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生活碎筆)

夜裡醒來,我突然想寫一個人,一個我早已熟悉,對我有很深感情的老人。中國,農村,這樣的老人很多,她們一生勤勉勞作,養兒育女,幾乎沒有享過一天福就被歲月侵蝕得枯萎了——她們的生命裡好像從來沒有花季。好像生來就該吃苦受累,默默無聞老死家園……

我常常為這樣的老人心酸,是啊,太平凡了,所以無人問津,從沒有人為她們寫點什麼文字。

可我內心常常那麼飽滿,那麼幸福,想要寫點什麼的慾望

她是我的岳母。我幾乎太瞭解她了,瞭解得就像我的生母。感情也如同生母。

往往太瞭解的人不好寫,因為印象早已重複而熟視無睹,不知從哪裡說起,找不到重點。我喜歡寫第一次認識的陌生人,第一次到過的地方,比方我醉心的江南水鄉——蘇州,我只是匆匆逛了幾個小時就歡喜感動得屁顛屁顛的,回來後洋洋灑灑寫了一篇自以為很美的“散文”。第一次的印象鮮明、深刻。

所以對於岳母,我只能用“親”字,太親了。幾乎每每親切到縱容的程度,親切到我無話可說,無有文字表達。

老人給我最大的印象和感動是“直”,心直口快的“直”。是“真”,是孩子般的樸拙,返璞歸真的真。沒有隔膜沒有世故里的虛情假意,唯恐你吃不好,唯恐待客不夠周到留下遺憾。老人家裡不富有,到現在這個年代還是喜歡燒火做飯。有煤氣灶,不太會用,好像總沒有燒火做飯來得得心應手。(也許看到別人家的老婆婆燒火做飯髒兮兮的樣子我可能會嫌棄,可是我做了她許多年的女婿竟然從來沒有絲毫的嫌棄,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昨天,大年初四,我們一家四口開著車去岳母家串親戚。她的大女兒小女兒都早早去了在廚房忙活著(我們是她的二女兒)。我的女人也不由分說加入進去。

我們幾個做女婿的都弄到廚房隔壁一間雜屋子裡烤火。我們圍著那個既可以烤火又能燒水做飯的“鍋臺”,上面鐵鍋裡熘著酥肉什麼的。因為有三個女兒,待客做飯老人就幾乎不管了。可是她並不閒著,一會兒跑廚房看看,一會兒給我們幾個端來瓜子花生消遣,噓寒問暖,絮叨叨、樂顛顛的勁頭。我知道,每年的這一天,或者年前,老人就攢足了勁要把這頓飯菜弄的豐盛弄的體面滿意。

飯做好後,她很少坐一起吃,常常在一邊看著我們吃——只要我們一個個吃好喝好就是對她最大的回報和獎勵似的。還時不時問問菜好不好吃,那個涼了需不需要再熱一熱,饃夠不夠等等。

我常常覺得無話可說,無可挑剔。我想任再狡猾再虛偽的人面對這樣的老人也不好施展他們的城府伎倆吧。

我感覺有時候有些體己話是應該給她女兒說的都毫不保留說給我聽,讓我建議評價。她從不覺得女婿不是自己生養的就有所保留有所顧忌而遮遮掩掩。她的內心幾乎藏不住任何秘密。很多時候她的女兒們悄悄瞪她的眼歪她的嘴她好像沒有感覺,或者總記不住改不了——天性,天性制約人的一生。她的頭腦樸拙、明淨的如同孩童。

她喜歡說話,腿腳也利索,腦子也分外靈敏。時不時跑前跑後為她的外孫女們拿飲料什麼的,總是一副樂不可支的狀態——我們看在眼裡,習慣了,覺得好像“本該如此”似的。偶爾她的女兒嫌她邋遢,廚房裡,碗筷常常灰不拉幾的樣子。可是我卻從不以為然,覺得小節大可忽略。因為親情,沒有虛偽隔膜的親情把一切都顛覆了吧!因為人是感情動物,在感性面前,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了吧!

我的岳父幾年前去世了,留下一個孤苦的老婆子跟著兒子孫子過日子——清苦。她很少去閨女家住住。她說家裡更自由,守著兒孫,閒暇時就找左鄰右舍的老婆婆們家長裡短的就把寂寞的光陰度過去了。

我喜歡寫文字,我想讓別人瞭解,讓別人也知道這樣一個老人。我不希望她被歲月埋沒,我想做她們的口舌,哪怕極微小的聲音,哪怕極為笨拙的描寫。因為我的母親也是如此,因為中國農村這樣的老人太多太雷同也太搖撼我的心,我想讓她們在我微弱的文字裡露一露臉。

人世裡有太多勢利眼的父母,嫌貧愛富,可是我的岳母不是。所以我一直敬重她,有時候我不知道我的生母和她放在一起孰輕孰重我會搞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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