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羽就站在一棵槐樹下，笑嘻嘻的看著方楚。
槐花一片一片往下落。
他看著他的女兒就像在自己的傑作，神色間全是自得與滿足。
方楚卻噘著嘴，嬌聲道：“哎呀，爹爹，誰讓您總是事事都約束我，不讓我出去呢！”
“我聽人說，這江湖多麼有趣，那麼多蕩氣迴腸的的英雄故事，有握著刀的英雄少年，有騎馬而行的絕色少女，有豪情萬丈的好漢，也有慈悲為懷的出家人，甚至還有一些性情古怪的老人家，他們每一天的生活，既刺激又新鮮，這才是我向往的……”
她的目光中有光彩閃爍。
她斜倚著梧桐，眼波比天上的星光更溫柔。
天上飄過的一片彩霞，紅得像情人的心。
她又轉過身去看梅五手中的那柄風神刀。
這口刀不但象徵著勇氣和力量，也象徵著對生命的熱情。火一般的熱情。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高冠的身上，又忍不住說：“爹，這個人無論如何你都要救他一條性命……”
方白羽截口道：“楚楚吶，你只知道江湖中這些精彩的地方，卻沒見過血腥殘忍的一面，這是個充滿葷腥的江湖，只有我們飛羽山莊中草木的芳香，才能使人的內心得到真正的安寧，這個人身負重傷，看來早已捲入了一場很深的爭鬥當中，你何苦要多管閒事……”
方楚道：“現在我只想要您救他……”
方白羽陷入了沉默。
但高冠卻已被人扶進了房中。
……
方楚斜倚在一張鋪著金絲氈的湘妃竹榻上，窗外濃蔭如蓋。
風中帶著荷花的清香，她手裡捧著碧玉碗，碗裡是冰鎮過的蓮子湯。
冰是用八百里快馬從關外運來的，飛羽山莊雖也有窖藏的冰雪，但方楚卻喜歡關外運來的冰。
沒有別的理由，只因為她認為關外的冰更冷一些。
她就是這樣的人。
她若認為月亮是方的，也沒有人反對。
只要是她想要的東西，就能得到，縱使是天上的月亮，方老爺也會想辦法去摘給她。
但她唯獨失去一件東西，那便是自由。
她是大名鼎鼎的神醫方白羽的獨生女兒，名叫楚楚，實在是楚楚可人，只是她在大家面前露面的機會太少了。
只有在每年元宵節放花燈的時候，她才有機會出來露一露面，除此之外，她終年藏在深閨中，足不出戶，誰也休想一睹她的姿色。
方白羽並不是個很小氣的人，縱使千金散盡，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但絕不肯讓任何人有接近自己女兒的機會，只因為他對他的女兒看得比世間任何一件珠寶都要珍貴百倍。
蓮子湯只喝了兩口，就隨手遞給了身邊一個綠衣小鬟。
這名小丫鬟的名字，叫做藍玉。
她的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每日都像一隻翩翩起舞的藍玉，沒有一絲一毫的煩惱。
藍玉不但是方楚的貼身丫鬟，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若沒有藍玉，她更不知道自己會多麼寂寞。
現在藍玉就坐在她面前的一張小板凳上，剛放下吃完的裝蓮子湯的碗，又拿起了針線，低頭在繡花。
金爐中燃著的龍涎香已漸漸冷了，風吹竹葉，沙沙作響，宛如思春的少女在低訴。
方楚忽然奪過藍玉手中的繡花針，帶著三分嬌嗔道：“哎呀，小蝶，你別總低著頭繡花好不好，又沒人等著你繡花枕頭做嫁妝！”
藍玉笑了，放下針線，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道：“我的大小姐，不繡花幹什麼？”
方楚道：“陪我聊聊天。”
藍玉道：“整天不停的聊，還有什麼好聊的。”
方楚眼波流動，道：“你快說個故事給我聽。”
飛羽山莊終年都有客人到訪，許許多多的客人從四面八方而來，帶著他們的誠意和希望來到這裡，期望方神醫的妙手，能夠幫他們追回已經逝去的春天。
藍玉便是從他們嘴裡聽到許許多多又可怕，又好聽的故事，然後在回來說給她的大小姐聽。
藍玉道：“你不在的這幾天，莊內來的客人好像都是笨蛋，連故事都不會說。只曉得拼命的往嘴裡灌酒，就好像生怕喝不夠本似的。”
方楚的眸子在發光，卻故意裝作很冷淡的樣子，淡淡道：“你就將大風堂的故事再說一遍好了。”
藍玉道：“那故事我已經忘了。”
方楚道：“忘了？那故事你已經說了十三遍了，怎麼會忽然忘了？”
藍玉的嘴撅得更高，板著臉道：“那故事我既已經說了十三遍，你也聽了十三遍，怎麼還要我說。”
方楚的臉紅了，拿起針要去扎藍玉嘟起的嘴。
藍玉嬌笑著閃躲，喘著氣告饒道：“好好好……，小姐要聽，我就算講一百遍也沒什麼關係……”
方楚這才饒了她，瞪著眼道：“快說，不然小心我扎破你這張小嘴。”
藍玉在板凳上坐著，又故意咳了兩聲，才慢吞吞說道：“大風堂中的公子高冠與仇人鐵鋒血戰，他的女兒借昔年的殺手桃花的面孔復仇，殺了堂主和夫人，高冠在此戰中逃脫，三十年來，江湖中絕沒有任何戰役比這一戰更轟動，流血更多……”
這故事她已經說過很多次，說起來簡直已經是滾瓜爛熟。
但方楚卻好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似的，眸子裡的光更亮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藍玉道：“那天正是三月初七，恰逢春天，桃花盛開，在大風堂的左山上便是一片茂密的桃林，誰也沒有想到，燦爛的桃花，竟然是一種災難的信號……”
方楚道：“什麼災難？”
藍玉道：“滅頂之災，桃花本是神龍堡中一名殺手的代號……”
方楚道：“那麼多名字可以選，這個人為什麼偏偏要叫桃花？”
這個故事她當然也早就聽熟了，當然知道應該在什麼時候插嘴問一句，才好讓藍玉接著說下去。
藍玉道：“只因為這個殺手是個女人，三月桃花盛開，世間一片繁華。”
方楚點頭道：“哦，這的確是個足夠浪漫的名字，女孩子都是愛美的，怪不得她要叫這個名字了，想必她也一定是個很美麗的女孩子吧。”
藍玉道：“不錯，她的美貌，簡直足以讓天下所有的桃花都黯然失色。可是就是這樣一朵鮮豔的桃花，卻很快就凋零了。”
“為什麼？”
“因為她的仇人太多。”
方楚道：“也許有很多人，早就想折下這朵桃花來聞一聞了，只是很少有人有這種能力罷了。”
藍玉道：“嗯，若說這世上還有一個人，那邊只有大風堂的堂主高仁風了。”
方楚道：“高仁風是什麼人？”
藍玉道：“大風堂的堂主，名噪一時的風流俠少，江南俠道中的翹首，但是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和聲名狼藉殺手桃花相愛了，兩人在一片桃林之中，指天為盟，私定終生……”
方楚的目光忽然一亮，道：“這樣的愛情一定很刺激很好玩吧。”
藍玉嘆道：“並不是這樣的，世俗的眼光，導致兩人最終還是分開了，高仁風另娶了一名妻子，桃花嫁給了她的同門師哥鐵鋒，這一對戀人，世人都沒有想到到了最後居然反目成仇……”
方楚惋惜道：“唉，這是多麼悽慘的事情啊……”
藍玉道：“更慘的還在後面哩，兩人分手之後，本來相安無事，怎奈江湖紛爭又起，當時江湖尚未一統，各方勢力如暗流湧動，神龍堡與大風堂，無疑是江湖當時最強大的兩股力量，有人暗中竊取神龍堡中的一本秘書，嫁禍給大風堂，又偷走大風堂的風神刀，栽贓給神龍堡……”
方楚道：“這樣勢必就會挑起雙方的紛爭，這個人究竟是誰，怎麼會如此惡毒！”
藍玉搖頭道：“不知道，只怕這已經成為了江湖中的一個謎題。”
方楚道：“這個人往返於神龍堡與大風堂之中行竊，居然無一人察覺，想必也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藍玉嘆了口氣，道：“可惜的是高仁風和桃花，這兩個絕頂聰明的惡人，居然連這一點也沒能看明白，在仇恨的苦海之中苦苦掙扎……”
方楚道：“這樣的事情，簡直太煩人了，你還是跟我說說大風堂血戰這件事情吧。”
藍玉道：“桃花最終死在大風堂中，究竟是誰殺了她，只怕再也沒人會知道了。”
方楚道：“難道不是高仁風麼？”
藍玉道：“江湖中人人都說是他，但他自己始終也沒有親口承認，後來有人在傳，桃花是被一位隱藏在桃林的高手用掌力摧碎了五臟六腑，最終才會死在高仁風的風神刀下，只是這種說法，還沒有得到證實……”
方楚道：“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個人是不是就是製造雙方恩怨的那個人？”
藍玉道：“有這種可能吧，桃花死後，上一代的恩怨，轉移又到了下一代，十六年後，桃花與鐵鋒的女兒鐵靈，又在大風堂中掀起一場腥風血雨，這一戰中，高仁風夫妻二人，雙雙斃命，只留下他們的兒子……”
方楚道：“大風堂中還有活口？這個人是誰？”
藍玉道：“聽說有一個氣度不凡的少年，這個人為了雙親，不惜以血肉之軀去抵擋仇人的刀鋒，最終倒在血泊之中，被人救走……”
方楚道：“他被什麼人救走了？”
藍玉道：“聽說是他們的仇人鐵靈。”
方楚的目光凝注著金爐之中嫋娜四散的香菸，她彷彿已經看到一個眼睛黑亮的白衣少年，忍不住道：“他叫什麼名字？”
藍玉道：“高冠！”
方楚忽然跳了起來，抓住她的手，道：“他叫高冠！他叫高冠！”
她忽然想起馬車裡那個奄奄一息的少年，面頰上帶著紅暈，看來又嬌羞，又興奮，又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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