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和の玉蟲

虛極子按:仲春令月風,時和氣清衝。蓮花銜青雀,寶粟鈿金蟲。

話說保存在奈良法隆寺裡的日本國寶“玉蟲廚子”,是個高約兩米三的檜木髹漆樓閣式佛龕,相傳乃推古天皇的御用之物,迄今已有1400年的歷史了。這件國寶輕易不打開龕門,只在重大慶典或莊嚴法事期間才特別御開帳(開龕)一下。那麼,如此神聖的佛龕和“玉蟲”有什麼關係呢?

令和の玉蟲

▲ 玉蟲廚子,7世紀上半葉,高226.6 cm

日本奈良法隆寺藏

原來,玉蟲廚子的邊框接口處皆施以金銅透雕的金屬部件,鏤空的部分用玉蟲鞘翅裝飾,可惜今日已剝落殆盡,空留下“玉蟲”這個美好的名字供人憑弔遐思。那麼,究竟什麼是玉蟲呢?

令和の玉蟲

玉蟲是日本人對“吉丁蟲”的稱呼,通常情況下特指“桃金吉丁蟲”。這種甲蟲在生物學上可以歸入昆蟲綱鞘翅目吉丁科金吉丁屬,分佈於東亞及東南亞暖溼地帶。

令和の玉蟲

▲ 吉丁蟲是一個龐大的家族

桃金吉丁蟲的鞘翅甲殼上有一種納米殼質層,能夠散射光線,但不同部位的納米殼質層數量不等,對應著不同波段的光線,因此它們能夠反射出彩虹色的金屬幽光。根據這種小蟲隨光變色的特點,日本人常用“玉蟲色的答覆”來形容閃爍其詞、模稜兩可的外交辭令。有人認為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提到的可以治療疝氣和狂犬病的“芫青”(青娘子)就是吉丁蟲。二者雖然都有閃金光的綠鞘翅,但深究起來其實分屬於芫青科和吉丁科。

令和の玉蟲

▲ 桃金吉丁蟲

利用玉蟲翅膀的鑲嵌工藝看似是日本的獨門秘技,實則在中國古籍中早有記載。南朝梁文學家吳均寫過《和蕭洗馬子顯古意詩六首》,其中第二首詩有一聯“蓮花銜青雀,寶粟鈿金蟲”,對仗工整、平仄和諧,並且無意中記錄了玉蟲鑲嵌的古代工藝。此外,提及“金蟲”的古籍還有:唐代李賀的《惱公》詩“陂陀梳碧鳳,腰嫋帶金蟲”;五代顧夐(xiòng)的《酒泉子》“掩卻菱花,收拾翠鈿休上面,金蟲玉燕,瑣香奩”;還有清代趙進美《山花子·曉妝》“雙啟螭奩交翠羽﹐半欹蟬鬢卸金蟲”。宋代宋祁在《益部記》中明確記載:“利州山中有金蟲,其體如蜂,綠色,光若泥金,俚人取作婦女釵鐶之飾。”只不過,中國人覺得桃金吉丁蟲的光澤不似“玉”,反類“金”,故名之曰“金蟲”。

令和の玉蟲

▲ 玉蟲的鞘翅

日本人之所以把桃金吉丁蟲呼作“玉蟲”,也並不完全是因為它的顏色如玉。在日語裡,“玉”的發音是tama,和“魂”的發音tamashii相近,故而日本人相信玉蟲是靈魂之蟲。兼之玉蟲死後顏色經久不褪,日本人更加堅信它是靈魂不滅的化身,所以常用玉蟲翅膀來裝飾宗教法器。

令和の玉蟲

▲ 複製品“平成玉蟲廚子”

古籍文獻在博古求證方面的作用是巨大的,若非古人的記載,今人恐怕要以為玉蟲鑲嵌是日本特產呢!正像前幾天鬧得沸沸揚揚的日本新年號“令和”那樣,有人以為它語出《萬葉集·梅之花之歌》“於時初春令月,氣淑風和”,是日本有史以來第一次摒棄中國經典,轉而採用本國古籍作為引用來源,表明要與中國的文化傳統一刀兩斷。殊不知《萬葉集》的詩句化用了東漢張衡的《歸田賦》裡的“於是仲春令月,時和氣清”,已經是派生之物了。

令和の玉蟲

中日文化本就是源與流的關係,彼方不必處心積慮地背棄,不必暗度陳倉地僭越,而我方也不必時時處處以文化宗主國自居,否則這種心態只能暴露出自己的文化焦慮……諾貝爾醫學獎獲得者屠呦呦女士通過仔細翻閱東晉葛洪所撰《肘後備急方》從而發現抗瘧靈藥“青蒿素”的事蹟告訴我們一個道理:努力學習古代經典是必要的,但並不是為了藉以自高、與他者進行所謂“論戰”,而是為了在愈趨蕪雜的文化環境下正本清源,讓我們知道什麼應該堅守,什麼不該遺忘。

令和の玉蟲

▲ 日本玉蟲鞘翅項鍊

令和の玉蟲

▲ 日本玉蟲盒子

子曰:禮失而求諸野。玉蟲鑲嵌,這門古老而神秘的藝術,這門久已被中國人淡忘的藝術,如今在東亞世界起死回生,重新展露出它獨特的魅力,就像玉蟲廚子裡的三世諸佛始終微笑著相信:每顆迷失的靈魂定將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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