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痴情,换来3000年的囚禁

我用痴情,换来3000年的囚禁

那一年,她十六岁。

透过灰暗的窗,她瞧见了那个男人。

他背着箭,挽着弓,手提一只成年的雄鹿。

我用痴情,换来3000年的囚禁

她看见鹿肚上黑魆魆的伤口,那是一个填不满的洞,血液汩汩地往外流,淌过男人的手臂、手腕、手掌与指间,嗒——灿然滴落,在土地上旋开一朵鲜红的花。

他脸上的伤口与泥渍,摄人心魂,比鬼魅的妖法更为致命。

汗液,青筋,毛发……他身上的一切都是催情的火,从她的体内燃起,五脏灼烫,烧呀,烧呀,烧光了她衣物,烧光了她的羞耻——在如此原始的社会,哪有什么三从四德!

人生嘛,自是要快活!

有一种说法,女人是水做的。

我用痴情,换来3000年的囚禁

她渴望,并且心甘情愿化作他额上晶莹的汗珠,在浑浊肤色之中熠熠生辉——汇聚,融合。

轻轻地,慢慢地,流过他的唇、他的颈、他的胸膛,一路向下,不留痕迹,滑过他兽皮衣底下的每一寸肌肤,然后融入他,融入他的身躯与灵魂——她要他!

我用痴情,换来3000年的囚禁

她算准部落打猎归来的时间,日日在屋里歌唱,和着咿咿呀呀的机杼声,虽是不知名的小调,但凡经她之口,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在门驻足。

若是门外的喧闹安静了,必定是他来了——好事者都散去,只留下一个屋内的女人,一个窗外的男人。

她假装不经意开了窗户,他也正瞧见了她。

我用痴情,换来3000年的囚禁

明眸皓齿,吐气如兰。

多好的年纪,多娇艳的少女。世上哪个男人不迷恋她呢?

她用歌声与美貌,为他熬了一剂“迷魂汤”,悉数灌下,上演了一场不动声色的勾引。

她得逞了。

从此以后,他的眉眼,他的舌唇,他的臂膀,都是她一人的。

她是部落最美的女人,她如愿以偿,嫁给了部落最强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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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活物,都有偷食禁果的欲望。

东榆扶桑树上的金乌厌倦了千篇一律的生活,它们蠢蠢欲动。

新婚夫妻一起看日出,那是多浪漫。

她依靠在男人的肩膀上,突然觉得不能浪费这甜蜜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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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问他:

“你爱我吗?”

男人沉默,他假装听不见,微微皱眉,像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情况。

他的目光始终望着放白的东方——东方的那座山上,升起了十个太阳!

金乌们不再循规蹈矩,他们需要打破千万年的条框。

不多时,整个大地泛着一波又一波的热浪。

阳光炙烤着这片广袤的土地,粮田枯萎,河流干涸,土地露出纵横交错的伤疤,满目疮痍。

我用痴情,换来3000年的囚禁

他作为人间的英雄,肩负拯救苍生的使命,背上他最为亲密的弓,吻别了他美丽的妻子。

她不想他离开,她不想守寡,死寡活寡都不想……

可她又无可奈何,她只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又能改变什么呢?她只能狠下心搏一把,她威胁他:“你若出了这门,便再也不要回来!”

她撕心裂肺地哭,朦胧里只有他渐行渐远的身影……

舍小家为大家,她可没这么高尚的觉悟。

她发誓要抛弃这个男人,绝不反悔!

她恨!她恨一支弓!她恨自己输给了一支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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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传说来得快:他踩过千山万水,踏顶昆仑——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他承受高温的炙烤,以万钧之力拉开那把日夜不离的弓,嗖嗖几声,九个太阳应声而落。

听啊,多简单!因为他是英雄!

男人回来了,带回了一粒仙丹,据说是西王母赏赐给他的。

她又动摇了,忘了几年前自己是多么有骨气,这几年的寂寞她受够了。

于是乎,她毫不犹豫地扑入他的怀抱。

人这一生,谁没有说过气话?

他们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越烧越燥渴,越烧越痛快……

她忽而想起他欠自己一个回答,依偎在他怀里,她再一次问道:“你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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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他毫不迟疑。

“有多爱?”

“看见天上那个月亮了吗?”他起誓,“它是多么浪漫,我的爱亦如是,沧海桑田,万年不灭!”

这答案,若是几年前,必是最为称心的,可如今……她早已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小女人了。

“不要对着月亮起誓,它最是多变了。”

她掩住他嘴,软软说道,心底闪过一丝疑虑:太阳他都能射下,又何况区区的月亮呢。

我用痴情,换来3000年的囚禁

黑夜无边,她忽然惊醒。

她梦见自己活到了应该老死的年纪,而他,永远是那副青春模样。

夫妻变成了祖孙,太荒谬了。

她不允许他负她。

月色正浓,从窗口照进来,引诱着她,冥冥之中有一种召唤,令她全身血液汹涌翻腾。

她的眸子蓦然闪亮,心里有了算计——长生不老,真是诱人呢。

她最后吻了吻深睡的爱人,将仙丹送入口中。

我用痴情,换来3000年的囚禁

脱胎换骨,身体渐渐轻盈,如轻烟薄雾,不对劲,她竟不能着地。

她向他求救,呼喊,他不醒。

——英雄拯救的是苍生,不是美人。

她亲眼见着月亮越来越大,地上的房屋越来越小,只至山川河流也变得模糊不清。

我用痴情,换来3000年的囚禁

原来,大地是圆的,原来,水域比陆地多得多。

她只能越飞越高,只身前往长生不老的国度。直至地上再也没有她来过的痕迹……

塌上的男人睁开眼,嘴角弯起,眉头微皱,不知是笑还是哭。

他起身,擦拭着墙上的那只弓,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光雪亮。

他更愿意,做他的人间大英雄。

我用痴情,换来3000年的囚禁

三千年,有多久?

看见东边那片海了吗?三千年,足以使它从海变成田,又从田变成海。

满眼的坑坑洼洼;

一颗万年不败的树,月亮上无风,叶子从未发出过窸窣的声响;

雕栏玉砌,廊阁万千,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她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女人。

我用痴情,换来3000年的囚禁

她每日每夜高歌、舞蹈,可就是无人听,无人赏……

她学会了与自己对话,一个以自己的角度,一个以男人的口吻。

天知道,她竟开始想念家中墙上的那把弓……

月亮上太冰太冷,偌大的月宫,除了她自己,没一个活物,分明就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冢,埋葬着她,让她永生永世长眠于此,守望着无边无际的寂寞——这是她在那片炽热的黄土地上从未体会过的绝望。

渐渐地,渐渐地,她的眸子失去了光彩,她像是钉在棺材里的死尸,不做挣扎。

路是自己选的,她终于,认命了。

我用痴情,换来3000年的囚禁

日子便这般百无聊赖过着,直到那一日月宫里来了两个神将。

“怎么是你?羿呢?”

糟糕,事情败露了。

“这一切与他无关,当初是我贪恋长生,瞒着他偷了仙丹服下,若要追究,全是我一人的过错。”

她不打自招。

她想救赎,弥补自己的不忠,于是将过错全往自己身上揽。

三千年,她每日悔恨不下三千遍。

在夜阑人静的时刻,心细的人或许可以听见她的心声:

我错了,我不该伤害那个爱我的男人,夺走他的长生……

我用痴情,换来3000年的囚禁

他一定夜夜望着月亮想念我,正如我此刻想念着他;

他一定恨不得射下月亮,带我远走高飞;

他一定有苦衷,对啊,他是人间的大英雄,怎能为儿女情长,射下无辜的月亮?

“也罢,既然这样,他也应当早就死了,王母不会再追究了。如今千年囚期已满,你可以走了。”

“什……什么?”她感觉整个月宫撼动了一下,连同她的身躯,她的血液凝固了,“囚期?”

“要我说啊,你可真是个痴情的女人,竟然为了心爱的男人,代他受了射杀天神的千年囚禁之罚。”

代人受罚?痴情的女人?

一个老实人,一个人人称颂的英雄,他背叛我?他早就知道我会背叛他?

天下第一大笑话!到头来,她偷来的长生是自作自受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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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她愕然了,不知所措。

她顿悟了:英雄也是人,他需要女人来做牺牲。

他终究负了她三千年的自责内疚,负了她十六岁的青春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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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到了地上,无悲无喜。

自己算是什么?人类?神仙?哦,一个活了千年的怪物罢了。

她心里知道,自己只不过从一个月亮逃离到了另一个月亮。

时过境迁,这片土地上又有什么值得自己期待与留恋的呢?

千年来依然有无数英雄的出现,人间有了一种叫做皇帝的东西,如今正是北宋末年。

人间流传了许多关于她的传说:

前朝的小李有一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她想,若是这个诗人还活着,就定要告诉他,她的爱,她的悔,已经留在了月亮上,锁在了那冰冷的深宫里。

唱戏的戏本子里有这么一出《奔月》,她闲来无事去观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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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她的旦角儿是个花里胡哨的中年女人,在台上扭动身姿自视婀娜——没了十六岁的风情,没了十六岁的那团火。

说书的老头儿说她偷了灵药,白白捡了个大便宜。

可是三千年的寂寞谁能懂?她才是被关在笼子里任人宰割的那个,一切却只是人们口中不痛不痒的“大便宜”。

传说越来越离谱,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老一辈对小一辈说:

月亮上有一个美丽的女人,有一只玉兔陪伴她。她有一个名叫吴刚的暗恋者,他们俩天天看见对方,却从未发生过什么……

错了!大错特错!没有人记得历史,多数人只道这是一方对另一方不忠的哀艳故事,可是真正亲眼见她奔月的又有几个?全是一派胡言!

没人懂她啊!一个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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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乃至将来的亿万年,天上有且只有一个太阳,这是他的杰作。

没了天灾,人间依旧不太平。

听说城外的山岗上出没一只凶猛的大虫,吃食了无数的赶路人。

某一天,出现了一个男人,凭着醉酒之力,赤手空拳地将之打死——动物界的英雄败给了人界的英雄!

人们歌颂着他的丰功伟绩,欢呼着,前往街头热烈迎接这位壮士。

她从街旁的窗子里,看到了那个孔武有力的男人。

他的身后,拖着一只血淋淋的大虫,一时风光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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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时间无边无涯,漫长之中总会有一次又一次的循环。

千年弹指一瞬,面对千年之久的囚禁,所谓的英雄逃离得轻快洒脱。

也不知他轮回了几世,千年前的往事纠葛,恍若昨日,而今也怕是只有她一人记着了,谁欠的谁实在说不清。

“永生呵!这无涯的漫长人生何时有个尽头?不老不死真的是折磨。”

她自言自语,内心燃起了一团火——爱火,恨火。

“既然活在世上,总是要寻些事情来打发寂寞。他还是那么喜欢当英雄,也罢,就让他成全我一回,先还给我三千年的自由!”

她暂时没细想怎样赎回自己的背叛之罪,只是不负责任地想:若他真要讨回这笔债,便把命还给他罢,活着太无聊了!

她跑到街上,指着那个人人钦佩的男人,问旁人:“他是谁啊?”

“哟!你还不知道?武二郎,打虎英雄啊!县太爷都亲自迎接了,多威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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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说,那还有一个大郎喽?”

“是有位兄长,在街头卖烧饼的,成不了大气候。”

路人指着一个从远处跑来的矮子:“喏,就是他。”

她暗下决心:这一次,我定要让他知道女人的厉害!

她狡黠一笑,有着活了三千年的老谋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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