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陳峪洃是我的鄰居,我總是能見到他提著個大袋子撿一些礦泉水瓶。
我偷偷往他的家裡瞥過,陳峪洃的爺爺躺在破舊躺椅上,身邊堆滿紙皮,一疊一疊整齊無比,礦泉水瓶一律用麻袋套起。陳峪洃一個人基本集齊了這些。
等到我上小學,陳峪洃拿著低保戶的補助與我同桌,我分享牛奶水果,他會將拾荒路上撿到的奇異石頭送給我。
同學可憐我倒黴,攤上陳峪洃這樣灰頭黑牙、口中還有惡臭的流浪漢同桌。其實他們不知道,我才是真正的流浪漢。
或許是同病相憐,我總是額外關心陳峪洃,他們的流言惡語,我通通置之不理。
2
“其實我不懂為什麼他們要對我那麼好。他們對我的好,我將來只能萬倍償還。”某天放學,我對陳哭訴。我很早便得知領養的身份。
轉眼初中,很詫異養父母還願意讓我上學。
我與陳峪洃同行回家,他總是隱忍,在我面前裝作無事發生。
終於一天,陳峪洃解脫了,他爺爺帶著他來學校辦退學,他開始經營他家拾荒場。
我覺得很寂寞,我擺弄那些他送我的石頭。其實我很羨慕陳峪洃,無論被欺凌還是貧窮,他爺爺永遠都是他的依靠,不會丟下他。
我約他見面。我們跑到後山上,小鎮最遠的地方,再出去就是公路與河山。我與他手舞足蹈聊夢想,我說我要屬於自己的家。他便說他要努力賺錢,將來娶我。
其實他打理一番,是有些帥氣的。只不過,貧窮令人瞧不起。
那一陣子,好幾個明淨的夜,我們坐在樹下看夜空看小鎮,他不言我不語,沉默地享受人生最接近幸福,最想相信夢想會成真的時刻。
3
讓我讀完初中,養父母已是仁至義盡。他們不用說,其實我也明白。
養父母靠關係讓我當服務員,我為顧客點單為老闆記賬,日子忙碌無趣。這一年,我16週歲。
陳峪洃說他聯繫到了一家修車廠,是家裡的親戚,他可以去邊學邊做。
我想跟他走。可是他連自己都養不活,我於他,只是負擔。
我很想他,可我不再覺寂寞,因為我有了希望,有了等待的理由。買不起手機,我便給他寫信。他也回信,小學生作文般流水日常,只一字不提艱難險阻。
我一直以為我的生命裡只會有一個陳峪洃。
成人那年,陳峪洃買了按鍵手機送我。只不過我沒有告訴陳峪洃,收到手機的那一天,我遇到了劉萊海。
4
劉萊海回鎮裡探親,順便消散與妻子離婚的積怨,起碼他是這麼告訴我。
小鎮裡寂靜,一切顯得不真實。劉萊海在城市待慣高樓大廈,耳邊齟齬還在作響,他索性便將熱銷的店一關,來鎮裡休息幾日。
先是送了更高端的手機,他不知怎的對我很是熱情,幾乎快包辦整間餐館。
父母聽說了這件事,請他來家裡。劉也願意來,帶著不少禮品,他們喜笑顏開。
漸漸地,店老闆默認我辭去了工作,想必也是父母的安排,我呆在家裡等待一個人男人來,像是待售商品。
我怕陳峪洃會捨棄前程來摻合這種提親鬧劇,不敢與他說明。其實我更怕現在的他,毫無勝算。
劉萊海投資了鎮裡第一家酒吧,父母推搡我去開業大典。我坐在燈光昏暗的角落,嘗試微醺的滋味。
音樂喧譁,酒吧裡頭男男女女在談笑說愛,我意興闌珊地觀望,像是飽受滄桑的老人。
我第一次忤逆父母的意願。我竟然在終身大事上有所反抗,不孝罵名開始扣在我頭上,我永遠擺脫不了養女的身份。
我想等陳峪洃功成名就,想等他回來。
5
忘了從哪裡看來的名句“酒能讓孤獨發出響聲”。我愛上了酒,短暫的夜不歸宿,能讓我暫時忘了卑微的身份。
陳峪洃傳短信問我近況,父母待你可好?我顧左右而言其他,總是避開父母不談。
某夜,劉萊海坐我旁邊,我趁著酒意問他為什麼追求我,他笑著說喜歡是不需要理由的,一見鍾情早已淪陷。
我啼笑皆非。
我說我不需要別墅山珍,我只想與愛的人枕邊夢醒,我說為什麼這麼簡單的願望你都不能成全我。
劉沉默,隨即掏出手機,給我看一段視頻。
陳峪洃穿著工服與一個眉頭有痣的陌生女子纏綿,他主動,雙手齊下,吻得十分認真。
這次換我保持緘默。
他說他不想讓我,這樣難得的女子和這樣背地出軌的人在一起,他說我的愛人靠這樣上位,不值得我愛。
我不敢清醒,一杯又一杯,直到自己完全忘記。
6
那一夜,劉萊海不再偽裝紳士,我的心已無力再承受波瀾,我累了,我不想再反抗命運。
背棄與背叛,彷彿是我人生的主旋律。
電話不接短信不回,陳峪洃察覺不對,來家中看望我。望著那些房間裡的男人內衣與用品,他什麼都明白了。
他抽菸,我想起家中已被劉萊海裝修過,煙霧報警器他都洋氣地裝上在我房間。
我勸阻,卻滿臉羞愧,一段真假未知的視頻便讓我移情別戀,我孤立無援,便放棄掙扎,只在腦海裡留下一句我要償還養育之恩,要報答父母。
我沒有告訴他那段視頻,我只說劉萊海比你有錢,他會給我一個更幸福的家。
禍不單行,陳峪洃的爺爺去世了,他留下處理後事。而我隨劉回去,定居在他開店的城市裡。
再過幾年,我與劉結婚。我的生活迎來了一個兒子,一家人喜樂融融,幸福得不能再幸福。
7
孩子上幼兒園,學會撒嬌,搶著要吃冰激凌。鬥不過他哭鬧,我牽著他的手去新開的連鎖店。
收銀的女店員眉頭有一顆痣,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她。等我回過神才想起那是陳峪洃的出軌對象。
第二天等到她上班,我在門口攔下她,我想問問他的近況,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女店員很爽快,哦陳峪洃啊,前幾年得了病,現在大概已經死了吧,可惜了,當時拍片的時候還挺喜歡這個搭檔的。
她說她從良了,她還記得陳峪洃當時被維修廠趕出來走投無路,是她帶著他走進這個圈子,他拿著第一筆工資買了個手機送給他女友。
回去的時候腿在顛簸,慢慢的,不聽使喚的全身開始顫抖。
8
事已至此,就此別過。
幼兒園放學,我接兒子回家。
“媽媽你看,我找到了你們結婚時的照片。”兒子開心地拿著半舊的照片給我看,我尋思照片都在相冊裡完好無損,哪有那麼破舊。
瞥了一眼照片,我慌了神,問兒子這是哪裡來的。
他說是幼兒園的陳老師給的,說叫我拿給你看。
照片是劉萊海的結婚照,和他的第一任妻子。她長得與我十分相似,背面還用圓珠筆寫著——紀念火災中逝去的愛妻。
什麼一見鍾情,什麼喜歡不需要理由,原來我只是一個替身。那麼多煙霧報警器,他是不想再一次失去愛人。而我,只不過想要一個歸宿。
難怪我們能幸福,他愛的人並不是我,我也並不愛他,但我們卻各有所需都離不開對方。
我再次轉頭去問女店員陳峪洃的近況,她只回我一句他快死了。
所以他不甘心這樣死去?所以千方百計尋一張照片,讓我看清現實,讓我看清拋棄他而選擇的那個人,是什麼模樣?
和當年劉萊海一樣。
我啼笑皆非。
卷草一把,希望能去看得最遠的地方,
和他手舞足蹈聊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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