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南井村附近那些山

我出生在内蒙古丰镇靠东南的一个小村庄,叫南井村,隶属于黑圪塔洼乡。

出了南井村往东走,有一片杏园,里面有杏树、果树、李子树,杏园的名字叫黄土场。黄土场平时小孩子是可以进去玩的,看杏园的老头也不管,只是每年从杏开始结一直到杏熟的这段时间是不允许进去的,怕小孩子偷杏。看杏园的老头是个老光棍,六亲不认,老头有一双飞毛腿,在我离开村庄之前,还没听说有一个小孩能够进园子里偷了杏然后成功逃脱老头追捕的,从来没有。每年杏摘完了,老头就不管了,小孩子可以进去瞎害了,爬树、捡杏核,摘李子。李子熟的晚,没人把它们当回事,小孩子们也不当回事,摘了也不吃,太涩,摘下来打仗玩。

黄土场再往东有一座山,挡住了南井村的视线,那就是大团山了。大团山其实一点也不大,但是比较圆,像一个碱放少了的馒头随随便便往那里一扔,摔的又圆又扁的一座山。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个“团”字用的还真不赖,非常形象。大团山既然不大,为什么还要叫大团山呢?也不是它非要叫大团山,是因为村子附近还有两个地方,一个叫二团山,一个叫三团山,二团山是个小土坡坡,三团山干脆是一个略高一点的田埂。所以这个大团山完全是因为排行的原因才叫大团山的,就像武大郎因为排行老大才叫武大郎,这和身材是否高大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因此大团山姓名的合法性勿庸置疑。

在我六岁之前,大团山是我见过的最大的山了。他完全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常常好奇地看着有那么一两个人扛着锄头从山上下来,我实在想象不出在大团山的后面是怎样的一个世界?有没有老虎?有没有狼?有没有狐狸?有没有能抱走小孩的豹子,因为我那时候的活动范围只能在我家房子附近,稍稍走远一些,就会被老妈像老鹰抓小鸡一样给抓回来。

六岁之后的一天,邻居家的大孩子们终于答应带我一起去爬大团山了。我当时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上下牙齿总是不由自主的磕在一起,这种情况后来在重要考试的时候无数次出现过。

站在山脚下看大团山,有两个明显的标志:一个是用石头堆的五个大字“毛主席万岁!”,还有一个就是山头上的一座铁塔。那时候好多山头上都立着一个塔,不知道做什么用的,至今我也不知道。我不记得怎么爬上大团山的,好像很平常的就上去了,上去之后风一下子大了很多,吹在脸上硬硬的疼。向村庄的方向看去,平时高大的房子、院子、杨树一下子变小了,村子里的人和牛也小了,但看的很清楚,就像平时蹲在地上看到的蚂蚁一样。村子后面是大片的庄稼地,一块接一块的摆在那里,有绿色的、黄色的、蓝色的、还有紫色的,仿佛阿拉伯神话里的飞毯,随时要临风飞去的样子。

转过身,我终于要看看大团山背后神秘的世界了。放眼望去却也只是庄稼地,远处一条弯弯曲曲的沟,再远处,远近不等零星散落着几座灰褐色的小山包,小山包后面,却有连绵不绝的远山和天连接在一起了,就连那山的颜色也是天一样的蓝。

想像中的狼虫虎豹,一个也没有。

我和南井村附近那些山


蘑菇梁·采凉山

自从第一次爬上大团山,大团山就逐渐褪去了神秘的面纱,变的平淡无奇了,慢慢的我开始站在山顶上把视线延伸周围其他的山头上。

大团山东南方向有一座圆圆的,尖尖的山,看上去很远,叫蘑菇梁。我从来没有去过。大孩子们去过,说那里是军事基地,有山洞,有时候飞机会开进去。

有时候会有飞的很低的飞机掠着村庄的树梢上空飞过,这时肯定会有一个小孩跳出来喊:“飞机要往蘑菇梁落了!”于是小孩子们就成群结队的往东面跑,但是还没跑到大团山的边上,飞机已经飞的看不见了,于是大家怏怏地下来,商量着下次不能在村子里等,得提前藏在大团山的后面,一看见飞机就赶紧往蘑菇梁跑,这样能赶上飞机正好落在蘑菇梁,就能看见戴皮帽子的开飞机的解放军了。

按照大孩子的说法,蘑菇梁是一个神奇的地方,里面有很深很大的地洞,飞机都开的进去,还有弹药库,但是洞口找不到,一旦找到了,就等于找到了宝库。据说某个大孩子曾经进去过,还捡到了小钢锹和毛主席语录呢。于是我便十分向往,期待有一天能去一次蘑菇梁,可惜我小学毕业就离开村庄了,蘑菇梁一次都没去过。

站在大团山上往西南方向望去,可以看见一座山,山顶上还有一个大土堆(边墙),听大人们说那山叫采梁山,是山西那边的山了,那山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觉的名字挺怪,怀疑在山上可以采到粮食,所以才叫采粮(梁)山。

直到几十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才知道这座采梁山居然大大有名——它竟然就是当年莫顿单于围困汉高祖刘邦七天七夜的白登山。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

没想到这首李白的诗《关山月》居然写的就是自己家门口的事情,这也太有点匪夷所思了吧?希望有一天夜晚,能够携一壶老酒独自坐在采梁山的月光之下,静静聆听那些来自远古的声音:万马嘶鸣,胡笳声声。

我和南井村附近那些山

白登山


山 岩

山岩是不是一座山记不清了,或者说那座山是不是叫山岩记不清了。

只记得翻过那座山,再趟过一条河,就到了山西了,具体的说,是山西境内的堡子湾。

山岩是一个村名这是确凿无疑的,因为紧挨着它还有一个村子叫十九沟。十九沟和山岩一样是确凿无疑的,因为这两个村子里都有我的同学。那时候南井村算一个大村子,叫南井大队,南井小学是从一年级到五年级都有的一个大学校,而山岩和十九沟这两个村子是小村子,村里的小学只有一到三年级,到四年级的时候就必须来南井小学上学了。山岩和十九沟的我的小学同学们沿着同一条小路走来的,但那时候他们两个村子的小朋友还是多少有些隔阂的,互相看不起,山岩在山上,十九沟在山脚下,十九沟的耕地状况应该是比山岩好一些吧,但山岩村的小伙伴们也有自豪的地方,这从他们的儿歌里似乎可以得到印证“山岩高,十九沟低,山岩看见十九沟的X”,听到这样的歌十九沟的小朋友们照例是要发作起来的。这也就是当时他们隔阂的大概原因吧。

上四年级的某一个清晨,母亲带我去堡子湾,从堡子湾车站坐火车去丰镇县城。在晨熹初露的早晨,穿过开满淡蓝色小花的胡麻地,露水打湿了鞋子,脚下一片冰凉。感觉走了很远的路,爬上了那座姑且叫做山岩的山顶,继续往山下走,走到半山腰时,看到了一个井,四四方方的,很浅,有泉水不住的从井里涌出来,还冒着腾腾的水汽,当时的我被这神奇的景象惊呆了,但是这只是我在那个清晨惊呆的开始。

我和南井村附近那些山


走下山后,再趟过一条清浅的河水,走进堡子湾这个小镇子之后,我彻底惊呆了:小镇子里面是整齐的一排一排的车站家属房,都是砖房,并不高大,这房子我在公社里也见过的,虽然没这么多,但并不希罕,希罕的是每一个院子里面都立着一根电视天线,远远看过去,像是一片整齐的树林一样。而那个时候,我的南井村还没有通电,我每天都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面写作业,而那个时候,即使在丰镇县城里,电视天线也并不多见,那偶然一根高高立着的天线代表的是沉默的尊严。而在这个与我的世界一山之隔的小镇(堡子湾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车站)上,那一片排列整齐的天线像列阵的骑兵一样碾压着我犹豫胆怯的目光,我几乎有一些窒息的感觉,而我心里却明白的知道,这就是山外的世界,我的人生将因为这个清晨而改变。

我和南井村附近那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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