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的一天晚上，我與朋友一起漫步在南陽人民公園的東側便道上。這是一條非常狹窄的石板路，走在上面能感覺到石板的凹凸不平，但是趁著秋雨的溼潤，似乎又聞到了一股香樟樹的清香裡混濁著的無名臭味，怪怪的。朋友說，這個地方他小時候經常在這裡玩耍，因為他就住在河對岸的西拐街。這裡之所以臭，主要是因為公園東側有一條河，古城的北護城河從此流經而過，夾雜著居民區的生活汙水，所以才發出陣陣臭味。但是，這條河的臭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它曾是南陽曆史上遺留的“萬人坑”。
談起“萬人坑”，我不禁毛骨悚然。原來南陽曆史上的“萬人坑”在這裡？！早就聽說南陽公園有個萬人坑，不是埋在公園西北角的“望仙台”了麼？怎麼會在這裡？再說，萬人坑不是一個土坑麼？為什麼現在變成了一條臭水溝了呢？一系列問號縈繞在腦海裡幾欲尋到答案，太想知道這條水坑到底淹沒了多少不為人知的歷史了。但是朋友說，萬人坑應該是在這個地方，他小時候就聽父母及老一輩人講，公園東邊有個大水坑，裡面沉積著前人們的萬千屍骨，沒事不要去那裡玩耍，小心鬼上身！
但是小夥伴們還是禁不住南陽公園的誘惑，總是翻過公園的鐵欄杆，到公園裡玩耍。因為公園裡有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綠樹繁花，當然還有一架舊飛機，可供遊人參觀展覽。早些年代公園收售門票，每人次五元錢，偶爾去玩一下，也不當個什麼，但是天天去村西邊的公園玩，只有採取“偷渡”的方式，才能滿足兒時的快樂。所以久而久之，也就不怕什麼萬人坑和白雪皚皚的屍骨了，想來也純粹是年少無知。但是現在長大了，倒是很少去光顧，有時看到這座坑，還真的會聯想翩躚，產生畏懼感。
說實在，南陽人民公園，確實是一個好地方，到處松柏掩映，曲徑通幽，花團錦簇，亭婉藕香，是一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每日都有無數市民在這裡打球、跳舞、唱歌、賞花、聽戲、撮牌、玩樂，遊哉悠哉。本人也不止一次地在這裡享受綠韻南陽的休閒美景。但是說到萬人坑，從沒有剖析過，質疑過，因為望仙台下確實掩埋著上萬屍骨，在望仙橋下有碑為證：張大將軍收瘞枯骨碑。那是李自成九屠南陽城後，留下的歷史罪證。
據史料記載：明末闖王李自成自明崇禎六年（1633年）十一月始，至崇禎十七年（1644年）十一年間，一共九次攻打南陽城，對南陽守城軍民實施血腥的大屠殺。經過這九次屠殺，南陽府人口從明末的140萬，銳減到清初的56萬，幾乎損失了60%。偌大的一個南陽城被這支驕躁狂妄的農民起義軍鐵蹄幾乎濺踏得只剩下一座空城，一度出現了“狗多人少”的局面。成群的野狗在瓦礫間啃著腐屍和白骨，吃完了死人吃活人，南陽城的大街上幾無可行之人。
其中最慘烈的一次，應該屬明崇禎十四年（1641年）十一月間，李自成第五次攻打南陽城。眾所周知，南陽在元代時開始設二府十一縣，到了明代，朱元璋命其二十三子朱桱，坐鎮南陽府，封為唐定王。當時南陽治理得還算不錯，“商遍天下，富冠海內，固若金湯”，朱桱還從太湖撈取不少奇石，牛拉車運數月，在他的後花園建造了一座人工假山“王府山”，整日過著燈紅酒綠、鶯歌燕舞的生活。
李自成攻打了四次都沒有把南陽城拿下，只好將大營駐紮在宛城北的紫山，另謀大計。紫山是明藩各個唐王的寢陵墓地，有“南陽十三陵”之稱。唐定王朱桱死後的1632年（崇禎五年），其八世孫朱聿鍵繼為唐王，襲封南陽。 當時的朱聿鍵有勇有謀，是個人才，在宗室換授等問題上與崇禎朝臣多有衝突，得罪了不少大臣。為報父親當年被毒死之仇，1636年（崇禎九年）七月初一，他杖殺兩位叔父福山王朱器塽、安陽王朱器埈（未死）。同年八月，清兵入塞，連克天津寶坻，直逼北京，京師戒嚴。朱聿鍵救國心切，上疏勤王，崇禎帝不許。後來，唐王朱聿鍵竟不顧“藩王不掌兵”的國規，招兵買馬，自率護軍千人從南陽出發北上勤王。儘管當時朱聿鍵的動機純粹，仍令崇禎帝大怒，十一月冬下旨將其廢為庶人，並派錦衣衛把這位唐王關進安徽鳳陽皇室監獄。後崇禎帝又改封其弟朱聿鏌為唐王。
但是，朱聿鍵這個弟弟朱聿鏌非常平庸。當時，李自成攻打南陽時，久攻不下，吃了閉門羹，主要懼於南陽總兵猛如虎。他曾多次命人射書勸降猛如虎，而猛如虎決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不但不降還把李自成的起義軍打得稀里嘩啦。李自成非常憐惜這位將才，但是大軍壓境，也不能沒有動作。於是在圍困南陽城三天之後，他下令再次攻城。義軍用六門大炮轟擊南門，打毀了半個城樓和許多城垛。十一月二十一日，知縣姚運熙正在北城上督率丁壯守城，被義軍炮彈擊中。城上軍民一見知縣陣亡，紛紛逃命。南陽城很快被義軍攻破，總兵猛如虎被殺。唐王朱聿鏌躲藏在後花園王府山的石洞中，被義軍找到後殺死。自此，南陽城再次被李自成攻破。攻克南陽後，義軍繼而進攻鄧州，斬殺知州劉振世，接著取內鄉、鎮平、新野、泌陽等州縣。次年，李自成再度回攻南陽城，殺知府邱懋素。在這裡不得不說一句，李自成之所以成不了大氣候，原因就是打一槍換個地方，並沒有鞏固城池，安撫城民，休養生息，他犯了王者一統的大忌。
順治十四年（1657年)，清兵收復南陽城。張應祥將軍被任命為清初南陽總兵，他看到守城士兵屍骨未寒，不忍拋骨荒野，成為野狗的美食，於是決定掩埋遍野屍骨。但是因為屍骨太多了，不可能一具具地去埋葬，於是，他就去南陽玄妙觀拜訪法師，懇請玄妙觀的道士收埋屍骨，超度亡靈。道士們欣然接受，不到幾個月，道眾將各處的屍骨全部收集起來，於農歷十一月二十七日，“卜地玄妙觀之西南”，也就是現在的市建設路南陽人民公園西北角古宛城遺址處，挖掘了一個巨大的墓穴，將那些屍骨進行了掩埋。然後墓地上建高臺，命名為“望仙台”，希望那些戰死的南陽士兵，能夠得道成仙。第二年春天，人們又在此處立了一通“張大將軍收瘞枯骨碑，以示紀念。
那麼，關於南陽人民公園東側的“萬人坑”，我想應該是最早的萬人坑，因為李自成攻打南陽十一年，這十一年有84萬南陽人冤死在李自成的屠刀之下，是多麼悲壯！幾乎每年因為戰爭，都有七八萬人死亡，所以前屍堆後屍，除了野狗啃剩的，全部堆積在這裡，數不勝數。那麼，總兵張應祥將軍收集的枯骨，應該是當年或近些年陣亡南陽守城將士枯骨，其中有多少殘缺不全，無以數計。因為戰爭年代，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中，餓死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何況野狗飢不擇食，吃腐屍應該也是走投無路。
昔日的北護城河，600年拱守老南陽，格局猶在，面目全非，如今隨著日月變幻，這條護佑南陽城池的內河，多段已失去了原有面目。有的河段被蓋上，有的河段為暗涵，有的河段被侵佔，變得河狹岸窄。那麼，當你漫步在公園內的護城河時，仰首可以看到公園裡高高擎立的摩天輪，東側旁的那條漂著綠藻的河溝，就是當年所謂的“萬人坑”，。實際上，它湮沒的屍骨可比”望仙台“下的忠骨數量要多得多！應該有幾十萬首吧。
朋友的老家就在護城河的東岸，那一段被稱作”北護城河”。今天隔河而望，發現對面的城中村，挖掘機聲隆隆，正在搞拆遷。不由得一起走過去看個究竟。原來是北護城河綜合治理，需要擴展內河河槽，長期以來，這裡居民汙水廢物填充河道，護城河幾欲斷流，夏秋蚊蠅肆虐，片區居民早已按奈不住，盼望拆遷新居。因前期做過動員拆遷，所以建者難，毀者易，很快工夫，兩岸的棚戶房屋，立馬變成廢墟一片。
北護城河很早以前清水潺潺，有魚有蝦，居住在周圍的村民們可以洗漱浣衣，但是解放後這裡的居民數量逐漸增多，生活汙水都排進了護城河，又通過南陽人民公園東側圍牆下的暗涵，湧進公園的“萬人坑”。由於常年積存汙水，形成了雜草叢生，臭氣襲人的局面。近年來，南陽啟動內河綜治工程，對護城河進行了水體修復和生物治汙，種植了不少水生植物，包括投放菌種等等。在河道上隨處可見這些綠色水生植物，亦可以偶爾見到“菌種活化間”的房子和藍色高速旋轉的“曝氣機”，其功用是帶動一大段河水上下翻轉流動，達到給河水曝氣充氧的目的。但是，雖著時代的變遷，這種種植和曝氣的方式，已經遠不能改變內河的水質，只有清淤、截汙、疏浚，才能徹底改善護城河的水環境。
當然，對於萬人坑來說，一條汙水溝橫亙在風光秀麗的南陽公園旁邊，極不相稱，應該在規劃綠化和清潔河道的同時，把“萬人坑”變成一座歷史遺址來宣揚保護，建亭立碑，上書“萬人坑遺址處了”，記述萬人坑的來歷，供後人世代牢記和敬仰。這是很好的愛國主義教育。
我相信，當年的歷史，後代子孫得知後，會永遠留生記憶。忘不了那個天災人禍戰亂頻仍的年代；忘不了南陽古城殘垣斷壁、屍體遍野、野狗出沒、食屍裹腹的慘景；忘不了張將軍設籠殺狗、蒐集屍骨、掘萬人坑、掩埋忠骨、設“漏澤園”、安頓民心的偉績；更忘不了1930年12月9日，南陽早期地下工作者張士範、閻輝東兩位同志被反動派殘殺在萬人坑旁的事蹟。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做到以史為鑑，以史為鏡，這是功在當代，利於千秋的舉措，可以作為愛國主義和熱愛家鄉的鄉土教材來教育後人。這樣一來，南陽公園內又多了一處人文景觀，一舉數得，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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