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萍:棣花散记


冀萍:棣花散记


(一)

我的家乡在棣花,山绿水清荷花飘香,名副其实休闲养生之地。为何叫棣花,有几个版本,一是说到了春天,棣花满山架岭都是白灿灿的棠梨花,微风起,白浪翻腾,怪香扑鼻,此乃棣棠花,就这样人们把此地直呼棣花。后来,王母娘娘出宫东游,迷恋棣棠花,又因世乱怕恶人认出自己的身份,随将头上所戴金制花簪寄存于棣花昙花寺,攀高添彩,棣花从此有了“寄(棣)花”之说。又一说是当年慈禧太后南逃时,将头上的一朵头花寄存在棣花法兴寺。也有一说是白居易三过棣花,借诗吟咏“棠棣之华”,使其闻名遐迩,后称此地为棣花。无论怎样的传说,都寄托了人们最纯朴最美好的向往。

棣花面积不大,上辈人对其留有四句话:东到骆驼巷,西至水来挡,北过摞摞石,南看大石幢。骆驼项,是指原312国道未改道取直时,棣花贾塬村东石板沟沟口,一个高土山形状如骆驼的头,将国道挡住拐南,然后再踅北,那路就像骆驼脖项。水来挡是说,丹江河从商州奔来,一路畅通,将至棣花,突然一转,径直朝南,河东岸的棣花就像一道横卧在河岸的天然大堤,把丹江河水挡住流南。沿棣花东街小河向北,经陈家沟村,接近苗沟水库,有三块磐石叠加一起,轻风徐来,微微而动,多少年过去了,就是掉不下来,甚是奇怪。棣花正南,有沟纵深,过小桥,踩溪流,顺沟缓走,路在两山夹击中愈来愈陡,猛然一道石墙拦住去路,仰面而望,一条白练从天而落,这就是大石幢。小时候外婆给我讲大石幢里有个金碾子,一匹金骡子,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能听到大石幢里头金骡子拉碾子的轱辘声,每次听完我都缠着外婆带我到大石幢看金骡子拉碾子,还要捡拾碾子拉下的金疙瘩,可是每次外婆都说,瓜娃,只能听,不能看,一看就不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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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花原来有十六个小队,以二郎庙为中心,东边指东街村、贾塬村,陈家沟村;北边是许家沟、西三塬村,西边是西街村、雷家坡;中间是棣花街、老街道、后塬、巩涧子、野猫洼。清风街(老街道)东西走向,横穿老街道的路叫商於古道,西可通雷家坡,东可通石板沟。出老街道往南走,就是丹江河了,过了河,叫南沟,沟里常年有水淌流,流水两旁,绿树掩映中几户人家白墙红沿。面对西街村的河对面山上,有一奇景,文人称“松中藏月”,山峦弯弯恰似一弯月亮,山垭里,长满了松树,遥看,一弯新月像藏在松林里。当地人称“月亮垭”。它下面有个尿勺子可预测天气预报,大人们一看到“尿勺子”里湿润了,就说:娃,明天要下雨,上学莫忘了带雨伞,准得很。而东街村前,是一个大场,北边是两座大庙,一个是二郎庙,一个是关帝庙,南是戏楼,青条石砌起,雕木翘檐,小时候在大场里没少看露天电影。东西二街靠近官道的交界处,从坡塬根流出两泉,称为“二龙戏珠”,其水冬不枯,夏不溢,甘甜清冽,供全棣花人吃,喝,洗,刷。泉水流下,注入棣花老街上百亩的池塘之中,这就是有名的荷花塘了。“法性寺”就在两眼泉水正中间的涧上,棣花小学原来就在法兴寺院内,我上小学就在法兴寺,一下课,教室在东边就往“庵泉”跑,离西泉近了就往“寺泉”跑,下个涧棱就到泉边了,渴了用树叶子掬水喝,热了用清凉的泉水洗把脸,听到上课铃声响了再往教室跑,坐定了等老师上课。

小时候常听老人炫耀,棣花是个好地方,名声在外,“武官下马,文官下轿。”古时候,文人出过商州唯一的举人韩玄子,现有文学巨匠贾平凹,四周邻里,谁能比过?习武的有句俗话:好拳师打不出棣花,说的是棣花人习武成风,擂台比武方圆十里八里没有人能打过棣花人。因此,棣花人传统普遍重文崇武,乡里文化底蕴深厚,好多人家楼门眉头和房屋山墙四头上绘有“耕读传家”字画,人们尊敬有文化的人,大人们普遍重视娃的学习,把学生做作业叫写字,往往会对正耍得起劲的孩子喊:“不耍啦,写字去”。近代读书人成事的不少,特别是恢复高考以来,全县考上大学的棣花人就占到三分之一,在外成大事的不在少数。我所在的村子几乎家家有考上大学的孩子,这几年孙子辈都考上了。平时子女在外工作,村里空荡荡的,一过年就都回家了,互相走动走动,联络感情,很多难办的事情在乡党不经意的谈笑间就解决了。

棣花地理位置优越,是商於古道上的重要枢纽,二郎庙是宋金议和的分界线,金黄色的二郎庙是金代建筑,绿色关帝庙是宋代建筑。也就是说二郎庙以西是金的地盘,关帝庙以东是宋的疆界。但是我们家乡人不那么看重历史,更相信传说:老人讲棣花从南沟高山远处瞧,形像“蝎子”,棣花让毒蝎控制着,每年春暖花开,气温升高,毒蝎施威,乌烟瘴气,搞得人们头胀目晕,生死不得。为摆脱这一困境,还有一段圣庙神修的传说:棣花高人便请“二郎神”出面,制服了毒蝎。为敬重二郎神震蝎之功,大家纷纷捐资修庙以作纪念。可这庙咋修?谁人会修?大家正在着急的时候,刚好被路过棣花的鲁班知道,鲁班便派其嫡传弟子担此重任,那弟子不负师诲,当即入住今棣花苗沟大森林,砍椽伐木,着手备料修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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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秋天,天雨涟涟,棣花丹江这条大河的水未见大涨,而东街的小河突然猛涨,奇怪的是河两岸不论庄稼,还是树木却丝毫未见损害,更奇怪的是小河河面上漂浮着一根根木料,河水至丹江交汇处,只见对面南沟冲下一黑色蛟龙,横亘在小河河口,河水一旋,水上木料接二连三地聚集上小河西岸。良久,巨蛟消失,小河岸边摊满了各式各样加工好的木料,每根木料上赫然写着:棣花老爷庙,谁会修谁套。当下,棣花和棣花周围的能工巧匠纷纷登场,跃跃一试,可怎么也套不到一块。棣花人急了,这修庙的材料有了,却没人会套,这如何是好?是夜,狂风大作,雷电交加,雨雪封住了人家的门户,不得出身的人们隐隐地听见马蹄儿叮当作响,从西穿老街向东而来,随后就有咣咣当当的敲击声。风雨雪一夜,咣咣当当不断,天明时分,风停雨雪住,空气清爽宜人。人们相见互相对问,昨夜听到响声没有?有人从东跑来,“快去看快去看!”人们无不惊讶,一夜风雨中,圣庙神仙修,金碧辉煌啊!老爷庙修好了,把关帝神请进殿堂,从此供奉,棣花毒蝎之苦从此亦无影无踪。而就在那个时候,棣花二郎庙附近夜半常涨洪水,伤害民众。原来,二郎庙旁远古时有个海眼,海眼经常出大水,祸害周围的村庄和庄稼,天神将此事告知玉皇大帝,玉皇大帝派治水神君大禹,给海眼加上一道金锁链,锁住了海眼。二郎庙修好后,海眼上的金锁链让贼妖发觉,贼妖频频偷窃,每次光顾总惹得洪水泛滥,民众遭殃。棣花人派最好的拳师,最强壮的猛汉也把守不住,眼看金锁链被偷盗得越来越短,幸好,这事被路过棣花的关帝神君知道,关帝便请求玉皇大帝去棣花养老并镇守海眼。棣花人接到关帝,依照老爷庙在海眼前修关帝庙,请关帝爷住下。从此,棣花安然无恙,旱涝保收,一派祥和安乐景象。

有了爷庙,在对面又修了戏楼。有了戏楼,自然得唱大戏。一时间棣花东街香火旺盛,唱戏的,看戏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元稹、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隐等等名人纷纷慕名前来,留下诗词文章。神仙也频频光顾,棣花人为安顿神君歇脚,为财神在棣花老街西头盖财神楼,为娘娘爷盖娘娘庙。文曲星也多次下凡看戏,看戏的人多拥挤,怕挤坏了神仙,特在戏楼西边为他盖魁星楼。

关于二郎庙、关帝庙的美丽传说听老人讲了一遍又一遍,每次听时还是那么地意犹味尽。如果说二郎庙是棣花的象征,那么棣花老街道就是棣花根,棣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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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记忆中的棣花老街道是一条破旧的老街,长约几百米,宽度大约是两辆车错开的距离,青石板铺面,有的人家的门前和一些巷巷道道是一块连一块的河卵石铺设。房子大部分是土墙,有的已经倒塌,保存完整的结构都是方格子纸窗,古旧的四扇木板门,双“吉”山墙,石房阶,青砖墙。门脑阔间的斜格透亮窗。檐下有一燕子窝。两排低矮的房子和间隙在房子与路上的粗大柳树,构成了老街道最主要的景观。树荫下、每家门前,错落有致铺着长条是长条石、石几,天井里一些漂亮的花木。在老一辈人的眼里,老街道曾经辉煌无限。这里是商贾云集,货物齐全。每到三六九逢集之日,各家商户就早早起床,清水净街,卸下门板,拿出简易的货摊,摆放在门前,摆上物品,单等着顾客上门。卖的东西很普通,盐、洋火、洋布、火盆、农具、笼子等等,还有附近群众拿来一些粮食、水果,挤在摊点边上,卖凉皮、烧饼的摊子点缀着整个集市,那些小商小贩也来棣花的集市凑热闹,西至商县的孝义,夜村,白杨店,沙河子,北上许家沟,油坊沟,苗沟,南到两岔河,谢沟,巫山眉,东到茶坊,两岭,双堡子,百十里方圆,人物,货物,都集中到这里买卖交易,吃过早上饭,集市上就热闹起来,下午三点多,人流渐渐散去,老街道又恢复了平静。

老街道的房屋一般是三进子,临街道的是门面,进去是一重后院,也是一家子人居住的住房,院子里会栽葡萄树、柿子树等水果树木,树下通常还会摆上一张石桌,几个石凳。走出后门,又是一重院子,有厨房、厕所,院子后面都没有院墙,挨着棣花以前有名的涝池,涝池里种满了莲菜。老街道的四周被密密麻麻、整片的莲菜簇拥着,如果是夏天,荷叶亭亭玉立,荷花带露初绽,香气氤氲,蛙声如鸣。老街道以北至法兴寺涧棱底下,被两泉滋润的莲菜地老家人称为涝池,老街道以南至丹江堤岸老家人叫前河。前河除了紧挨老街道附近有莲菜外,其它的都是水汪汪的稻田。小时候常和小伙伴在稻田里的沟渠里捉鱼。那时候的鱼真多,我们选好一段鱼儿多的沟渠,上下用泥巴、石头一堵,下游拦截的泥巴堤上用手指戳个窟窿,被拦截沟渠中的水慢慢地流光了,剩下惊慌失措的鱼儿叭叭乱跳,我们就欢天喜地地捡拾鱼儿,有鲢条、泥拐子、还有螃蟹、河蚌、马瞎子(小虾米),待我拿着战利品回家时,外婆总会说:“娃,造孽哩,快放了。”每次我都很不情愿地到前河里放鱼,等到我放的时候,有一些鱼儿还真的死掉了,真造孽!后来随着社会的变迁,312国道改线,西南铁路的修建,沪陕高速公路的通车,官路加宽改道上了棣花塬,棣花的人也慢慢地撵上塬,新的集市形成,街道渐渐冷落为老街。失去了人气的老街像一个离开儿女的老人一样迅速苍老起来,旧房倒了,野草长起来了,沉重的木板门泛着古旧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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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棣花老街,再谝棣花的莲菜。棣花的莲菜好,从过去到现在,大家都这样称赞。她细嫩、清脆、甘甜,外皮洁白,口感佳,余味悠香。棣花的莲菜有个特点,莲菜的眼儿总是单数。

棣花有十六个小队,每个小队都有莲菜地,基本上集中在棣花老街背后,一队挨着一队连成百亩荷塘。荷塘东北塬上是唐代建筑的法兴寺,寺的东西各有一眼清泉,即上文说到的东泉和西泉,两眼泉水四季流淌,浇灌着那一片散发清香的荷塘。

泉里的水质好,浇出的莲菜便好。棣花莲菜上市的时候,最先让人抢购的是棣花老街后面涝池地里的莲菜,接着,大家才购买丹江河水浇灌的其他莲菜地里的莲菜。后来,逢年过节,远近的人干脆就撵到街后莲菜地,看挖菜的人一锨一锨翻开淤泥,最先谁看见莲菜的芽追便喊一声:“哎,锨下面的那个莲菜是我的。”于是,这个莲菜挖出来后就称给他了。

莲菜不愁卖,莲菜上带的泥当然去不净,那长长的莲菜把更不得短截。萝卜快了不洗泥,何况莲菜,更何况棣花的莲菜。

随着时间的推移,莲菜的品种有所退化,产量有所下降,而要吃棣花莲菜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从外地购种栽植,长着长着和当地的莲菜一个味了,莲菜的眼儿数一数多了,和本地的一比一样了,一样的脆甜,一样的白净,莲菜的心眼点来数去总是单数。

棣花的老莲菜、新莲菜都是棣花的莲菜,不管你原来好吃不好吃,种到棣花也就好吃。棣花的莲菜,品种是从外地引进的,而棣花的水、棣花的土却实实在在是棣花的,是棣花独有的水土养育了棣花这独特的莲菜,也养育了棣花这块土地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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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花人爱热闹,特别是在过年时,举办各类娱乐活动,敲锣打鼓,燃放鞭炮,本家子一家一户轮流做东,酒席不散。正月初三过后,各小队就忙着收拾扮社火了。十六个小队,每队扮二至三台,谁也不能重复谁,一切都在悄悄进行,严加守密。生怕别的队偷学了本队的绝活,只是锣鼓家伙声一村敲起,村村应和,鼓是牛皮鼓,大如蒲篮,需用车辆载着来敲。正月初六中午十二点一过,大塬上的钟楼大钟撞响,十六个小队就抬出社火在正街集中,然后由西到东,在棣花街道戏楼的大场上绕转三匝,然后再由东到西,上塬,到雷家塬,再到贾塬,后返回正街。那社火被人山人海拥着,排在一起,各显千秋。晚上有雷家坡的屋檐高的高跷队,后塬的狮子龙灯队,正街的竹马队,浩浩荡荡,来回闹着跑。每一次经过正街,沿街的单位就鞭炮齐鸣,若在某一家门前热闹,这叫“轰庄子”,最为吉庆,主人就少不了拿出一条好烟,再将一节三尺长的红绸子布缠在狮子头上,龙首上,耍闹人就斜叼着纸烟,闹得更起劲了。领头的师傅用一个纸卷的大喇叭大声地喊着押韵的吉祥话,每喊一句,其它耍的人一齐响应:号号,呜号号,队伍耍到后半夜,大人小孩就一起跟到后半夜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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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花就是这样的地方,山美,水美,人美。所以棣花的姑娘从不愿嫁到外地,外地的姑娘千方百计要嫁到棣花。人称“人活七十古来稀”但十六个小队,队队都有百岁老人。如今,又出了个在世界都有享誉的作家贾平凹,尽管家乡人对贾平凹褒贬不一,可他毕竟是棣花的一张名片,给棣花赚足了面子。老贾名气大,丹凤县政府以文化旅游为主题,挖掘历史文化遗产,极力打造商於古道棣花古镇旅游品牌。官路畔的水旱保收的老岸地变成了千亩荷塘,萧条多年的老街道因是老贾小说《秦腔》、《高兴》原型地方,景点恢复完好,取名清风街,节假日游人如梭,又恢复了几十年前的繁华景象。法兴寺、老戏楼也修缮一新。宋金街的建成使更多人了解到棣花在历史上的重要位置,也知道了金代建筑二郎庙原是宋金分界线,挖掘弥补了这一历史断档。新修的贾平凹文学艺术馆位于宋金街西边,自然是景区的核心,展示了贾平凹的成长经历和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体现了历史古迹与现代文明的交融。带着《秦腔》游棣花,读过历史观古今。宋金街、清风街、二郎庙、法兴寺、老戏楼、棣花驿站、千亩荷塘、棣花之都,刘高兴、白雪、引生、夏风、大清堂药铺、铁匠铺、小茶馆、小吃摊、万宝酒楼、武林豆腐店……一切都变得既陌生又眼熟,既生疏又亲切,看到巨变的棣花,心中总觉得遗失了什么?西河的水田建成了植物园,人造现代园林替代了前河棣花人赖以躬耕的土地,飘千亩荷香的池塘不结莲菜,恢复一新的清风街少了一些闲适、自然、散淡的野味,甚至那飘浮在棣花上空充满麦秆气息的袅袅炊烟都成了稀罕。朴实、灵秀的棣花一下子变得美丽奢华起来!虽然时过境迁,但真正的棣花人记忆中的棣花永远不会退色,永远是在外棣花人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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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萍,女,中共党员,高级教师,商州区第二小学支部书记、副校长。丹凤棣花镇人,部分散文在《丹水》《商洛诗歌》《商洛日报》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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