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青春都在跟著車輪被動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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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州，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出行方式。
相傳在麥園路和對湖路交界處的福建師大附中上班上學的福州人，每五人中就有一人坐過20路公交車。
如果這時有個狀況外的個別朋友摸摸腦袋一臉茫然地說：“啊？是嗎？沒聽說耶！”
“你根本就不是附中人！”恭喜他將收穫這樣義正詞嚴的聲音。
被稱為“公交車中的F1”以及“交通工具中的極品飛車”的20路公交車，南起福建警察學院，北至火車站北廣場，全程14.7公里，途經24個站點。因其風馳電掣的行駛速度和飄逸的過彎軌跡，成功當選為福州最彪悍的公交車。
20路公交車的彪悍程度，足以譜寫出相當玄幻的都市傳說。倘若把這些傳說以文字的形式出版，大約也能成為堪比《聊齋志異》（的厚度）的奇書一本。
1
對湖路與麥園路的交界處，有一道令附中人和途經此地的行人印象深刻的陡坡，該坡的陡峭程度已無法用隻言片語形容。
△從坡頂看坡底，山下的朋友你們好嗎？
只是每每看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踩著單車欲騎上此坡，從距離陡坡老遠的位置便開始加速，憋紅雙眼，喘著粗氣，全力衝刺，卻常常騎到一半便敗下陣來，只好下車牽行。站在坡頂，見坡底車來車往，人頭攢動，那麼匆忙，那麼遙遠，只想大喊一聲：
“山下的朋友你們好嗎？”
△騎自行車的人通常會選擇牽車步行
而我們的20路公交車，憑藉其迅猛的身姿，完美的過彎速度，闖過那陡坡連著陡坡連著陡坡的校門口，消失在麥園路盡頭，成為常在麥園路一帶活動的人們的獨家記憶。
早年馬路上的車還沒有那麼多，於是你花1元錢就能享受到卡丁車、過山車、賽車、摩托艇的四重驚喜體驗。
蛇形走位，分秒必爭，風風火火，見縫插針，神龍擺尾，一氣呵成。20路，就是傳說中的“煙臺山車神”。
為了拍下“車神”的英姿，我拿著相機一路小跑，但我拍到的畫面常常是這樣的。
又或者是這樣的。
△師傅等等我呀
甚至還有這樣的。
上車後，定要找到平實的角落扶好扶手站穩腳跟。當司機一腳踩下油門，就進入了緊張刺激的極品飛車旅程。
在20路的傳說裡，司機飆車時車輪是可以起火的，而司機剎車時乘客是可以把筆直的扶手拉彎的。
當一輛20路從你身旁呼嘯而過時，時空是足以扭曲的。當四輛20路在南門兜的榕樹邊做環形運動時，連時空門都為其敞開。
當集齊五輛奔跑著的20路，將造成重力失常、磁場紊亂、山崩、海嘯、泥石流、龍捲風、小行星撞地球等不可抗力，後果將不堪設想！
△早期的20路公交車車身，圖片來源於網絡
關於這一點，附中的同學們這樣說：
“我跟你說，我那天看見20路超出租車！”
“……”
“這有什麼的，我那天看見了20路超20路！”
“……”
聽說，常年乘坐20路公交車往返於對湖路和麥園路的人總是臂力驚人，肱二頭肌極其發達。畢竟，要在堪比“雲霄飛車”的車廂內穩住身軀，只是輕輕握住扶手是遠遠不夠的，還須繃緊你的核心肌群，定氣凝神，保持平衡。年復一年，不練成個吊環王或者平衡木冠軍，是萬萬不可能的。
又聽說，20路的老司機們年輕時是開的是F1方程式，個個都是在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如今活躍在20路的公交路線上，這簡直就是現代版“掃地僧”。
還聽說，20路公交車的車門平均每打開三次就會夾住一個人。沒乘過20路，基本等同於沒來過福州；沒乘過20路，你永遠體驗不到何為“速度與激情”。
△永遠對不上焦的奔跑中的20路
常在外聽見人交談：
“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開公交車啊。”
“哪路車啊？”
“20路啊。”
“啊……高人請受我一拜！”
△在人群中穿梭自如的20路
飽含傳奇色彩的20路公交車，我曾“有幸”被它撞倒過。那是陰雨連綿了好幾日的某天放學，我騎著自行車回家，經過20路身邊，它使出一個神龍擺尾將我撂倒，之後瀟灑離去連衣袖都沒有揮一揮。除了給我留下不少混著泥水的擦傷外，還在潔白的校服背後留下了一個類似車輪印的痕跡。
那日最難忘懷的是母親邊做飯邊面色凝重地望著我，之後吐出一句令我終生難忘的話：
“你真的沒有被車碾？”
“……”
自那以後，我也開始乘坐20路，看車窗外人山人海，看青春的小鳥飛來飛去，待高中生涯一過，便再也沒有飛回來了。
20路的歷史地位，師大附中的學子們最有發言權。畢竟，鐵打的20路在麥園路上來回奔跑，總會載著流水的附中學生。
多年以後，學生時代已經遠去，我總是會懷念在20路公交車上，用力握住扶手，透過車窗看世界的境遇。
2
除了上坡下坡串起的人間百態，在附中人的眼中，20路駛過的麥園路，目之所及皆為有趣。
從麥園路其名上說，此地原本遍地植梅樹。葉觀國有詩云：“藤山南北萬株梅，十里浮香壁月來。”明末時，梅林皆毀於戰火，乾隆年間多種麥子，故名為麥園。
作為煙臺山歷史風貌區的核心地帶，這裡分佈著
萬國儲蓄會福州分會、美國領事館、德興銀鋪、陳廬等西洋建築。各色小店和老洋房相互交錯，顯露著獨特的歷史風情。
△位於麥園路66號的陳廬，建築原主人屠一道，為福州頗有傳奇色彩的根雕大師
△老洋房與各色小店交錯
待初夏時，麥園路上盛放著大片三角梅與藍花楹，紅藍交織，總能成為文藝青年們的拍照打卡聖地。
麥園路是周邊幾所中學共同的校門口，這裡的大多數學生賦予它的情感，比學校本身更加厚重，特別是像這樣擁有老洋房連著各色小吃店的奇特景色的老街。
△洋房一樓的小吃店
度過寂靜空曠的上午，時間漸漸逼近中午，只聽下課鈴剛響過5分鐘，周邊的中學同時打開了某個時空閥門開關，街道上瞬間擠滿了穿著各色校服的學生，人聲鼎沸。我混在學生群中，周身沾滿了洋溢少年意氣的青春荷爾蒙。
△放學前的麥園路
可見學校食堂並不能餵飽這些年輕飢餓的靈魂，飯點時間一到，這條街上氤氳著青年人們對食物蓬勃的慾望。路過肉夾饃、關東煮、三明治、水煮魚、麻辣燙的店鋪，前前後後擠滿了人，食物的香味令人牽腸又掛肚。店主們沙啞卻嘹亮的呼喊聲，聲聲入耳。
而那些淹沒在人群中的小情侶們，也可以趁此機會肆無忌憚地享受難得的約會時光。
△放學後的麥園路
對學生們來說，大部分留戀於校門口美食的原因，是因為這些食物常常價格優惠，分量十足。現做的菠蘿培根帕尼尼8元一個，大口咬下能嚐到濃郁的芝士片、酸甜的菠蘿和鹹香的培根。店面袖珍，學生們常常打包了走在路上啃，啃到半中間還能嚐到特製的燻豬肉粒。
買完帕尼尼，再轉戰隔壁的壽司店，湊上一盒平均一枚1~3元不等的壽司，可以吃到海草、三文魚、烤鰻魚等口味，每一顆都相當於澱粉和脂肪炸彈，但是年輕的身板絕對不會和澱粉脂肪斤斤計較，於是湊一盒顏色各不相同的壽司，成了這裡常年流行的事。
大概每個學校門前都會有一家炸雞店，比起M記，6元一塊的芝士雞排更得人心。雞排炸得酥脆，夾心是滾燙的芝士，一口下去，從破口處溢出的芝士是對課業繁重的中學生涯最好的放鬆方式。在油香四溢間，時間也在偷偷溜走。
此時敞開的校門，成為連接許多人的成長座標，也被命名為許多段一去不復返的青春。
3
走到位於麥園路21號的21號茶鋪，道路漸平，風馳電掣的20路也慢慢減速，放學後的覓食大部隊也幾乎止步於此了，但一到飯點，店中還是熱熱鬧鬧，擠滿了學生。
21號茶鋪至今為止才開滿一年，店主謝阿姨從前住在城門鎮，為了照顧在附近上學的女兒和兒子，她從城門鎮搬到附近居住，並開了這間小店，方便照看孩子讀書。
“我16歲就沒讀書了，18歲開店，一直開到我的小兒子出生。”
謝阿姨和朋友在城門鎮開了家美容美髮店，經營了十年後，又增加了攝影、婚紗租賃、新娘化妝的業務。店鋪越開越大，客戶也越來越多，逐漸發展成帶有三層小樓的大店。
“以前在城門鎮，但凡是80年代出生的新娘子，結婚時都是我來化妝的。”謝阿姨談起這段往事，臉上露出淡淡的自豪，她說話時總是笑著，語速也不快，很是和藹。
△謝阿姨
小兒子出生後，眼看到了上幼兒園的年紀，為了解決兒子的上學問題，謝阿姨毅然決定轉行，一家子便搬來了這裡。
關於開這家店鋪的原因，謝阿姨表示是因為她覺得成日閒在家中就如同被世界剝離。兒子上一年級的時候，她真正強烈感受到得做些什麼。
經過了慎重的選址和籌備，謝阿姨就在麥園路21號開下了這家小店。店內面積不大，裝潢簡約可愛，色調柔和溫馨。
我進門時，謝阿姨正在準備6份黑椒意大利麵。她說，這是附近上學的學生們昨天定好的午餐，等到中午飯學就會來取，所以得提前煮好。店內還出售5元的薯條、5元的手工冰棍、8元的珍珠奶茶。價格實惠，品類繁多，這是謝阿姨對茶鋪的定義方式。
△5元的薯條
△雞翅包飯
中午11：30分過後，是21號茶鋪最為熱鬧的時間，進店的學生們大多對店鋪熟悉到可以報出新舊兩張菜單的菜名，而謝阿姨則能喊出大部分學生的名字。
△許多學生放學後都在這裡吃午餐
在店中稍坐一會兒就能發現午間放學的日常，三五成群圍坐在一處談論八卦的女生，兩人湊在一起談論遊戲戰術的小男孩兒，低頭默默吃飯的中學生。大約一小時後，學生們各自回校，21號茶鋪又重新迴歸寧靜。
店外仍然是車流不息的麥園路，間隔三五分鐘，就有輛20路呼嘯而過。穿著校服，追著公交車跑，或者坐在20路上氣定神閒，想著以這樣的行駛速度絕對不會遲到，又或者在這條馬路上晃盪，這樣的日子，並沒有什麼迷人之處。
只是時隔多年後，當我再次乘坐20路經過麥園路，望見敞開的校門裡洶湧而出的學生，我才明白，所有人的青春都跟著時間的車輪被動奔跑，那些乘坐過20路的莘莘學子，已經無法回到記憶中的校門。
附中站，到了，請從後門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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