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舊聞之捉野生黃鱔大法

江南舊聞之捉野生黃鱔大法

清湯野生鱔洞,常州南前黃路最盛,圖中多了鹹肉,畫蛇添足

湖州老費,滿腹經綸,詩書琴畫皆通,寫費說新語等,參詳世相,入木三分尤深。

古人云,相由心生,腹有詩書氣自華,用在老費身上,非常貼切。老費恂恂有儒者之風,卻又多出人意表的豪俠氣概,江湖欽敬。

但是,我沒想到的是,前些日子竄訪湖州,老費設宴請喝酒,席間有道菜是燒黃鱔,這是江南名菜,大小餐館皆有,他老兄看了這道菜,竟然跟我考究起了捉黃鱔的方法——以老費自小學詩書琴畫之質,卻跟我這個出身鄉野自小幹這些的土包子比捉黃鱔,真是讓我吃驚。

但更讓我吃驚的是,老費竟然對我們小時候捉黃鱔之道,絕大部分了如指掌。老費說,我小時候也常幹這個啊。結果那晚上,我們倆就捉黃鱔方法比劃了好久,也正好讓我梳理了一下捉黃鱔之法。

捉黃鱔之法,無非就是釣、放、挖、照諸法。老費對這些大法非常熟悉。

江南舊聞之捉野生黃鱔大法

釣黃鱔 ,圖片來自網絡,感謝網友提供

比如釣黃鱔,無非就是用鐵絲鉤穿上蚯蚓,在田埂上尋找到黃鱔洞,將鉤子探進洞裡,若黃鱔在洞,它是經不起誘惑,一定會咬鉤的。

野生的黃鱔有個習性,就是鱔洞大致都是固定的。今天這個鱔洞裡有條黃鱔被這樣釣走了,保不齊,明天又會來一條。畢竟野生黃鱔跟養殖的不一樣,江湖上討生活不易,其頭雖尖,鑽洞也是辛苦活,所以都會動用存量資源——也許黃鱔有某種特性,能發現哪裡有現成的洞。這也是過去農藥少水田多時,秧蒔好後,田埂上每天都能看見釣黃鱔的人的緣故。

釣黃鱔不僅是在田埂上,河裡也能釣,而且河裡的黃鱔比水田裡的要粗大許多,其背部色澤比田鱔更偏深暗,俗稱河鱔,有洞——湖邊養魚的池塘邊,就是固定的洞,有時在河裡的楊樹根部用鉤子亂戳,也能有河鱔上鉤。

江南舊聞之捉野生黃鱔大法

放黃鱔,有兩種。過去故鄉的水系四通八達,專門有外地人來放黃鱔,用鱔籠,竹篾做的小籠子——小退籠,用篾做倒刺,只能進不能出,“笱”的變形,前後一般大,裡邊放上餌料,黃鱔進去後出不來,這是專業工具。一般放黃鱔的都把鱔籠放在田邊的排水溝裡,有時也會放河裡,一放就不是一兩個。這種專業放黃鱔,最怕我們這樣的半大小子,早上起來放牛幹活,收籠子的人還沒過來,看到水溝裡的籠子,便順手牽籠,不僅偷裡邊的黃鱔,甚至偷籠子——當然一般家長對小孩偷黃鱔不會怎麼著,但基本上不贊成小孩偷人家的鱔籠,畢竟,這是人家吃飯的傢伙。其實,我小時候擁有的幾個鱔籠,也都是田埂邊水溝裡偷來的。老費說他也有好幾個,不過他說不是偷的。

相對用鱔籠放黃鱔的專業化,我們還有一種比較粗放的放黃鱔法,就是跟放甲魚似的,用一根小竹竿或樹枝,一根線,頭上繫著鉤,穿上小田雞的腿,傍晚出去插在田邊或水溝裡,到半夜就可以先收一遍鉤,看有沒有已經上鉤的,有則取下,沒有則繼續放。如果黃鱔上鉤早,到早上才取鉤,這黃鱔就死了,賣不出價錢來。第二天早上收,通常是第二遍,也多少會有收穫。

照黃鱔,是指秧田裡還有水的時候,晚上拿著手電去秧田裡照,照黃鱔照田雞,手電的光網秧田裡一晃,如果有黃鱔,它通常隱在水下,但光線照上,只要不是動靜太大,它也很少動,用一個專業照黃鱔時捉黃鱔的工具——用竹片做成的夾子,但與其他夾子不同,竹夾子頭部兩邊內側,都會用小釘子密麻釘上一塊——這小釘子俗稱芝麻釘,釘上它,夾黃鱔就不會失手了,畢竟,黃鱔身上有粘液,手抓不便,尤其晚上,用釘了釘子的夾子一夾,幾乎可以說是一擊而中,幾乎不會失手。

如果照黃鱔時用手抓,還是需要些本事的,擅長此道者,中指食指拇指配合,看到黃鱔,眼快手捷,一把下去,穩準狠,黃鱔身上的粘液也保護不了它擺脫,我少年時實也是手抓黃鱔的高手,其實都是生活所逼,熟能生巧而已。一般人照黃鱔,沒有專用夾子,通常會採幾張南瓜葉子,南瓜葉子上有毛毛,扎人,用它來夾黃鱔,也不怕黃鱔滑溜掉。

老費少年時,對於前述諸種捉黃鱔大法,耳熟能詳,也能身體力行,但對我後面提到的諸法,卻或有些不以為然,或陌生。

不以為然者,指挖黃鱔。田鱔都居於田埂上的洞穴裡。挖黃鱔則要譭棄田埂,所以,老費認為,挖黃鱔會被人罵。這其實是老費只知其一。我少年時秋收之後,挖黃鱔,走遍故鄉周邊村莊田頭,村民見了,也就問句:“小官人,會做生活的啊,今天挖了幾條啊?”不僅不捱罵,還受誇,會替家裡著想,無他,我們不做害人事,田埂上挖了黃鱔,一定照樣把田埂做好培好土,這就是做事有始有終,周邊人熟悉我們這種做法,所以不會討厭驅趕我們。

挖黃鱔通常在秋收之後,深秋初冬,其時地裡已經沒有水,但還有些溼潤。此時,各種野生於地裡的生物,各有特點,比如,田鼠洞口總有稻殼,而黃鱔及螃蟹洞口,總有一堆新泥,都在洞口——黃鱔都在望深裡打洞,找近水的溼泥,準備冬眠度過嚴冬呢。

挖黃鱔有專門的鏟子,與日常做農田的鏟子不太一樣,有些近簸箕形,比簸箕弧度更大,但鏟身更短小。用鏟挖黃鱔,要圍著洞口挖,要小心,別猛地一剷下去,把黃鱔剷斷了,那就只好自己回家吃了。一般挖到有小水窪時,黃鱔尾巴也就出來了,加幾鏟,一扥尾巴,就把黃鱔扯了出來。挖出黃鱔後,你要填好洞,培好土,踩實,把田埂儘量恢復原樣,不讓它漏水。

另一個捉黃鱔之法,老費沒幹過,就是踩黃鱔,常州方言俗稱“杖黃鱔”(音近zang,平聲)。黃梅天或秧田裡水多時,田埂上常有黃鱔洞,通兩塊田,你在這邊弄,它可能從另一邊溜了。“杖黃鱔”就是用腳對著洞口一腳又一腳地使勁踩撞擊,以水產生的震盪波動,逼黃鱔從另一個洞口出來,通常是有黃鱔在洞,但不上鉤時的做法,有些粗暴野蠻,故老費不知。

田埂與溝渠之間,也常有此洞,但這種洞裡,黃鱔少,多蛇,火赤練蛇,嚇人,其實主要是火赤練看著噁心,倒也不毒。這種洞也多螃蟹和如今大行其道的小龍蝦。

舊時江南鄉野少年,捉黃鱔之法,大致如此,當然也有耕地時或幹河時弄到的黃鱔,但那些都算不得專門捉黃鱔之法。這些方法,不僅少年喜歡,大人也擅長,畢竟黃鱔不僅是席上美味,更是農家貼補家用之道。我父親和我們兄弟小時候捉黃鱔,可不是為自己吃的,而是為了換得油鹽醬醋的現金。難得吃黃鱔,是因為死了賣不出去了才能解解饞。

遍地捉鱔人,無有吃鱔者。幾百年來大概如此。

市場經濟後,家境日好,父親捉了黃鱔,養在家裡,等我春節回家才殺,尤其我有了孩子,更是如此。這是後話。

不過,如今故鄉的田埂上,大概是沒有黃鱔了,更沒有捉鱔人了。我們吃的黃鱔,不是養殖的,就是到湖邊高價買的野生黃鱔,很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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