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生病了，免不了要吃藥、打針，輸液。大家對於輸液也不會有太重的心理負擔，有時候為了快點好，甚至主動要求輸液。
輸液輸怕了、輸到想死是什麼感受，一般人不太有機會去體驗，但海棠經歷過。
▲海棠
海棠是一位甲癌晚期患者，已經帶癌生存30多年。
1987年，11歲的海棠因甲狀腺癌做了第一次手術，留下很多後遺症。2010年，甲癌復發，海棠又進行了一次手術，進行甲狀腺右側全切及左側淋巴清掃，隨後她又進行了8次碘-131治療（就是放射性碘治療）。
人體有個甲狀旁腺，是影響體內鈣和磷代謝的重要腺體。海棠在第二次手術中甲狀旁腺全部摘除，補鈣成了她非常重要的必修課，甚至超過了補充優甲樂。
你可能覺得，不就是補個鈣嗎？按時按量吃點鈣片不就行了？
還真沒那麼簡單。海棠為了補鈣曾經連續輸液200多天，手腳的血管都扎爛了。海棠把這段經歷寫在了《風舞胡楊》一書中——
醫生說我每天都要補鈣
突然的甲狀旁腺缺失，身體極其不適應。所以，我手術後第一天晚上，最疼的地方不是脖子，而是腰。腰疼得厲害。住院時每天輸液的時候，醫生給我補充一支10毫克的葡萄糖酸鈣，身體就沒有那麼大的反應了。
醫生跟我說要終生補鈣。就是說我要每天補充一支葡萄糖酸鈣！是終生！是生命裡的每一天！
手術住院的時候，每天輸液時就把鈣補了，可是出院以後，怎麼補鈣，就是個大問題。做手術的醫院離家太遠，每天都跑過去，太不方便了。
還好，老公學院裡有校醫院。校醫院的院長是老公的朋友，幫我打理好所有要輸液的程序，還特意安排了王大夫陪我。王大夫也很熱心，囑咐輸液的護士，保護好我的血管，還特意囑咐給我用兒童的輸液針頭，這樣可以減少些痛苦。
▲雖然遭遇不幸，但海棠一直堅強樂觀
兩隻手都找不到下針的地方
開始的時候，很簡單。每天扎一針，輸一個小時的液，不覺得什麼。到後來，問題越來越多了。因為我的小血管已經承受不了每天的這一針了，手上都扎滿了，密密麻麻，整整齊齊，排隊一樣分佈在兩隻手的兩條2釐米長的靜脈血管上。
加了碘-131後，傷口不好癒合。輸液後按壓的時間比一般的人長，如果短了，就會是一大片淤青。有時候，護士會囑咐我回家敷塊土豆片，可是土豆片敷完了，卻發現原來青色的一片變成了更大的紫色的一片了。
兩個月後，手背已經完全沒有下針的地方了，只好和醫生商量往腳上扎。
改用腳上血管輸液，扎完之後止不住血
沒想到，看上去粗糙厚實的腳，其實比手嬌氣多了，更不能承受針扎之苦。
一針紮下去，我的冷汗都出來了。腳上的麻煩也更多。腳上其實沒有幾個能輸液用的大血管。腳上的皮膚太薄了，血管雖然多，但是不直。右腳的血管還是比較粗壯的，雖然輸液的時候很疼，但忍忍也就好了。可是輸完液，更麻煩了，這麼粗的血管，止不住血。按壓了10分鐘，好容易不出血了，等步行到家，腳上已經整個腳面都是淤血了。這下完了，連著好幾天都不能在這隻腳上輸液了。
換個腳試試吧。左腳的煩惱又來了。第一次發現，我的左腳的血管細的連小孩針頭都扎不進去。原來11歲手術時的左頸動脈結紮，讓我的全身的左半邊血管都流通不暢，血管發育也不好，左腳上的大血管也細得跟頭髮絲似的。
護士妹妹看著我的手腳，不忍心再扎
護士妹妹已經跟我很熟了，她看著我的手和腳發愁，食指摸著我腳上的靜脈，心疼地說，“這樣一直輸下去嗎？每天都要輸嗎？已經沒有能用的血管了，我捨不得給你紮了呀。”
這就是我的命，不輸液就會抽筋，怎麼能不輸呢？只是，還能往哪裡扎呢？
一共4顆甲狀旁腺呢，只要醫生給我留下一個，就比現在這樣的結果好呀。但是一個也沒能留下！一方面是旁腺已經和甲狀腺融合得一塌糊塗，根本無法剝離。另一方面，就算是能剝離，醫生也不敢給我重種植回去，因為怕剝離不乾淨，那樣等於又把癌細胞種回去了。
我必須靠藥物來完成這些腺體的功能。接下來的時光，該如果過呢，漫漫人生的每一天，都要這樣下去嗎？我還有多少血管能禁得起這樣的針扎呢？
搜到促進鈣吸收的藥，終於不用輸液了
儘管非常不甘心，但是當這樣的日子進行了100多天的時候，我已經開始認命。輸液就像每天喝水吃飯一樣，已經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每天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輸液的時間留出來。
老公心疼了，他問我：“你下一步的目標是什麼？”我說：“活命呀。”老公說：“短期目標呢？”“我已經沒有短期目標了，現在談什麼目標都是空談。”老公說：“我的短期目標就是想辦法讓你不再輸液了！這樣輸液絕對不是辦法，我一定想辦法不讓你輸液了！”
▲這段痛苦的經歷，被海棠記錄在《風舞胡楊》一書中
後來，有了促進鈣吸收的藥，我開始試著一天輸液一天吃藥，每週去查一次電解質，看看血鈣是否達標。因為這個血鈣值很微妙，低了不行，高了也不行，都有生命危險。
慢慢適應一天輸液一天吃藥後，再加藥量，變成一天輸液，兩天吃藥，再慢慢適應，變成一天輸液，3天吃藥。這樣又過了幾個月，輸了200多天液，初冬的時候，我才終於告別了輸液補鈣的日子。
每天輸液的痛苦日子總算熬過去了。海棠說，老話說得對，只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吃不了的苦。再痛再苦，只要熬著，總能熬過去。
患病以來，這樣的考驗海棠經歷過太多次。
11歲那次手術過後，海棠每次吃飯喝水都會嗆到，別人正常吃個飯對她卻是生死較量，她花了好幾年時間練習吃飯、喝水，但也只能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吞嚥。高三時，有一次體育課回來，海棠忘了這件事，連喝了兩口水，咳了半個多小時。
手術後，海棠脖子上留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疤，原來疤痕沒有那麼大，因為開的位置不好，手術刀口縫合後，脖子的活動嚴重受限，轉不了方向。海棠又花了好幾年，每天忍著疼生生從脖子上抻出一塊皮來。
第二次手術前，海棠把身後事都交待好了，她把要求降到最低——只要還活著。
醒來後，海棠既慶幸自己還活著，又覺得就那樣睡著也挺好，因為活著要忍受疼痛。脖子疼，腰疼，埋在身體裡的導流管也鈍鈍地疼。
做完手術後兩個月，海棠一直咳嗽，嗓子是腫的，不能平躺，不能側臥，只能半仰著睡覺。漫漫長夜，這樣的睡姿很是煎熬。
手術過後，海棠又進行了 碘-131治療。碘-131影響傷口癒合，海棠的刀口更疼了；喝完碘-131之後，海棠的胃也開始痛，火燒火燎的；接著，口腔潰瘍，喝水都疼……
生理上的痛，加上精神落寞孤寂，隔離的頭三天，海棠她整晚整晚獨自在陽臺上踱步。她感覺自己像戴枷的行者，在沙漠中艱難跋涉，看不到路的盡頭。
碘-131治療一般六個月到一年一次，但是海棠一共做了8次，這在全國也找不到幾個更多的了。醫生說她浪費了大量的時間和金錢，錯失了寶貴的治療機會。
海棠現在卵巢早衰、乳腺結節，還因為免疫力下降患上急性蕁麻疹。在第8次碘-131之後，海棠去朋友舞館跳舞又突發了急性蕁麻疹過敏，很快就休克了。搶救的時候渾身肌肉抽搐十多分鐘，生不如死。醫生說，這是膽鹼性蕁麻疹，只要一出汗就過敏。
海棠每天都要吃優甲樂、鈣片、促進鈣吸收的羅鈣全，以及保護心臟的藥。補鈣一頓都不能缺，忘了就會抽搐。
今年，海棠又因為高血鈣問題，痛苦掙扎了兩個來月。術後九年了，其他的問題，海棠早就摸足規律了，但是血鈣不行，心情，出汗，體重，激素變化……任何一個變量出現問題，都會導致血鈣的波動和起伏。而不管高血鈣還是低血鈣，都有生命危險。
補鈣成了比甲癌還嚴重得多的大問題，海棠由衷感嘆，手術的時候保護好甲狀旁腺太重要了。
▲海棠希望自己的不幸經歷，能帶給大家一些有益的借鑑
除了身體和精神上的痛苦，還有輾轉求醫、四處求藥給生活帶來的壓力，為了治病，海棠賣了一套房子。這一切，海棠默默承受著。
她說如果可以自由選擇，她寧願捨棄這一世，因為太痛太苦。但她不能放棄，因為還有責任，對父母、對丈夫、對孩子的責任，讓海棠咬緊牙關，選擇堅強。
很多人聽了海棠的故事會感慨，這樣受罪，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但海棠卻把別人光聽聽就覺得絕望的人生，活出了新境界。
幾次見到海棠，她都是笑容燦爛、自在從容，一點都看不出她這麼多年飽經疾病折磨。海棠說甲癌讓自己有時間思考、反省和改善，有機會成長為一個更好的自己。
海棠開始學習甲癌的相關知識，這讓她在面對疾病時更加從容。為了更好地調節情緒，她自學心理學，還考取了國家三級心理諮詢師。
在不斷治療的過程中，海棠學會了豁達，不再糾結“我還有多久要死掉”，而是想辦法讓活著的每一天過得更好。想明白這件事之後，海棠發自內心感到輕鬆愉悅。
她放下過往，認真體會活在當下，認真和家人們、朋友們過好每一天。有想吃的就去吃，有想玩的就去玩，想念朋友就去見，有想法就去實現，做真實有意義的事情。活得簡單又純粹，其實很美好。
一關關闖過來，海棠不僅沒有被壓垮，享受生活的能力反而變強了。親近大自然是特別好的解壓方式，所以只要有時間，海棠一家就往山裡跑。找個小山坡爬一爬，找個水庫去釣釣魚，隔三差五叫上幾個朋友去燒烤，采采野花，摘摘柿子，玩得特別開心。
海棠還租了一塊地，玩現實版“開心農場”，一家人化身農夫，一有時間就去耕作，幹完活在院子裡聞著花香看看書，吃自己種出來的有機菜，真是美呀。海棠還買了皮划艇，一家人時常到汊河去划船，小日子過得美滋滋的。
蕁麻疹之後，海棠不敢跳舞了，什麼運動都停了。開始覺得特別不甘心，特別不情願，但是她很快就想通了。不能玩動的，就玩靜的，海棠開始學茶藝、做縫紉、寫大字，後來還玩起了超輕黏土。把靜的玩出花樣來，生活一樣很有趣。
▲海棠的黏土作品
生活困難重重，但不離不棄、相濡以沫的親人，肝膽相照、託孤換命的朋友，都讓海棠感覺到幸福。
癌症復發以來，海棠通過自己的文字，鼓舞了無數迷茫的病友，病友對她也很信任。這些年來，海棠接觸了近萬人次的病友，充當了一個聽“國王長著驢耳朵”那樣的大樹洞，幫助很多人渡過難關。
▲病友們的反饋
患癌是不幸的，但海棠在不幸中尋找生命的意義，讓自己成為一個有價值的人。認識她的人都說，海棠活得很精彩。
很難想象，在她瘦弱的身軀里居然有如此大的能量，她把命運所有不堪的安排都活成“彩蛋”。她的經歷，不僅對甲癌患者有指導意義，也能給健康人以警醒和反思，值得所有人都讀一讀。
■文/河北青年報記者張翠平改編自《風舞胡楊》
■作者：海棠■出版社：河北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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