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項工作讓人心情愉悅，那可以就像猩猩攀緣藤草那樣緊緊抓住，但如果幹得不愉快，那就應該去尋找下一根新藤草。”這是SGI公司創始人吉姆•克拉克提出的“猩猩哲學”。
SGI是克拉克攀援的第一根藤草，只不過其中摻雜了一些讓他永生難忘的荊棘，刺得他心裡淌血。
叛逆大頑童甩出的青春手雷
“噗”！
1961年的一天，中學生克拉克在校車上引爆了自制“土手雷”，準確地說來是一種煙幕彈，嗆得同學們咳嗽連連，四處躲藏，校車上一片狼藉。
此前，他的搗蛋行徑就讓校方頭疼，他好鬥且經常逃學曠課，他還曾經把一隻臭鼬偷運到學校的舞會上，燻得大家四散奔逃。
此次引爆“土手雷”的轟動之舉，最終讓校長感到“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下定決心把他開除。當時他17歲，要是年紀再大點，估計會被當作恐怖分子扔進監獄。
克拉克家境貧寒，他曾這樣說：“我生活在一個乏味的環境裡，我想整個世界都是狗屎，我坐在其間。”為了補貼家用，他曾做過高爾夫球童，這讓他深感羞恥，他成名後，嘗試過各種運動，唯一不碰的就是高爾夫。
他的母親告誡他雖然家裡生活很寒酸，但頭要高昂。最後，她讓他去當兵，希望軍營生活可以磨礪他，讓他出人頭地。
與軍營里老兵的嘲弄相比，克拉克此前作弄同學們的花招是小巫見大巫。在這種環境裡，克拉克反而重拾讀書的興趣，完成了高中課程。服役期滿後，他進入大學，並於1974年獲得了猶他州大學計算機科學博士學位，並留校任教。
作為教授的克拉克“外表文雅，內心狂野”，其叛逆性格和大學寧靜的氣氛非常不搭界。他在多所大學間輾轉，有時是被校方炒魷魚，有時是自己厭倦後跳槽。
1978年，克拉克再次與自己的頂頭上司發生了衝突，結果被紐約技術學院解除了教授職務，與此同時他的第二任妻子也勞燕分飛。這一次他終於被“青春撞了一下腰”，而且撞得不輕，他閉門思過。痛苦的反思灼痛了他的內心，但也似乎燒掉了麻木和漂浮感，讓他從燃燒後的灰燼中獲得了再次出發的勇氣。半年後，他走出家門，稱“要報復欺凌你的那些人，最好的辦法是持續獲得更大的成功。”
由於他有退役軍人的身份，克拉克任教期間曾獲得美國國防部的基金資助，設計專用的計算機系統，在微芯片上進行實時的三維圖形處理。克拉克以此為基礎，準備籌備建立自己的公司，開發進行三維圖形處理的計算機，幫助工程師在機器上完成模型設計，提高設計效率和節省費用。
美國管理學大師吉姆•柯林斯曾說過：“如果你從個人層面來看，當你做一件自己喜歡並真正擅長的事情，對它充滿熱情，能夠創造出人們願意購買的附加價值，那就具備了成功的條件。”
1982年，克拉克一位從事藝術品交易的的朋友被他爆棚的信心所打動，借給他2.5萬美元，他藉此創辦了SGI公司。
克拉克不僅僅是早期公司的管理者，同時也參與技術研發，其深厚的技術功底讓公司的工程師們深為佩服。克拉克積極推動單機工作站的誕生，這為公司贏得了市場先機。公司隨後步入快車道，正所謂“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SGI前工程經理帕文•尼堅曾評價這一時期的克拉克是“一位傳奇人物，比現實生活中的他更偉大。”
圖注：SGI公司創始人吉姆•克拉克
陰謀與奢華
早年的克拉克長於技術，對資本運作所知甚少，投資商通過系列方式把克拉克的股份削減到了5%左右。同時，公司董事會剝奪了其經營實權，給了他一個有名無實的公司董事長頭銜，另請愛德•麥克拉肯任公司CEO。
從感情上來講，董事會此舉似乎很不地道，但從公司發展前程來說，則並非沒有道理，克拉克情緒化的脾氣、武斷的管理方式、過於看重技術的風格，對走入走上正軌的公司來說不太適合。
作為公司創始人的他與CEO衝突不斷，董事會看不下去了，像蘋果公司驅逐喬布斯那樣，讓克拉克離開。當時，克拉克覺得內心深處有某種東西被繫上重重的鉛塊，下沉，下沉，沉入深淵，沒頂而去。他後來還痛苦地說自己感覺好像有人從他的生命中抽走了激情。
雖然公司高管間存在著爭鬥，但由於外部市場需求在高速增長，SGI的經營業績在這段時間還不錯，其工作站為《侏羅紀公園》和《阿甘正傳》等影片提供了特技製作，而當這些影片大獲成功的時候，SGI也跟著贏得了喝彩。
1992年，SGI花2280萬美元購買芯片製造商MIPS；1995年又斥資5億美元併購圖形軟件公司Alias；1996年則以7.4億美元收購超級計算機公司Cray（格雷）。
SGI此時已打造了從芯片、圖形軟件到超級計算機的完整的、閉環的系統，邁上了發展的巔峰時刻。
“因為利潤高，SGI對員工非常慷慨，這種慷慨近乎‘浪費’”。曾任SGI互聯網產品部門副總裁的李開復在其自傳中這樣評價這一時期的SGI公司。李開復到SGI上班第一天就收到了價格不菲的瑞士豪雅表和小羊皮的皮夾克，他以為這是公司歡迎他的昂貴見面禮，但隨後發現這是每個員工都有的年終禮物。
李開復去的那一年，SGI的年終聚會是在一家頂級豪華的飯店舉辦，知名歌星被請來一展歌喉，數千人載歌載舞。盛大的場景讓人產生“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的感覺。
這種奢靡風格是公司CEO麥克拉肯所喜歡的。有媒體稱，對於科技極客來說，被邀請參加SGI的派對就好比參加花花公子大廈的聚會。麥克拉肯花了大量的時間與美國社會名流接觸，他也因此成為分析師眼中受歡迎的人，SGI被稱為“新的蘋果”。
但麥克拉肯沒有認識到腳下的SGI大廈地基在鬆動。有一種說法，一場空難的發生，往往是一連串的錯誤和多因素疊加而致。一個企業走向衰落，也是多重因素累加和發酵形成，SGI此時就面臨這樣一種處境。
演員華萊士•肖恩曾有一段名言：“如果你讓自己太舒適，你就會把精力從創新轉到防禦上來，你會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保護你已經得到的東西。”
圖形處理高手桂冠旁落
“最頂端的山峰代表超級計算機，下面的山腰代表服務器，再往下的山腳代表Unix工作站，再往下的廣闊平原代表PC。很明顯，從上往下走，市場越來越寬，但利潤越來越薄。以前，SGI全部的產品就是這一座山，PC只是站在山巔往下看的遙遠的東西。但是後來不同了，高端市場發展緩慢，甚至趨於飽和；而PC不再像從前那樣遙遠，整個PC的平原就像迅猛上漲的洪水，越升越高，甚至淹沒了從前UNIX工作站的領地。SGI必須行動了。”
1999年初，SGI市場部經理王邦寧先生接受《中國計算機報》的記者採訪時，在黑板上畫了一座陡峭的山峰，然後這樣解釋公司的處境和準備要採取的行動，SGI準備擁抱微軟Windows與英特爾的CPU。
兩三年前，作為SGI高管的李開復曾提出公司應該停止用硬件的思維模式來考慮問題，接受微軟Windows，以此為平臺來開發應用軟件。“開復，你這個觀點太好了，以後就讓我們吃Windows的，喝Windows的，拉Windows吧！”他團隊的工程師這樣熱烈響應。
而公司高管卻不認同，他們認為Unix平臺技術上比Windows先進多了，SGI不可能屈就，一位高管甚至建議和李開復就Windows與Unix進行一場技術優劣辯論賽。
不過市場以自己的方式在進行著優勝劣汰，基於Unix平臺的SGI價格昂貴，從軟件、芯片到超級計算機呈封閉體系。市場對三維圖形設計的需求在增加，但對使用的難度要求在降低，對性能價格比要求在提高，市場上的專業圖形處理軟件公司，以Windows與英特爾為平臺，開始蓬勃興起，這其中發展勢頭最猛的就是Autodesk。
在90年代中期，Autodesk CEO卡羅•巴茨帶領公司進行了具有前瞻性的轉型，切走了SGI的大塊蛋糕。
巴茨曾說：“不要處罰那些冒風險的人，因為風險中孕育著創新。”這家公司的軟件原來是根據Windows、DOS和 Macintosh三種操作系統進行設計的。巴茨上任後，冒著風險放棄了DOS和Macintosh兩種操作系統，為了消除員工對冒險失敗的擔心，她提出了“速敗速進”的口號。她的解釋是：“有時候你必須去嘗試，但在行不通時要迅速中止。”巴茨說：“我相信，生活中是達不到平衡的，因為平衡是一種完美。生活中要做的是在球掉到地上前把球接住。”
而此時SGI手中的球太多，從軟件、芯片到服務器、超級計算機，都在旋轉。
1998年接任SGI公司CEO的瑞克瑞克•貝魯索說：“自己雖然45歲,但感覺像96歲。”潛臺詞正是:接受SGI的工作實在是不輕鬆。
亡羊補牢SGI的開始嘗試接受Windows與英特爾平臺，公司副總裁託德•約翰索：“一家公司不可能生產所有的產品，我們也必須有自己專注的目標，SGI將更多地使用工業標準化的技術，不會在產品中加入更多特殊性的東西。我們會通過各種方式吸收先進的經驗和技術，更經濟地發展自己。”
SGI首席財務總監史蒂夫•高莫也說:“我們不能以曾經經歷過的那種方式來增加營收。部分的原因在於我們仍然在太過廣泛的計算機業務方向上展開競爭。我們要確保讓我們的持股人滿意,讓我們的用戶和員工高興。如果這意味著我們必須縮小規模才能更贏利的話,我們就會毫不猶豫地下決心這麼去做。”
貝魯索計劃讓SGI砍掉他所認為的非核心業務，“我們計劃重新給公司定位, 爭取達到增長和贏利的目標。”
變了味的轉型調整
“在競爭如此激烈的環境中,如果他們不能解決存在的問題的話, 那麼,他們將只能成為歷史的‘註腳’。”市場分析師羅布•安德萊如此評價SGI的轉型變革。
貝魯索作出了一個後來被分析師認為是大敗筆的決定，調整圖形顯示與處理方面的研發力量，從高端顯卡市場完全退出，只保留原來十分之一的研發團隊，而低端顯卡則全面放棄。有人評價此舉摧毀了SGI公司中的G(Graphics,圖形)。
SGI圖形處理器團隊的許多成員進了nVIDIA公司，SGI沒有想到他們放棄的這塊市場在DIY大潮的推動下風生水起。
nVIDIA公司創始人黃仁勳說過：“你要分析對手，還要分析自己。同時，每一天的遊戲規則都不一樣，你還要分析你目前這個位置的優缺點是什麼，你競爭對手的缺點是什麼，你要保護增強你的優勢，攻擊對方的弱點。”
SGI固執地選定服務器作為自己的發展重點，它不可能接受自己成為像Autodesk那樣的圖形處理軟件公司，也不可能接受自己成為一個偏居顯卡一隅的小巨人，像nVIDIA。
而黃仁勳說過：“一個公司很重要的特點就是要應對市場上一些變化來調整自己。英特爾一開始只是生產存儲器的公司。nVIDIA 現在的產品是圖形處理器，將來完全有可能根據客戶的需要來調整自己的產品。”
那麼SGI轉型的方向有什麼問題呢？
2000年前後，計算機產業格局已定，那就是操作系統由微軟把持，處理器由英特爾操控。那一個以圖形處理技術起家的企業演變成的服務器公司，與惠普、IBM、戴爾、聯想等公司相比，有什麼優勢呢？答案是“沒有”。
2000年，SGI售出Cray 超級計算機部門，售出價格為2200萬美元，不到當年買進時的一個零頭。後來SGI把Alias Systems部門也以5700萬的低價格賣給KKR，約是買進價格的十分之一。SGI做了兩筆虧大發了的生意。
俗話說“由別人決定命運的人，心情永遠不會歡暢。”在採用Windows平臺不久，2000年4月，SGI又轉向linux。當時在SGI的一份宣傳資料的封面上，赫然印著這樣的文字“in linux we trust”（我們信仰linux）。有意思的是，在美元的紙幣上有幾乎同樣的文字“in god we trust”(我們信仰上帝)。顯而易見，SGI公司在linux操作系統及其應用軟件上下了很大的賭注。Linux很興旺，但這是一個聚集人氣勝過財氣的領域，靠著豐厚利潤過活的SGI公司很難適應這塊土壤。
與此同時，SGI開始採用英特爾的高端處理器，這是SGI不得不走的路，但這也意味著SGI中的“S（Silicon，硅）”被抽走。
然而在SGI向英特爾的高端處理器Itanium芯片過渡時，卻出現銜接不暢的問題。當時，雖然英特爾在各種場合表示了對SGI的支持，但Itanium芯片的屢屢跳票讓SGI元氣大傷。
“別人的鎧甲若不是不合你身，就是壓得你不堪重負，或者束手束腳讓你不能發揮自己的力量。”這是西方版《孫子兵法》——《君王論》的作者馬基雅維利的一句名言。
受制於人的SGI股票大跌，2005年7月，公司被紐約證券交易所除名，隨後公司申請破產保護。
“節物風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須臾改。”SGI不肯及早應變，這使它錯失了成為Autodesk和nVIDIA那樣名聲不顯赫但可獨霸一方公司的機遇，而最終成為超級計算機領域的一具化石恐龍。
有分析師稱，SGI將成為商學院經典的反面教材，用來展示一群技術天才是怎樣暴殄天物地對待其手上的寶貴資源，以及如何一次次錯過因具有壓倒性優勢而帶來的發展良機，並在挫折面前如何進退失據並走向沉淪。
2006年5月25日，時任SGI CEO的丹尼斯•麥肯納到訪中國，他澄清了SGI將退出市場的傳言，表示基於美國破產法第十一章進行重組是保護SGI以及SGI用戶的利益，SGI對重組早有準備，他此次來華的主要一個目的就是向中國的用戶說明情況，消除用戶的不安。 “在重組的道路上，SGI將面臨三個重要任務，找到符合SGI的運營模式、控制成本、解決遺留的財務問題。”他說，“我們決不會像賣箱子一樣賣硬件的。”
2009年4月，負債高達5億美元的SGI被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公司Rackable以2500萬美元收購。Rackable 是一家集群計算廠商，知名度遠不如SGI。因此，員工只有200人的Rackable在收購了1300人的SGI之後，沿用了SGI的品牌。
“SGI擁有好的技術，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SGI在管理和商業決策方面確實存在問題。在公司合併後的前兩個月，我也會經常問自己，SGI為什麼會這樣做。”來自Rackable的、SGI首席市場官喬治•斯卡夫接任表示，“現在問題終於解決了。新公司沒有任何債務，而新的領導層決策果斷，並在管理機制上做出了改變。新SGI將以盈利為目標。”
圖注：SGI當年登過的舊廣告
壘假山的創始人
回過頭來，我們看一下SGI創始人克拉克後來的發展歷程。他被趕出SGI後不久，成功地投資網景，成為該公司聯合創始人。再後來，他指點自己的乘龍快婿查德•赫爾利成功地創建了YouTube視頻網站。
《時代》週刊曾報道：赫爾利和妻子“從不公開他們父親吉姆•克拉克的身份，因為他是硅谷地區最受尊敬的人物之一。免得被誤認為赫爾利成立Youtube 是有高人在幕後指點。”但赫爾利也承認YouTube在2005年尋求投資時，克拉克給他提出了一些建議。
克拉克還有一個膾炙人口的故事，有一年，他在自家後院新建了一個游泳池，但令其不爽的是，鄰居很容易“窺伺”他和家人在泳池裡的舉動。可以修一道高圍牆擋住鄰居灼人的目光，但這會違反當地社區的規定。於是他在後院壘起了一座假山，因為社區規定中可沒有不許建假山這一條，問題解決了。
“這就是他獨特的思考方式，”他的老朋友羅伯特•伯吉斯評價說：“不能修高圍牆？那就打破規矩，壘成假山。”
本文參考文獻：
《世界因你不同:李開復自傳》 作者:李開復、範海濤，中信出版社， 2009年
《極客：改變世界的創新基因》 作者：姜洪軍，科學出版社，2013年
本文作者姜洪軍，著有《極客：改變世界的創新基因》、《喬布斯和他的對手們》、《雷軍：在對的時間做對的事》、《微軟王朝危機》、《中國互聯網商業英雄列傳》、《對話新銳CEO》等圖書，開有線下講座《創新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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