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記》之“打水圍”

(54)同為男子身,那個男子不思香。文人嫖妓,就是和一般人的韻味迥異。那是相當的不一樣!由此看來,自古沿海一帶就比內陸要開放一些。“妓出他鄉”,在大清時期就是如此。現如今的看人喊號,也是出自古人,並非現代燈紅酒綠者們的發明。無非現在的“女孩兒”們使用了較科技的化妝品和多讀幾年書而已。

【正月寄望,有署中同鄉三友拉餘遊河觀妓,名曰“打水圍”,妓名“老舉”。於是同出靜海門,下小艇,先至沙面。妓船名“花艇”,皆對頭分排,中留水巷,以通小艇往來。每幫約一二十號,橫木綁定,以防海風。兩船之間,釘以木樁,套以藤圈,以便隨潮漲落。鴇兒呼為“梳頭婆”,頭用銀絲為架,高約四寸許,空其中而蟠發於外,以長耳挖插一朵花於鬢,身披元青短襖,著元青長褲,管拖腳背,腰束汗巾,或紅或綠,赤足撒鞋,式如梨園旦腳。登其艇,即躬身笑迎,搴幃入倉。旁列椅杌,中設大炕,一門通艄後。婦呼有客,即聞履聲雜沓而出,有挽髻者,有盤辮者,敷粉如牆,搽脂如榴火,或紅襖綠褲,或綠襖紅褲,有著短襪而撮繡花蝴蝶履者,有赤足而套銀腳鐲者,或蹲於炕,或倚於門,雙瞳閃閃,一言不發。餘顧秀峰曰:“此何為者也?”秀峰曰:“目成之後,招之始相就耳。”餘試招之,果即歡容至前,袖出檳榔為敬。入口大噘,澀不可耐,急吐之。以紙擦唇,其吐如血,合艇皆大笑。

又到軍工廠,裝束依舊,惟長幼皆能琵琶而已。與之言,對曰“咪”。“咪”者,何也?餘曰:“少不入廣,以其銷魂兒,若此野妝蠻語,誰為動心哉?”一友曰:“潮幫裝束如仙,可往一遊。”至其幫,排舟亦如沙面。有著名鴇兒素娘者,裝束如花鼓婦。其粉頭衣皆長領,頸套項鎖,前發齊眉,後發垂肩,中挽一鬏(jiu)似丫髻,裹足者著裙,不裹足者短襪,亦著蝴蝶履,長拖褲管,語音可辨。而餘終嫌為異服,興趣索然。秀峰曰:“靜海門對渡有揚幫,皆吳妝,君往,必有合意者。”一友曰:“所謂揚幫者,僅一鴇兒,呼曰邵寡婦,攜一媳曰大姑,系來自揚州,餘皆湖廣,江西人也。”

因至揚幫,對面兩排僅十餘艇,期中人物皆雲鬟霧鬢,脂粉薄施,闊袖長裙,語音了了,所謂邵寡婦者殷勤相接。遂有一友另換酒船,大者曰“恆樓”,小者曰“沙姑艇”,作東道相邀,請餘擇妓。餘擇一雛年者,身材狀貌,有累餘芸娘,而足極尖細,名喜兒。秀峰喚一妓,名翠姑。餘皆各有舊交。放艇中流,開懷暢飲。至更許,餘恐不能自持,堅欲回寓,而城以下鑰久已。蓋海疆之城,日落即閉,餘不知也。

及終席,有臥而吃鴉片者,有擁妓而調笑者,侍者各送衾枕至,行將連床開鋪。餘暗詢喜兒:“汝本艇可臥否?”對曰:“有寮可居,未知有可否也?”餘曰:“姑往探知。”招小艇,渡至邵船,但見合幫燈火,相對如長廊,寮適無客。鴇兒笑曰:“我知今日貴客來。故留寮以相待也。”餘笑曰:“姥真荷葉下仙人哉。”遂有侍者移燭相引,由艙後梯而登。宛如斗室,旁一長榻,几案具備。接簾再進,即在頭艙之頂,床亦旁設,中間方窗,不火而光滿一室,蓋對船之燈光耶。衾帳鏡奩,頗極華美。

喜兒曰:“從臺可以望月。”即在登梯門之上,疊開一窗,蛇形而出,即後艄之頂也。三面皆設短欄,一輪明月,水闊天空。縱橫如亂葉浮水者,酒船也;閃爍如繁星列天者,酒船之燈也。更有小艇梭織往來,笙歌絃索之聲,雜以長潮之沸,令人情為之移。餘曰:“少不入廣,當在思矣。”惜芸娘不能偕遊至此,回顧喜兒,月下依稀相似,因挽之下臺,息燭而臥。天將曉,秀峰等已鬨然而之,餘披衣起迎,皆責以昨晚之逃。餘曰:“無他,恐公等掀衾揭帳耳。”遂同歸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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