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被养父母视如己出,因为亲生父母,却和养母有了嫌隙

从小被养父母视如己出,因为亲生父母,却和养母有了嫌隙

那是1964年末的一天,大孙下班后匆匆回家,妻正遭遇流产的痛苦。刚进家门,有个小小的婴儿正躺在床上,他以为是自己做梦,靠近她,一身破旧的衣裳,脸上有些冻裂的暗红色萝卜丝,睫毛长长的盖住眼眸。忽然,婴儿睁开眼叫了一声“阿爸。”大孙吓了一跳,看那双大眼亮亮的盯着自己,是在叫我吗?又一声:“阿爸。”应该不是做梦。他轻轻抱起她看,这个小东西瘦得像只燕子,眼光落在孩子红肿的小手上,他捧起掰开,掌心涂了些黄黄的膏药,破了的水泡一片模糊。

妻走过来,望着孩子说:“周家送过来的。她爸从奶娘家接回来时,奶娘说,小丫头伸手去拿长柄火钳上烤熟的番薯吃,烫着了。我已经抱她到蔡医师诊所里看过了。”

从没想过收养孩子的大孙心一紧,即使血淋淋的战场,也没有过这种心痛感觉,仿佛这孩子已经是自己的一部分了。

大孙是山东过来的南下干部,来到江南这座江南小镇后,便留了下来。年岁不小的他,娶了小镇美女芳,日子过得温温顺顺。只是多年没有孩子。妻好不容易怀上了,不想意外流产。也许,这孩子就是上天带给他们的礼物吧。望着手中轻轻软软的婴孩,忽然觉得有了一丝牵绊,心中有了主意。

大孙一番了解后,找到周家,母亲没露面,父亲很精干,生了大女儿后满怀希望是个儿子了,结果还是丫头,便想着把妹妹送人。他们谈妥,孩子一分不取送给大孙夫妇作为女儿抚养,以后绝不收回和往来,并立据为证。也许他们觉得,女儿送给这样的干部家庭,就有保障,有好日子了。

大孙给女孩取名燕子,她不再是周家的英子了,她和周家的亲生父母、以及同胞姐妹,再无任何联系。她成了芳和大孙的女儿。

三年后,4岁的燕子已经能够上街为爸爸沽老酒,芳常常给她买好吃的,带她玩,打扮得花蝴蝶一样。燕也特别乖巧伶俐,小尾巴似的在妈妈身后跟来跟去,也晓得逗父母开心。芳对她越来越多依恋,越来越舍不得她离开。芳知道那次宫外孕,自己可能再也怀不上孩子了。燕长得多像自己,大大的眼睛,秀气的脸蛋,声音嘹亮生脆,甚至脾气也像自己。

从小被养父母视如己出,因为亲生父母,却和养母有了嫌隙

燕是单纯的、任性的、优越的,享受了一切那时候最富足畅快的生活。但很快,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一切有了反转的机会。燕的生父成了造反派,养父成了被打倒的反动派。周家人多势众,要把燕抱走。没有丈夫在身边的芳,犹如晴天霹雳,死死地抓住燕:“不,不可以,不能带走,这是我的女儿。”但一个弱女子,怎经得住这样的打击,芳,疯了。

被关起来审查的大孙心如刀割,一夜之间家就破了。他想起那张字据,怀着一线希望托派出所的朋友调解。小镇还是淳朴的,大家日日照面知根知底,如今一个隔离、一个医院,实在令人同情。燕被偷偷带到外婆家躲起来,终于没被抱走。

经过那段风雨飘摇的岁月,柔弱的芳变得坚强,家需要她、孩子需要她,她变得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做了。为了不让燕回到不远处的生母家,甚至编出许多恶毒的话语,注入燕的心里。邻居趁机怂恿小小的燕去骂她的生母。每骂一句回来,躲在暗处的大人都用欢快的大笑迎接她,这仿佛是一个游戏,一次又一次。就像玩躲猫猫,小孩永远充满惊喜、乐此不彼。

有时候燕不听话、哭闹,芳就把当年抱来时的破衣裳小包袱往燕面前一扔说:“好好,妈的话也不听了,还又哭又闹,我管不了你了,这些衣服带走,找你那不要你的亲妈去吧。”没想到第一次一说,燕马上止住哭声,抽抽搭搭惊慌的看着芳:“不不、妈,我不要去,我听话了呀好不好。”以后还屡试不爽,成了长大后燕最深刻的童年记忆。

燕的胞姐已经懂事了,对这个机灵的无知的妹妹充满了怨恨,她知道母亲承受了多大的痛,对妹妹就有多大的恨,这种恨一点点积攒在她小小的心里,一辈子也抹不去。

几十年过去了,大孙也离开了娘俩。小镇上的人都说燕特别像芳,很泼辣很能干,开了间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日子也过得红火满足,在小镇小有名气,但她始终没和周家来往。周家后来又生了两个女儿,小妹还小,不了解那些恩怨,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与燕也有些联络。有一天,小妹告诉燕:“妈在医院,时间不长了,偶尔清醒就喊着英子,你是不是来见一见?”燕很犹豫,从心底里她是想去见的。自己也是母亲,有一个女儿,那种心痛她懂。但养母会不会受不了?左思右想,还是拨通了养母的电话:“妈,她在医院里好像不行了,阿丽让我去见最后一面。”“你去干什么?这个时候去有意义吗?她又没养过你,不见更好。”“妈,你是我的亲妈,但她在肚子里也怀了我10个月的,临终不去见一面,街坊邻居会说闲话呢。”“哦呦,现在想起你来了,以前为什么不要你?”“反正就在一个镇上吧,走过去见一见也无所谓的啦,免得别人说闲话。”“她跟你没有关系了,你又不是她女儿,她家女儿多着呢,见不见随你啦。”明显的口气缓和了下来,燕摸透了她妈的脾气,这表示已经同意了,今后也不会为这事找她碴子。但真的要去医院,心里还是很忐忑,他们会怎么对我?见到亲生父亲又该怎么招呼?情况不好,要不要留着陪夜?

从小被养父母视如己出,因为亲生父母,却和养母有了嫌隙

踏进病房,生父、大姐和小妹都在。看见她来,生父有些尴尬,冲她微微点头:“你来啦?”然后很自觉的离开了病房。大姐随后跟了出去,走过她身边面无表情、视若无睹,眼神里甚至有种仇视。只有小妹在母亲身边等着她。她一下看到病床上躺着的生母,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睡着。燕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她,虽受癌症折磨,仍还看得出当年漂亮的脸型,一双大眼安详的闭着。燕不知道她对她怎么想,小妹说清醒时喊着英子,对她不会再恨了吧,会原谅她小时候这样骂她吗,假如此时醒来,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一切已无从知道,她没醒,而燕如芒在背,想起的都是漫漫岁月中对这个女人的怨恨、冷漠、轻视。而今她如此无助的躺着,也许她一直是无助的、悲哀的,这种情绪积累在心中,才60多岁就留不住生命、留不住与家人的岁月了。这么多年过去,此时的燕无恨也无爱,甚至,甚至叫不出“妈”这个词,只是轻轻的告诉自己:她是怀了我十个月的。短短的探望也感觉很久很久,终于,燕对小妹说:“老大怎么回事?路人还要客气一点的,这样子我也不好再留下来了,以后也别来叫我了。”说完,似乎有种解脱的轻松。

晚上,燕给养母打个电话:“妈,我回家了。”一夜无语。第二天清晨才六点,养母的电话吓了她一跳:“菱湖那边人说,你昨晚陪夜了,是吧?”“谁在嚼舌头?自己女儿不信你去信别人好了。我昨天跟你说走了就是走了,以后也不会去的。”燕气愤的挂下电话,本来心情就很乱,好不容易借着理由,尽量兼顾两边,妈还来电话刺探,她觉得自己做人很不易,多年来的心结永远打得死死的。

而此时的芳也忐忑不安,一晚上都没睡好。昨晚女儿冷冷的一句话也不知是真是假,亲生母女总有些东西连着,燕心肠又好,万一......,思来想去再打个电话探问一下也没错吧。周家这么多女儿,而我只有燕。整整一周,她们互不搭理。她们都需要静一静。

时光总是带走我们留恋的一切,亲人、故友、房子、记忆,时光也悄悄改变着一些东西,生活、容颜、爱与恨。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养母和养父已在天国团聚,生母也去了那里。燕常常想起在她们,心中都难以割舍。这个清明,在生母的墓地,姐妹们为着同一个人,同一份思念聚在了一起。春风轻拂着墓地的芳草,恩恩怨怨显得微不足道。在静默而祥和的时光里,仿佛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从来也没有分开过。


菱子,生于浙江省湖州市菱湖镇。理工科学历,高级工程师,现供职于湖州市行政机关。喜欢以散文方式记录生活中所见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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