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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1911）陰曆十二月初這天，表面上下臺，向大漢四川軍政府交了權的清廷在川最後一任總督，心狠手辣，有“屠戶”之稱的趙爾豐在尚未搬出去的督署五福堂枯坐，心中打著小算盤，愁腸百結——
月前，局勢渾沌，信息不靈，重慶和榮縣等地，宣佈獨立。手忙腳亂的清廷派端方領一團新軍從湖北武漢入川鎮壓起義，穩定亂局，這團新軍到離成都近在咫尺的資中時宣佈起義，割了端方端錦兄弟首級趕回湖北……趁著這份混亂，革命黨人在湖北武昌發動一場旨在推翻清廷的兵變成功。在這種情況下，新任清廷川督趙爾豐為自保自救，向以蒲殿俊為首的立憲派人交權；於是大漢四川軍政府成立。
表面上交權，卻拒不從督署搬走，身邊有他從康藏地區帶回來的3000精兵保護。趙爾豐很快後悔，清廷仍未交權退位；蒲殿俊政治上幼稚，毫不知兵，有空子可鑽。於是，趁蒲殿俊在北較場閱兵，他策劃、發動成都兵變，把當了12天都督的蒲殿俊趕下了臺，把整個錦繡成都置於水深火熱中。
四川總督趙爾豐
1
欲擒故縱 尹昌衡的緩兵之計
就在晚清遺老們期望“趙大帥重新出山，收拾殘局”時，大漢四川軍政府軍政部長尹昌衡挺身而出，快刀斬亂麻平息了兵變，穩定了局勢；年僅27歲的尹昌衡被推舉為新一屆大漢四川軍政府都督。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趙爾豐知道，精明強悍的尹都督一定會清算他。於是，他密令舊部心腹――川滇邊務代理大臣傅華封，置動盪的康藏局勢於不顧，火速帶邊兵來成都救援；同時密令雲南舊部葉荃帶兵來成都。
就在趙爾豐表面鎮靜，內心著急，計算著援兵到來時，總兵田徵葵前來向他報告不好的消息：傅華封完了。趙爾豐腦袋嗡了一聲，全身都有些麻木，鎮靜著又問葉荃呢？田徵葵回答，看傅華封一完，葉荃也退了。趙爾豐正想給極度沮喪的田徵葵打氣，衛隊長何麻子前來隔簾稟報，新任軍政府總督尹昌衡求見！
尹昌衡
27歲的年輕都督尹昌衡在何麻子陪同下剛剛跨入中門，只見通向五福堂長長的甬道兩邊站滿了殺氣騰騰的巡防軍；他們個個彈上膛刀出鞘，氣勢洶洶，就像要把尹都督吃了似的。
尹昌衡心中有數，暗暗冷笑。大堂之上，趙爾豐仍有威風，“貴都督日理萬機，今日屈尊前來，不知有何見教？”尹昌衡答話很是溫情誠懇，“你和次帥（趙爾豐的二哥趙爾巽，前任川督）是昌衡的先後上司，對昌衡有知遇之恩。我今天來，一是拜望季帥（趙爾豐字季和），二是代表軍政府表明一個態度。”
什麼態度？期望季帥履行月前與軍政府達成的協議，要趙爾豐按約退回打箭爐（現康定）去。手握三千重兵的趙爾豐並未答應尹昌衡的請求。不意尹昌衡溫情脈脈地提出，趁他主政，不如大帥手中的三千巡防軍改變一下旗號――表面上歸屬軍政府，其實本質不變，仍然是大帥的部隊，完全聽從大帥指揮、調遣所有供給都由軍政府提供。趙爾豐低頭默想，緩急之間，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見趙爾豐中計，尹昌衡立即召集三千邊軍訓話。五福堂外，站了滿滿當當一院子，裡三層外三層的邊軍官兵。尹昌衡說：“邊軍弟兄們，趙大帥恩准，從今以後，你們名義上是軍政府的官兵了。給養、餉銀，完全由軍政府負責供給。趙大帥欠你們的餉銀，軍政府馬上補發！”邊軍們歡呼起來。尹昌衡接著強調，“你們仍然是大帥的邊軍，完全聽從趙大帥指揮。”
臨了，趙爾豐特意將尹昌衡送出中門，顯出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尹昌衡特意告訴趙爾豐，他遠在廣西的未婚妻——大學士顏緝祜的女兒顏機已回成都，準備即日與他完婚。“若大帥不嫌棄，請屆時光臨。”趙爾豐答應親去祝賀。
客客氣氣道別完畢，望著尹昌衡遠去的背影，趙爾豐喊過田徵葵面授機宜。
2
紅燭爆閃 尹昌衡暗下殺心
九里三分的錦繡成都已經沉睡。
新任都督尹昌衡的府第寂然無聲，高牆外，打更匠打響了三更。府內後院，一縷昏黃的燈光從一扇窗欞裡瀉出，尹都督正夤夜執案批閱公文。
成都唯一的一傢俬營電廠——啟明電廠因兵亂破壞，至今尚未恢復正常供電。尹都督的辦公桌上點的是兩支大紅蠟燭，燭光幽微跳躍，他盯著桌上的兩封電報，凝神沉思。這都是下午收到的，一封是南京來的，一封是重慶“蜀軍政府”來的，讓他一喜一憂。南京向他通報：鑑於清廷已被我推翻，擬於最近在南京成立“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孫中山先生任臨時大總統；重慶來的電報是重慶蜀軍政府對他呼籲成渝兩個軍政府合併的回應。電文中一句話讓他很感動：今日之事應以國計民生為重，不應為個人謀私利……為川局計，我等公推尹昌衡為統一的四川軍政府都督，原我蜀軍政府都督張培爵為副都督。但是，重慶蜀軍政府要求他務必處決雙手沾滿川人鮮血的“屠戶”趙爾豐。
趙爾豐其罪當誅嗎？
趙爾豐（1845－1911），字季和，祖籍襄平（今遼寧省遼陽市），清朝大臣，盛京將軍趙爾巽之弟。初以捐納任職廣東，之後歷任靜樂、永濟等縣知縣，並得到山西巡撫錫良賞識，錫良調任四川總督之後，隨之赴四川任職。1905年5月，調任建昌道，負責平定地方土司的叛亂，處理川藏地區的事務。不久升任川滇邊務大臣。錫良離開四川后，趙爾豐代理四川總督之職。
1908年2月，改任駐藏大臣，期間平定了西藏上層貴族策劃的叛亂事件。1911年4月，其兄趙爾巽調任東三省總督，趙爾豐接任四川總督。保路運動興起後本欲上奏朝廷為民眾請命，但清廷卻急電趙爾豐鎮壓保路運動，趙爾豐以到督署看郵傳部電報為由，將應約而來的蒲殿俊、羅綸等九人誘捕。消息傳出，同志會組織民眾到督署請願，要求釋放蒲殿俊等人，遭到衛兵的槍殺，造成“成都血案”。
紅燭爆閃，尹昌衡暗下了殺心。但眼前最緊要的是，他與顏機的婚禮。
3
一場喜宴 卻定下“十面埋伏”
尹昌衡（1884—1953），原名昌儀，字碩權，號太昭，四川彭縣（今彭州市）昇平鎮人。曾任四川陸軍速成學堂總教習（相當於校長）、四川軍政府軍政部長。少年時因其身材高大，異於常人，當地人又親熱地呼之“尹長子”。尹昌衡日本留學歸來，被同學介紹給廣西巡撫張鳴岐。經考察，張鳴岐認為尹昌衡有“元龍之氣，伏波之才”，延聘去廣西陸軍學堂作教務長。不久，因尹昌衡與當地同盟會關係密切，被張鳴岐客客氣氣驅逐了。臨走，被顏緝祜老先生看中，招為未婚女婿。
這天，成都和平街尹府迎賓館張燈結綵，軍政大員、達官貴人絡繹而入，雕樑畫棟的大花廳內，彩禮堆成了山；箋花宴擺了幾十桌。
尹都督是新派，民間迎新的繁冗禮節都免了，但拗不過兩家老人，新娘坐花轎這一項沒有免。天剛亮，尹太夫人便派出了聲勢浩大的迎親隊伍去顏家接新娘，引得長街上爭相觀看。
夜幕，潮水似地湧起。尹府後院別有天地。朦朧的燈光中，圍坐在一張張八仙桌後的都是軍官。他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熱鬧非常。尹都督特別關照過他們：不必送禮，但營以上的軍官務必給個面子――都要來吃請！
夜漸深，軍官們沒有一個離去，剛才尹都督派人來傳話：都不要走！他要同大家見面，有要事說。軍官中有細心的發現，花園前後都站了崗。
當身穿長袍馬褂的尹都督匆匆跨進後花園，軍官們趕緊起立，見尹都督神色異常嚴峻。掃視全場後，尹昌衡發話了，聲音低沉有力，字字千鈞：“今晚有緊急任務需諸君完成――捉拿趙爾豐！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原來，尹都督大張旗鼓辦婚禮，是有意麻痺趙爾豐。尹昌衡囑咐，戰鬥打響時，所有部隊圍而不打。屆時，趙爾豐的部隊若朝下蓮池方向跑，務必不要理，隨他們去。大炮朝督署上空打，不要傷人，目的是打亂趙爾豐的軍心。
4
活捉趙爾豐 斬首皇城壩
夜寒冷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趙爾豐病了，病得很紮實。雖然請了太醫，服了藥，高燒退了些，但頭還是針扎一般疼。夜色朦朧時，他趕走了所有的人，說他要清靜。思緒將他帶到了作為雪域將星時在康藏的輝煌，忽然，他從頂端的輝煌，一下落到四面楚歌的境地。小睡間，一夢驚醒，冷汗涔涔。搖曳的燭光下，髮妻李氏、妾卓瑪都跪在床前踏板上，哭得淚人一般，兒子老九、老四瑟縮一邊，像受驚的小兔。
趙爾丰情知不好，一下撐起身子，靠在床頭，強打精神。髮妻抽抽泣泣：“落黑以後，軍政府調大兵將督署圍得水洩不通，並灑進大批傳單，人心惶惶。”趙爾豐接過傳單，就著微弱的燭光，抖索著手看下去：“軍政府今夜集合數萬精兵捉拿趙爾豐。所取只趙逆一人，與諸君無關。你們如深明大義，將趙爾豐捉出來獻者，官升三級，兵有重賞。如因是舊長官，不願叛他，可由下蓮池撤退，聽候軍政府整編。”
四川保路運動傳單
此時的總督府，已是人心渙散。能逃的已逃，不能逃的萬念俱灰。
1911年12月22日黎明，大漢軍政府管事陶澤琨率敢死隊百餘人衝入督院衙門，迫使把守督院的三千巡防軍繳械投誠。隨後，陶澤琨率隊衝到南苑官署，門外已無守衛，“咚”的一聲，趙爾豐的臥室門被踢開了，一名敢死隊員闖進來，卓瑪手中的槍響了，衝進來的敢死隊員應聲栽倒在地。外面敢死隊員也開槍了，陶澤琨隨槍聲闖進屋，打死了卓瑪，生擒了趙爾豐。
軍政府已擒拿了“趙屠戶”，並要公審的消息，頃刻間傳遍了成都大街小巷，人們潮水似地向皇城壩湧去。當戎裝筆挺的尹都督率領軍政府大員從明遠樓裡魚貫而出，偌大的皇城壩上已是人山人海。
趙爾豐臨刑圖
尹都督居高臨下，歷數趙爾豐的罪惡罪行：為升官發財，你殺人如麻，用堆積如山的白骨鋪成了高升的路；以無辜者的鮮血，染紅了你頭上那封疆大吏的頂子，掙得“屠戶”罵名。在四川人民如火如荼的保路運動中，你為博得清廷歡心，保住自己的位子，竟一手製造了震驚全國的“成都血案”；策劃兵變，讓錦繡成都遭受空前浩劫……
尹都督霍地站起身來，面向臺下黑壓壓的人群，揚聲問：我同趙爾豐的話，大家可都聽清了？
聽——清——了。
怎樣處置趙爾豐？大家說！
殺！——殺！臺下千人萬眾異口同聲，像滾過陣陣雷聲。
陽光照在陶澤琨身上，他舉起了大刀，一道寒光劃過，那顆鬚髮如銀的頭，垂落。
一個四川總督之死，標誌著四川進入一個新的歷史時期。
來源：華西都市報（2019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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