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散文)

文 | 风铃阵阵

娘(散文)

那天的阳光似少女的笑容,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娘站在我家厨房门口,一只脚蹬在门槛上,神采飞扬地给我妈讲琼瑶的小说《云上云上》,我妈一会儿直起身子拿着锅铲翻炒,一会儿弯下腰向灶膛里填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

那本书是上初三的我借同学的,娘拿过去一天半看完。

娘是我的伯母,我们这个地方,喊伯母叫娘,发平声。

娘是那个年代凤毛麟角的高中毕业生,她父亲是高中教师,非常重视学习。她母亲对她极为疼爱,嫁到我家之前,娘很少洗衣服,甚至不会叠衣服。

伯父在镇上的棉花库上班,娘在棉花库做临时工。有一次我妈带着我去找她,娘和七八个女人半躺在比三间房子还大的一米多高的棉花垛上,她们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手脚不停,捡出那些发黄的棉花和枯叶子。我高高仰望,看天上棉花团似的白云和如白云般的棉花堆。

娘(散文)

棉花分等级,级别越高,价钱越好。过磅的人说了算。伯父为人严肃寡言,我们小时候都怕他。有一次小叔家的儿子大哭不止,我们吓唬他,大伯来了!他立刻止了声。娘虽然是临时工,但为人豁达,棉花库上上下下,也认识了不少人。村民卖棉花,一般都找娘。有一次,娘正在帮我们村民和过磅的人说话,厂长过来,劈头盖脸地一顿痛批,娘当时窘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后来和我妈说起此事,还流了眼泪。

也因此,娘在村里很受人尊敬。他们一家虽然住在棉花库的家属楼上,但农忙时节,娘总是见缝扎针地回来干活。娘手脚麻利,村人不到晌午是不回家吃饭的,娘看见太阳一大,就扛着锄头回家休息,地里的庄稼却从不输人。

娘生了两个儿子,她经常遗憾自己没有女儿,对我和妹妹非常疼爱。过年时,妈总是委托娘带着我们买衣服,娘在镇上的时间长,哪家东西便宜,质量又好,她了如指掌。她和老板寒暄,让人家推荐好看的。我们试穿后,她看着不错,问我们是否喜欢,最后买下。记忆中一件红色的上衣,带着黑色的大翻领,那件衣服穿到学校,简直引领时尚潮流。

娘(散文)

还有一件夏天的上衣,橘红色的,后面有一腰带,穿到学校,同学都以为是买的。娘认识一个裁缝,胖胖的,中等身材。娘叫她“模糊”,这个名字听起来特别有趣。模糊看看我的年龄,摸了摸布料,对娘说,这种布料很难做出好样式,要不是你,我都懒得做。过一个星期来拿衣服,保准让孩子喜欢。中学时我在镇上就读,学校离棉花库有一段距离。有一次在街上一诊所看病,娘恰好骑车从此经过,随意向诊所扫一眼,看到了我身上的那件衣服。娘把我接到家里,做了荷包鸡蛋,又送我回学校。

娘后来有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是我婶婶和她的前夫所生。她前夫又娶,不愿要孩子,孩子爷爷年岁又高,自己无力照顾。得知我娘特别喜欢女孩子,就托人把孙女送给我娘,这样离亲妈也近,有个依靠。这个女儿来时刚过两岁,脸圆圆的,非常可爱。娘对她极为疼爱,视如己出。

每到过年,伯父总是把那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捆扎得结结实实,绑在自行车后架上,骑行十里地。村里的电视特别少,那台黑白电视机放在娘院子里,差不多半个村子的人都聚拢而来。一旦停电,小叔就发动拖拉机。在“吞吞吞”的拖拉机伴奏下,人们享受着电视里的悲欢离合。第二天早上,娘的家门口定是臭气熏天,人们急着看电视,就地方便。娘从来没有骂过,谁来看电视,她都笑脸相迎。

娘(散文)

后来,娘全家从镇上搬了回来。他们买下了一个远房伯父新盖不久的院落,原先的房子给了我小叔,小叔给娘钱,娘只是象征性的留一点,其余的都退给了小叔。村里的妇女娶媳妇嫁闺女,总是让娘陪着上街购买东西。

夏天的时候,村民喜欢端着饭碗在树荫下,天南海北地闲聊。有一次,娘神色很严肃,带着几分惊恐,说刚看见一条花红蛇,从门前窜过去。大伯和小叔撂下饭碗,拿着铁锹,顺着她指的方向,找了半天。还有一次,几个女人在我家闲聊,娘也在。我妈说我家的电视机开关不知道怎么回事,凸出来半截,按的时候很不灵敏。待那几个女人走后,娘扑通跪倒在我妈面前,说,电视机是我弄坏的。妈吓了一大跳,劝了半天才把她拉起来。

婶婶又说了娘的一些怪事,大家发现,娘的精神出了问题。她说话的声音一天比一天低沉,有时站在她身边,你也听不清她说什么,整天迷迷瞪瞪,一个人痴痴呆呆地坐着。娘不像农村妇女那样嚼舌根,她把心事放在了心里。后来才知道,娘花七千元钱为大儿子买了商品粮户口。伯父当时一个月的工资才二百多元,七千元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可户口买后不到一年,商品粮户口全国取消,七千元钱打了水漂。娘要的这个女儿,伯父一直反对,两人时有矛盾,最主要的是有人向领导汇报,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娘焦虑悔恨,忧劳成疾。

伯父带着她四处求医,大概两年后,她才渐渐好转。

娘(散文)

娘依然和过去一样,孩子渐渐长大,有很多事需要她操心张罗。大儿子上的大学是定向委培,毕业后需要到一二百里外的山区,娘不忍心。她娘家的一个远门兄弟在市教育局,娘揣着钱,掂着大公鸡,一次又一次地弯下身子。有一次,她回来说,兄弟媳妇自她进门就铁青着脸,到走时娘和她打招呼,她也没说一句话。努力了三年,终于使大儿子进了镇上的中学。

二儿子自小体弱多病,十二岁之前都在镇上生活,手无缚鸡之力,外出打工,吃不了苦。后来学了兽医,又不会看病。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一直没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他。好不容易娶了一个外地媳妇,两人都好吃懒做,家务活和农活都是娘扛着。

娘在镇上的砖窑厂存了三万块钱,其中一万是娘娘家亲戚的,那亲戚当初强烈要求让娘把他的钱存到窑厂。后来窑厂倒闭,钱化为乌有。娘家亲戚隔三差五上门问娘讨要,有一次甚至破口大骂。娘骑着自行车一天到晚,脚不着地。最后总算从窑厂拉回一些砖头,弥补一点损失。

棉花库倒闭后,伯父需要交五千块钱的养老金,到退休后方可领工资。娘为娶媳妇盖房子花掉了全部积蓄,她绕着村子东奔西借,眼窝发青,终于筹够了钱。

娘(散文)

为奶奶办丧事的时候,娘就曾说身上没劲,大家想她可能是太操劳。后来她天天发烧,到医院检查,已是癌症晚期。

娘最后的一个春节,从医院回到老家过年。我去看她,她的头发已经所剩无几,带着一顶黑紫色毛线织的帽子,眼窝深陷。她依然和以前一样热情地招呼我,问我的工作和生活。后来她随意地说到同病房的一个病友去世,很平静地说,她死之前都不知道自己会死,得了这种病,有几个人能活的?

我想到小学二年级,娘看到我写的字,大赞我的字写得好,甚至把我的一本作业带到棉花库让别人看。小学三年级,几个小朋友在我家,我教他们做题。娘和我妈说,玲将来是当老师的料,口才好,脑子灵。

她从来不吝啬对我的赞美,那些赞美,像温暖的风轻拂脸面,给了我自信,使我无论在何种境遇,都努力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娘(散文)


END

作者简介: 风铃阵阵,等你FM主播。从事太阳下最光辉的事业19载,业余写作。作品曾在《人民文学》,《散文》等杂志发表。外表沉静,内心淡然,希望通过等你FM结识更多的同道人。

关注头条号“等你FM”,更多精彩每天等你来。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