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著名的“唐後主”李煜即位後沒多久，韓熙載就開始“縱情聲色”，於是才有了著名的《韓熙載夜宴圖》。不過，通過對賓客著裝顏色和姿態的考量，有不少人懷疑《韓熙載夜宴圖》並不是五代時期宮廷畫家顧閎中的作品，也有人覺得該作品是宋代人所做……
《韓熙載夜宴圖》，現藏故宮博物院
南唐後主李煜像
（續前期）李璟死後，李煜即位，他就是著名的南唐後主。李煜開始挺信任韓熙載，畢竟是三朝元老了。任命韓熙載為吏部侍郎。可是，上任之後不久因為改鑄錢幣之事，韓熙載與宰相嚴續在後主面前大聲爭吵，言辭激烈，聲音震耳。後主認為韓熙載失禮，於是將他降職。不到一年，後主又再次任命他為兵部尚書。顯然，後主李煜並沒有失去對韓熙載的信任。
《韓熙載夜宴圖》中韓熙載放蕩的生活
可是，這個時候有人彈劾韓熙載，說他豢養了很多藝伎，每天晚上宴請賓客在他家狂歡，並且讓藝伎和賓客在一起所混，很不檢點。後主李煜覺得韓熙載太不像話，於是就將他貶為地方官。韓熙載被貶之後，將蓄養的藝伎統統遣散，似乎要改邪歸正了。然後，懇求後主不要將他貶到地方為官，後主答應了他的要求，讓他繼續在朝為官。可是，幾天之後，那些被遺散的藝伎又都回到韓府，每天繼續夜宴如故。後主李煜聽說之後感嘆道：我真拿他沒辦法！
那麼，人們不禁要問，韓熙載本來很有抱負，曾經志向遠大，オ華橫溢，頗有謀略，為什麼會放蕩到如此地步呢？這不能不引起人們的種種猜測。有人解釋說：後主李煜繼位之後，由於和中原的後周處於敵對狀態，因此對北方人特別不信任，很多北方人都被害死了。韓熙載是北方人，因此感到恐懼，所以用這種放浪形骸、縱情聲色的生活，以求自保。
其實，韓熙載之所以如此放蕩，是因為他對南唐國徹底絕望了。比如，韓熙載曾經說過這樣的話：“中原王朝一直對江南虎視眈眈，一旦真命天子出現，南下進攻，南唐根本無力抵抗。在這種情況下，讓我接任宰相，不成為幹古笑談？”言下之意，就是不想當一個亡國的宰相。韓熙載這樣說，的確有道理。中主李環取消帝號，對後周納貢稱臣，這對任何位有志向的臣子而言，都會感到心灰意冷。到了後主李煜時代，北方的後周已成為大宋，力量和雄心遠遠超過後周。南唐小國別說北上平定中原，就是自保都已經相當困難，早晚都會成為大宋王朝的囊中之物。
不過，雖然有種種不同的解釋，但是，韓熙載放浪不羈、縱情聲色卻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後主李煜對韓熙載的行為非常不滿，因此，派畫家顧閎中潛入韓家，仔細觀察韓熙載的行為舉止，然後畫出來給自己看。顧閎中奉旨來到韓府，刺探韓熙載家夜宴的具體情況，然後根據現場的記憶，畫出了《韓熙載夜宴圖》。
具有敏銳觀察力的後主李煜，看了顧閎中的《夜宴圖》之後，發現了韓熙載的內心世界，明白他放浪形骸是假，內心徹底絕望是真。處於這樣狀態的韓熙載，自然不堪大任。於是，後主李煜決定將韓熙載驅逐出都城，以示懲罰。此時的韓熙載年事已高，只得上表請罪，請求留在金陵養老。後主見他確實老邁，心中便有些不忍，只好打消了驅逐韓熙載的想法。韓熙載卻因此受了驚嚇，大病一場，不久就去世了。
後主李煜沒想到韓熙載因此而死，心中非常痛惜和懊悔，於是下詔贈韓熙載左僕射、同平章事，相當於宰相的頭銜，賜諡號“文靖”，意思是用才華保國。古代封諡號是對死者一生的評價，韓熙載能夠得到“文靖”這個諡號，可以說後主對他讚譽極高。韓熙載死時家已敗光，因此他的棺槨衣衾，都由後主所賜。後主命人在南唐國選擇有最好景色的地方，作為韓熙載的墓地。後主還令南唐著名文士徐鉉為韓熙載撰寫墓誌銘，責成徐鉉收集韓熙載的文稿，編集成冊。這種待遇，對於死去的大臣來說，可謂榮耀之至了。
韓熙載死後5年，南唐就滅亡了，從而使韓熙載的絕望成了先見之明。後主李煜這位亡國之君，作了北宋皇帝的俘虜，屈辱地苟活了3年之後，也含恨而去。《韓熙載夜宴圖》作為北宋皇帝的戰利品，收藏在皇宮，後來由宋徽宗編入《宣和畫譜》。
《韓熙載夜宴圖》中的名家印鑑
北宋滅亡之後，由於《韓熙載夜宴圖》價值連城，歷代藏家爭相竟購，使得此畫的流轉過程極為複雜，畫卷上居然留下二百三十多枚收藏印鑑。光陰荏苒，歲月如梭，時間一轉眼就到了清朝。此畫先由四川總督年羹堯收藏，年羹堯被雍正皇帝賜死之後，家產被沒收，《韓熙載夜宴圖》便進入清宮內府。
辛亥革命之後，退位的廢帝溥儀在被趕出紫禁城前，偷竊宮中收藏將近一千二百件，其中就包括這幅《韓熙載夜宴圖》。
偽滿洲國建立，溥儀隨身將盜竊的官中藏品帶到東北。偽滿洲國覆滅，偽皇宮被蘇軍佔領，財產全部被沒收。可是，宮中收藏的古代字畫全部被盜，並且流散於民間。幾個月之後，《韓熙載夜宴圖》出現在長春的古玩市場，很快就被聞訊而來的北京古玩商廉價收購。不久，在北京琉璃廠的古玩店，店老闆以500兩黃金的天價拋售，恰巧被張大千遇見，張大千毫不猶豫地將此畫購買。有人對張大千捨棄前清王府，購買此畫的行為表示不解，張大千解釋說：“那座王府不一定立刻有主顧，而《韓熙載夜宴圖》卻可能稍縱即逝，永不再返。所以我把買房子的金條用來買畫了。”
可是，1951年的一天，張大千在香港卻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出售《韓熙載夜宴圖》等珍貴的古代字畫！張大千決定移居海外，他不想將這些珍寶帶到國外去。張大千先生深知《韓熙載夜宴圖》等古代字畫的珍貴，一旦國寶流失海外，他將成為千古罪人。所以，他決定這批珍貴的古字畫，既不賣給古玩商，也不委託拍賣行，而是希望以一種合適的方式，留在祖國。
消息很快傳到了北京，立刻引起有關方面的關注。可是，1951年，剛剛成立的新中國百廢待興，最緊缺的就是資金。然而，在周恩來總理的親自部署下，國家從非常緊張的財政資金中擠出一部分錢專門用於收購文物。經過一番協商，張大千最終將自己心愛的《韓熙載夜宴圖》《瀟相圖》《萬壑松風圖》以及敦煌密卷等一批國寶，以2萬美元的價格，半賣半送地留給了祖國。從此，《韓熙載夜宴圖》由故宮博物院收藏。
《韓熙載夜宴圖》中大部分的男性賓客都著綠色衣服
當《韓熙載夜宴圖》成為國家收藏之後，對它的研究得以充分開展。隨著研究的深入，人們開始對此畫產生了一些質疑。首先，人們質疑此畫的作者。有人認為，《韓熙載夜宴圖》不可能是五代時期南唐畫師顧閎中的作品。其理由有三：
第一，在整幅畫卷中，幾平所有男子均穿綠色衣服。根據北宋的法令，南唐官吏，投降宋朝之後，不管品級高下一律穿綠色衣服。質疑者因此認定，此畫只能是北宋的作品。我認為這個觀點很難成立，我有幾個理由其一，韓熙載換了幾身衣服都不是綠色，出席夜宴的狀元郎粲，身穿大紅衣服；其二，宋朝和唐朝一樣，六至七品官穿綠色衣服，南唐以唐朝繼承者自居，自然按照唐朝的規矩辦，所以，《韓熙載夜宴圖》中出現穿綠色衣服的賓客並不奇怪，這隻能說明，他們的級別不超過六品。其三，南唐保大十六年，迫於後周的威脅和壓力，皇帝李璟下令取消帝號改稱國主，對後周納貢稱臣，使用後周年號，南唐官員只能穿綠色衣服的規定也許此時已經開始，而《韓熙載夜宴圖》的創作時間是15年之後。因此，在《韓熙載夜宴圖》中，南唐官員穿綠衣服實屬正常。
《韓熙載夜宴圖》中閒著的人叉手以示敬意
第二，畫面上所有閒著的人都叉著手以示敬意，而叉手示敬是兩宋的制度，所以此畫只能是北宋畫家的作品。我認為這個理由也很牽強。在遼代壁畫中也出現這樣的手勢，顯然這種手勢不僅僅屬於北宋；其次，叉手的意思各不相同，比如，整個畫面中叉手者只有三個人，一個是韓熙載的門生舒雅，他在恩師面前叉手可以理解為示敬；另外一位是坐在几案旁的賓客，他叉手只能表示全神貫注；第三位是僧人德明，他叉手錶示什麼，難道出家人也恪守俗世的規矩不成？顯然，叉手這種動作，既內容複雜，也不可能僅屬於兩宋。
第三，畫面中的桌椅等傢俱是宋代款式，几案上的器皿是宋代常見之物，因此推斷，這幅畫只能是宋代作品。這種說法就更成問題了。北宋繼承後周，後周延續大唐，南唐以大唐繼承者自居，因此這幾個王朝和周邊地方政權之間不可能存在根本性差異。所以，宋代的典型用法，未必就不是南唐的用法。從五代十國到北宋，這是中原漢族的桌椅款式發生根本性變化的時代。這是一個在北方遊牧民族習慣影響下，從席地而跪，到垂足而坐，低坐具向高坐具的過渡階段。所以，南唐與北宋在傢俱款式和器皿風格方面呈現一致和相似性極有可能。
《韓熙載夜宴圖》中侍女衣服上的仙鶴圖案
雖然無法否認《韓熙載夜宴圖》是顧閎中所作，但是，又有人認為故宮博物院收藏的《韓熙載夜宴圖》不是真跡，而是北宋的摹本。懷疑者的理由是，此畫表現出北宋風格。比如，一位在韓熙載面前手持長扇的侍女，衣服背部有六隻仙鶴，展翅飛期。這個圖案與宋徽宗的《瑞鶴圖》有異曲同工之妙。因此，認定故宮博物院收藏的《韓熙載夜宴圖》是北宋墓本。我認為，這個理由值得商榷。用繪畫表現鶴，早在仰韶文化的彩陶中就出現過。東漢以後，鶴成為道教繪畫的重要題材。宋徽宗篤信道教，並且封自己為教主。他以鶴為題材作畫，是在表達他的道教信仰。至於，韓熙載身邊侍女的衣服上出現鶴，似乎與韓熙載晚年的精神狀態有關，他的放浪形骸、縱情聲色與魏晉風度何其相似，而魏晉士人大多信奉道教。
總之，無論是否認《韓熙載夜宴圖》是顧閎中的作品，還是否認故宮博物院收藏的《韓煕載夜宴圖》是真跡，這些觀點都站不住腳。因此，張大幹用500兩黃金將這幅《韓熙載夜宴圖》買下，既物有所值，又避免這件無價之寶流失海外。（作者系廈門大學管理學院、人文學院哲學系教授，本文原載其所著《國寶迷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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