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鹤(三)从今山高水阔,沧海桑田,我不用拘泥于这方寸之地

归鹤(三)

作者烟兰泣露

归鹤(三)从今山高水阔,沧海桑田,我不用拘泥于这方寸之地

归鹤(三)从今山高水阔,沧海桑田,我不用拘泥于这方寸之地

再次醒来,张君猛然发觉天色已不早,便起身收拾了些吃食草草用过,不禁微微怔愣,心下暗忖不知这世间是否真有梦中那样清幽雅致之处。还有那只鹤……张君手指紧了紧,又缓缓放松,如此几次之后,他终于还是站起来,循着梦中的路一步一步向山顶走去。

山路曲折,张君心口发闷,但他也不以为意,只一味向前走着。

青石长阶,垒翠叠枝,梦与现实如此清晰又不可思议地重叠在一起,张君轻轻摩挲着泛凉的石栏,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青天碧树,那只丹顶鹤仿佛是世间最绝美的身影,孤寂又料峭,冰冷而高贵。

张君唇畔笑意还未绸缪,那只鹤低叫一声,像是对他没有丝毫印象一般振翅而起,修长的脚爪划开水面,破出支离的碧水涟漪。“哎……”张君上前一步,却徒劳无功,眼睁睁看着那抹清寒的影子凌波而去,湖水震荡起层层波纹,一圈又一圈,好似荡出了他心中的寂寥。

张君静默半晌,怏怏地回到草舍,想不明白为何那鹤对自己如此生分?果真是飞鸟无情吗?正暗暗喟叹着,却听有轻轻的叩门声,张君起身迎了出去,只见萧云立在门外,唇畔噙一抹浅淡的笑。

不知为何,张君总觉得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躲闪,不禁暗道自己多心。

六月烟雨

黄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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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厚住的可好?”萧云进屋,轻车熟路地坐了下来。张君为他倒一杯热茶:“这云龙山山清水秀,自然是个修身养心的好地方。难为萧公子,竟能寻到这样幽静的处所。”

萧云默了一瞬,随即笑开,发冠上的赤色宝石在阳光下熠熠闪亮,光华璀璨。

“不知彭城如今怎样了。”张君叹道,“云龙山的确山川秀美,清净雅致,可到底这无边风月也只得我一人赞叹。彭城……”萧云仿佛知晓他心中所想,出言宽慰道:“彭城无甚大碍,孙大娘我也已经带她出了城,师厚不必担心。”

张君闻言心头一跳,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萧公子莫非也是彭城人士?怎会与孙大娘相识?”

孙大娘不过是个卖红薯的老妪,除了张君,彭城有头有脸的公子哥谁会将她放在眼里?听萧云这口气,倒像是旧识了。

萧云淡淡道:“临风……祖籍彭城,早年迁出,近日才回来。孙大娘……我年少时倒是白得过她几只红薯的。”张君颔首,却听萧云道:“师厚想回彭城?”

张君张了张口,没有言语。萧云端起茶水轻抿一口:“彭城如今不太平,师厚还是三思而后行吧。”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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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顼最近……有些暴戾,太过急于求成了。他太想让朝政焕然一新,不过欲速则不达,不是吗?”萧云垂眸,仿佛很是专注地看着杯盏中茶水荡起的波痕。

“这天下本就是天子的,他想富国强兵也无可厚非……不过,不知子瞻如何了。”张君忽然想起自己那在京为官的故交,不禁有些担忧,“我本就自京城而来,那般污浊之地又岂是子瞻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他那样的性子,只怕也不好过吧……”

萧云一愕:“子瞻?莫非是徐州知州苏轼?苏东坡?师厚与他竟是故交?”张君疑道:“怎么?临风你也识得他?”

萧云敛了眉目,轻笑一声:“东坡居士啊……还真是胆大,居然上书斥责王安石变法百弊而无一利。京中谁人不知舒国公王介甫圣宠优渥,几度为相?居然挑在这个时候与他针锋相对,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子瞻他,也是性情中人。”张君微叹,“熙宁新政施行得雷厉风行,子瞻许是看出了新法的弊端,这才上书制止。可惜,王相如今炙手可热,又怎是子瞻他们能够望其项背的?”

萧云默了默,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谁都不想受制于人。原本的滔天权势一朝收回,他们又怎能轻易妥协?东坡居士这次虽说不是孤掌难鸣,不过,总归不合时宜……”

张君抿抿唇,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窗棂处扑棱棱落下一只白鸽,抖了抖翅膀,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咕咕”声,小脑袋左晃右晃,满是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两人。 “咦?” 张君颇有些惊奇地看着雪白的鸽子,起身向窗边走去,“哪里的信鸽,怎么寻来了这处?”

那只鸽子原本看来是不怕人的,但毕竟张君是个生面孔,见他靠近便扑扇着翅膀想要飞开,张君见状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抚,却适得其反,眼见那鸽子一跃而起,却终究慢了一步:“哎……”

忽然身旁恍若一阵轻羽飞过,张君定睛细视,只见身侧一只手臂伸向前方,萧云不知何时早已用手指拢住了那只白鸽。

“……”张君道,“这白鸽倒是不怕临风?”萧云后退一步,笑道:“我自小与飞禽走兽为友,以花鸟虫鱼为邻,不过是比旁人更熟悉它们罢了,当不得怕与不怕一说。”

说着,萧云将轻拢的手掌展开,小小的白鸽舒展开翅膀,在他手心蹦跳两下,张君不禁赞叹不已,伸手取出白鸽腿上的小竹筒,里面盛着薄薄的一张纸。

师厚吾友,见字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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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闻师厚迁至彭城,夙夜忧叹相见不可得。幸得迁至徐州,望告知贵居所在,诚邀一见,聊表慰藉。苏轼子瞻

“子瞻到彭城了。”张君笑道,“这信鸽也颇通人性,如此僻静之所竟也能寻来。”回眸看到萧云专注地逗弄着掌心的白鸽,不禁玩心顿起,伸手点点鸽子的头顶:“原本我也养过一只鹤的,只是不知如今飞到何处去了。”

萧云指尖一顿:“师厚……竟养过仙鹤?”张君垂眸看着在萧云手心梳理翎羽的白鸽,道:“嗯,那样通人性的灵物,我也是头一次见到,可惜……”顿了顿,“临风可知云龙山顶的那处亭子?”见他颔首,张君忙道:

“那里可是有丹顶鹤栖息?”萧云闻言静了一瞬,道:“许是有吧,师厚为何有此一问?”

“不瞒临风,我早些时辰起身时去了一趟,我想见到的那只鹤许就是我早前救回的那只,故而有些放不下……”萧云清冷的面庞上仿佛闪过一丝的神采,虽转瞬即逝,却仍旧落在了张君眼底,耀目而深刻。

给苏轼回了信,两人再次踏上通往云龙山顶的小路。春日的明朗在碧拥翠盖的云龙山上显露无遗,一派欣欣向荣,清风和煦。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张君轻轻吟诵,眉目舒朗又带着隐隐的欢畅,“李太白一首《山中问答》,又是多少文人墨客的追求。”萧云挑了挑嘴角:“此处虽无桃花岩那般书香萦绕,但风景自在人心,师厚又从何得知这里并非第二个桃源?”

张君闻言,顿觉心口一阵发闷,仿佛有气血上涌。许是登山太累了吧……他脸上的笑意恍惚一刹,没有言语。

云龙山上,亭树依旧,却不见那骄傲的仙鹤,不闻那激越的唳声。张君满心失望,萧云在一旁絮絮地安慰着:“左不过是去觅食了罢,师厚不必沮丧。近日东坡居士要来,师厚也是要忙一阵子的。”

两人相携下山,阳光在他们身后铺成一路枝影斑驳的小径,映照着他们的前路,仿佛亦是一片光辉绚烂。

原本苏轼的邀约是在春日,可到了他真正前来拜访的那天,已是初冬时节。那日萧云并未现身,张君暗暗压住心下的疑惑,亲自热了一壶茶端了上来。“子瞻最近可好?为何现在才来?”张君看着面前已到不惑之年的好友,不禁满心遗憾。

“不论好与不好。”苏轼叹口气,端起茶盏嘬了一口,“京中本就复杂多变,王相又与我有隙,处理繁杂事宜便到了这时节。话说回来,是我一心入仕求官,到头来,多年的政绩总归架不住陛下的一句‘不信’。”

这话说得苍凉,张君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言。好在苏轼又继续道:“师厚啊,你我本是忘年之交,我已到不惑之年,可有些事还不如你这刚过弱冠之人看得通透。倘若当初我能有你一半清明,也不至于深陷泥潭这许多年。”

张君轻轻一笑:“子瞻言重了。谁没有年少轻狂之时呢?这世间本就是没有是非,不辨对错的,子瞻不必过于挂心。”

这日,张君在云龙山顶的亭中摆好棋盘,邀约苏轼一同博弈,苏轼欣然应允,二人在黑白方寸之地杀得难解难分。忽然,一只仙鹤飘飘而落,张君心下一喜,一着不慎让苏轼占了先机,顿时天地逆转,乾坤更替。

“师厚走神了?”苏轼看着那只悠悠然梳理羽毛的白鹤,啧啧道,“师厚居然能够驯服如此灵物,子瞻佩服。”那只鹤晃晃脑袋,很是骄傲地振翅而起,排云直上,晴空一鹤,御电追风,好一个俊俏身影!

苏轼出神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嘹唳渐远,才恍然回神,击掌赞叹:“江河自饮,振翅长歌,霜翎矫然,朝翔暮落……真真神物也!”张君有些向往地望着远方的碧水蓝天,唇畔的笑意渐深。

“此等美轮美奂,这亭子竟无名?”苏轼感叹。张君想了想,道:“子瞻书法乃是一绝,不如就为这亭子取个名如何?”苏轼哈哈一笑,爽朗道:“甚合我意!师厚果真是我的知己!”

苏轼看着面前洁白的宣纸,提笔冥思,忽而笔走龙蛇,有如神助。张君凝目看向未干的墨迹,三个大字飘逸而潇洒——放鹤亭。

“鹤飞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翻然敛翼,忽何所见,矫然而复击。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啄苍苔而覆白石……”

“鹤归来兮,东山之阴,其下有人兮,黄冠草履,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馀以汝饱。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张君轻轻唱着放鹤归鹤之歌,一阵寒意侵入肺腑,腥气忽然上涌,唇角顿时流下一道细细的血线。张君墨黑的双眸瞬间紧缩,但只是一刹便又恢复正常。他伸手轻轻抹去唇畔的殷红,有些怔愣地看着指尖淡淡的颜色,久久无言。

云龙山云雾缭绕,其间一亭独占风月,自成一格,时人谓之曰放鹤亭。

张君与萧云俨然成了至交,他们在春夏之交观草木际天,在秋冬时节赏雪月一色,好不轻松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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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时光荏苒,又是一片鸟语花香,而张君的身体却是日渐衰弱。那仙鹤仍旧在云龙山上飞来飞去,而大多时候却会在他的草舍院落处栖息,清寂而孤傲,看向张君的眼里却带着淡淡的温暖。

张君将新钓的鲜鱼放在盆中端到院里,看那只鹤悠然而来,心下苦涩,喃喃道:“以后,许就只有你一个了……”微叹一口气,他捂着胸口转身向屋内走去,刚迈出一步,心头一阵剧痛,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天青色的长衫霎时一片淋漓红紫。

意识恍惚之际,他仿佛听到自家丹顶鹤凄厉的尖叫,又仿佛听见萧云在耳畔焦急地大喊,身体好似被什么拽住,拖进一片沉沉的昏暗中。

萧云怔怔地看着被自己抱回屋内的张君,原本清秀的脸庞竟如此苍白,如此憔悴。他愣了片刻,忽然眉目一凛,按住张君手腕,嘴里念着什么,从他的指尖上竟延伸出一道浅白的光芒,仿佛是在将自己的生命匀给了张君一般。

一室静谧,萧云心急如焚,却看不到张君有一点苏醒的迹象。他急促地喘一口气,瞬间瘫坐在了地上,清冷的双眸浮现出令人心惊的无措与张皇。不知过了多久,萧云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无能与绝望。

铺展在床榻上的广袖突然被人拽住,萧云惊喜地抬头去看,却正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临风……你就是,那只鹤吧?……”萧云听见耳边有一个沙哑的声音问,却不知如何回答。他看到墙上挂着的丹青,上面的仙鹤栩栩如生……

“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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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风,我救你一命,你救我一命,我们,咳……算是生死之交吧?”

“我说过,鹤本就不该被束缚……你也不该拘泥于这方寸之地。”

……萧云无言以对,只能怔怔听着。

“临风。”张君挣扎一下,萧云瞬间回过神来,却看见他被鲜血染红的唇角轻轻勾起,“……鹤飞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几不可闻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萧云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师厚……”

张君右手无力地垂落……

萧云双目霎时蒙上一层雾气。

云龙山顶,萧云静静地站在一棵松树旁,看着新起的坟堆上还带着的些许春草嫩芽,泥土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春风拂面,却吹落了一只仙鹤的泪水,掉在地上,瞬间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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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飞去兮……”良久,萧云喃喃道,忽然一个纵身,鹤飞戾天,雪白的双翼在碧蓝的天空划出凄绝的痕迹,慢慢地不见了踪影。

从今往后,山高水阔,沧海桑田,如你所言,我不用拘泥于这方寸之地,我可以去寻找自己的天空。

可是,从今往后,终此一生,我再不会听到那熟悉的歌声。

——鹤归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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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风格

每一个存在都该有自己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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