三位发小,什么都能想得开。他说的那三位发小也是我的发小,刚殁了的几年,还经常思念他们,随着岁月的推移,也就淡忘了,没想到他们三个竟一直活在我这位发小的心里,竟是他这么多年来的精神支柱!他说他觉得跟那三位发小比,自己幸运多了!但唯一让他伤心的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因为父亲的儋养问题,兄长与他斤斤计较,两个妹妹也不省心,对他过去为他(她)们的付出,没有一点感恩的意思,甚至还有点看不起如今“落难”的手足,让他心里非常难过!为了争这口气,他现在为二儿子在宝鸡打理一个臊子面馆,说是打理,其实就是干活。他说他现在连电视都不看了,世界上今天发生什么事,他都不知道,也不关心。他每天要亲自处理两袋子面,非常辛苦。但我看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好。其实,他大儿在村上盖了房,在凤翔县城买了房、买了车。二儿子是个自愿兵,有买房的实力。他自己在虢镇也买了房子,综合情况已经很不错了。但看来这不是他的人生理想和目标,他的人生理想和目标要比这个大,他要争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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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人活着不都是一口气吗?但“出气”和“争气”可就大不相同了。“出气”,只能表示你还活着。而“争气”,就是不断的努力和奋斗。我这位发小比我大一岁,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但他活人过日子的那股狠劲还在,心理和精神都很健康,争胜好强的初心不改,与他谈人生,给你满满的正能量。其实,“争气”是渗透在中国人骨子里的一种基因,有了它,就没有干不成的事情。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这位发小已经赢得了人生。实践证明,人到晚年,超出生活必须支出以外的物质积累,都是没有意义的。我这位发小目前的生活已经达到这个标准,但他精神上的那股劲,同龄人中已经找不到了。所以我说,他过去是我们的“老大”和榜样,今天仍然是我们的“老大”和榜样,也不愧是我们的“老大”和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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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祝愿我的这位发小晚年健康、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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