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乱(1)

要找到后来令三国时期闻名的那条羊肠小道和静谧的村子,需要史学家花很长的时间。一眼望去,战乱中荒无人烟的土地,马蹄印所踏过的地方尘土颗粒如齑粉,荒野凋零,也有附近村民走出的连接几个村子之间的偏僻小路,和开凿到一半的官道,因为汉末朝廷朝纲混乱,许多兴世的工程变成了后来历届朝代窥探汉末走向衰败的证物。秦朝人留下的这个保留着原始遗风的村落,虽然经历了几次自然灾害,种姓制度依然完整。一方面,村子长满了荒草,在这个兵荒马乱的茬口,一度让人们陷入避世深渊。

村庄附近有一圈深坑,那是为了抵御狼群和狗熊对村子的骚扰而挖的,只在白天有太阳的时候放下唯一一面通往村外的桥板,夜里把吊桥吊起来。冰冻的河流上,藏着一股冰冷的雾气,正是野生动物冬眠和家养动物活跃的时间段。狼和熊因为没有了充足食物来源,便陡然陷入绝境,它们喘着粗重的气,一双双眼睛盯着眼前这个从山上看小而整齐的村落。视力好的人,能在雾气淡去后,看到村子外一马平川的平地上野兽们健壮和冷到发抖的身躯。群狼偶尔抽搐的抖抖脑袋,聚在一起盯着村子。熊则张开了嘴,露出了满嘴的獠牙,向人们示威。狼群和熊自然是村民日常担心的,可汉朝征收山泽税让村民对皇帝的印象是无以复加的愁闷,山泽之财富属于天子所有,禁止民间采伐。有的人不理皇家禁令,偷偷上山伐木采铁,下海煮盐捕鱼。对此,政府不得不在“盗贼”经过的地方设卡收税,用虎胆煮酒熊皮御寒的猎人们就被抓去充了军,村子才在村舍周围挖了壕沟,和凶猛食肉动物划分了领地。村民们住在一个个砖窑里,过着孤独的生活,寒风刮在每个人的脸上,不时望着村子最北面的一处沼泽。沼泽的附近偶尔坐着晒太阳的村民,和里长赵苛一起谈论着山腰的秘密。据说这座山是秦朝公卿的陵墓,大致在汉景帝那年,汉朝的官兵从山腰挖进去,深入山腹,究竟从陵墓里取走了什么,不得而知。这个村子的人们,就是当年秦朝守卫这座陵墓的后人,时过境迁,对汉朝官兵的盗墓行为已经无力阻止。越来越多的人在这个孤独的冬天,想深入陵墓下看看,可面朝村子的半座山毫无缝隙可钻,地面上的冻土比山体还硬,用手一摸,山上的灰尘撒了众人一脸。不少人都想在半山中凭空找个“门”,可以入地到墓穴,比如那个门就藏在山里凹进去的一侧,连接着祖先所说的无数个拱廊,眼前感到漆黑一片时,便是进入墓中主人住处的标记。可贡献在众人眼前的不过是坚硬的山体和山旁一片的沼泽。赵苛一言不发,看到远处跑来一只獐,坠入了沼泽。赵苛开着玩笑说:“也许通往陵墓的门就在那片沼泽下,我们要回头把里头的淤泥清理出来,至少在山贼来扫荡的时候可以储存粮食。”

在黎明前一段空寂的时光中,村子迎来了一场地震,靠近山脉的砖窑被山体滑坡的碎石埋没。村子的人正在祭奠死者时,亭长带着卫兵给村民带来一个更为恐怖的消息,地震后的瘟疫已经席卷了几个村子。亭长命令加紧埋葬死亡的人畜,保护好水源。

卫兵抓来一个人,对亭长说:“这个奇怪的老贼,我们到哪,他就骑着马跟着我们,然后在我们驻脚的村子里晃来晃去。”

亭长和赵苛还有部分村民定睛看去,老者背稍弯,头发散乱,披到肩上呈灰白色,穿着露出棉絮的道袍,下面是破破的麻布裤子,腰上吊着一块雪白的羊脂玉,光着双脚,双手拢开停在半空做托举状,似乎要召唤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亭长说:“你在向这垮塌的山谷施咒么,老道?”

老者闭眼不语,走到山坡,看着日晕,半晌说:“第一爻:初九:潜龙,藏于北方。第二爻:见龙在田,利见大人。蕴于东南、西南。”又说:“第一爻,龙潜伏着,不为物用,见首不见尾。第二爻,西南龙磨练之,驯龙者助。东南龙在浅的田水里,受约束。”

亭长听了,吼道:“天下真龙乃是圣上,岂有三龙乱纲之理,多出来的最多也是王莽之流!”

老者说:“《彖》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行。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又说:“如今十常侍之乱,肆意专横,民不聊生,盗贼蜂起,灾害频出。这“龙”在人事上的表现就是“中庸”。时机未到,那一条条的龙只好像“潜龙”一样藏着,守住中庸德行而不妄动。”

亭长让卫兵把老者绑了,说:“口出妄言,坏法乱纪,你连双鞋都没有还要管朝廷的事。”

老者不慌不忙的对众人说:“在客体上来讲‘龙’是宇宙的本源或者说是最原始的力量。在人事上来讲可以意译成‘拥有潜在力量的伟大人物’。‘潜龙勿用’是指某种‘潜能’因为时机未到而不能妄用。若是等到三龙尽出,国将灭焉。”

就在老者被亭长投入县衙牢狱的第二天,赵苛和部分村民在覆盖陵墓的山顶上看见远处人头攒动的一片黑影,蜿蜒着整整齐齐的行军列队,这大概是从西而进入京城的军队。骑兵、步兵整齐划一,烟尘往四周扩散。赵苛心里琢磨:“此来的人马可能是为了维护洛阳城瘟疫中的秩序。”

隔了几十天,亭长王炎听到了不好的消息,这消息是从县太爷口中得知的,县太爷踱着方步不断思考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新入京的董卓飞扬跋扈,吃饭的时候因为政见不合就轻而易举把一个个大臣蒸了煮了。

亭长王炎家是本地一个地主,靠着朋友关系攀爬到这个小吏位置,以后还想着花钱弥补官场空缺,趁着年轻一步步往高处走。能靠上县太爷高广这棵大树,还有一个原因是刚来到县里的县衙老爷急需在这里确立起自己的地位,培养起一群可以帮助自己做事的人。而王炎作为当地小有名望的地主子弟,对于县太爷组建这只属于自己队伍的计划是十分有作用的,可以帮助县太爷在当地树立威信。

县太爷问王炎:“董卓这么一闹,如何是好?”亭长王炎自然知道县太爷心里的悲苦。在一个仅有一万多人的农业县里,竟然存在着两个政治“大家族”和14个政治“小家族”。这些家族是如此稳固:有的官位是“世袭”,几代人或者亲属连续稳坐同一官位;有的裙带提拔,凡是和宫里名贵沾亲带故的子女,至少拥有一个在县里能落脚的职务;而更可怕的是,政治家族之间并不割裂,往往以联姻或者拜干亲的方式不断扩大,形成一个个牢固掌握县城势力的家族门阀。而县太爷把这一个县按照姓氏都进行了种族划分,这姓氏连着宫里权力的威重,仕途顺利或名望享誉朝野的人,他在县里同姓的百姓就处于种族姓氏的上层。以此类推,那些失了宠被贬的官吏,他们的姓氏便有了低贱的含义,受牵连的这类姓氏的百姓不能从军,从而进一步掌管军中政务,不得办教育宣讲皇家礼仪,只能经商或从事农业。县里被高广治理的秩序井然,风调雨顺,很遵从上面的旨意,构建了一个高广自己的种族帝国。可董卓来一折腾,将自己效忠并依赖的天子架空,自己的心血白费了,政治资本没有了,自己怎么借助刚建立起的种族姓制度一步步邀功呢。

高广对王炎说:“我本以为我这里是一个国中有国,哪想到他董卓真搞起了一个国中有国?”

王炎说:“老爷,您觉得那个老道自甘入狱是一味的发傻么?”

高广小声说:“我也觉得这样,洛阳城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异象频出,前几年从宫里房梁上掉下一条白蛇,而当年高祖皇帝正是斩白蛇起义,现在白蛇活了,怕是要祸起萧墙吧。”

王炎说:“那个老道就像一只鹰,自从我出了县衙到各处告知百姓关于瘟疫的消息,他就一直跟着我,像是在针对洛阳做着什么计谋。我要看穿他骗人的外表,不需要花很久,他似乎在享受旅行的过程,跟我查看每一处灾情,验证他的卦象。”

高广说:“现在洛阳城里每天都浓烟四起,到处是烧毁的房屋,百姓流离失所,董卓究竟想干什么,这个嗜血的疯子。在灾难还没波及到我们这个模范县以前,请这位高道出来,让他和你我面对面把谜题揭开吧。”

老道出来了,腿有些跛,说是在回县衙的路上被泥路上的石子硌破了脚。王炎找了一双鞋给老道换上了。老道披头散发,目光涣散,饥肠辘辘。高广让衙役端来两碗汤饼,老道不用筷子,用一只手捞着吃起来。

面汤吃完,老道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颤颤巍巍的讲到:“你们听没听说过街头小儿流传的歌谣?”

高广说:“卑官孤陋寡闻,悉听大法师教诲。"

老道说:“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又说:“西头一个汉,东头一个汉。鹿走入长安,方可无斯难。”

高广问:“法师尊姓?”

老道说:“姓何名应。”

高广拱手说:“何法师,如今洛阳百姓流离失所,可有破解良策?若明示,我辈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何应说:“新来的势力是不足惧的,天下将起而伐之,这只是洛阳一小劫。此后的事情,颇具变数,天下将大乱,君臣的国土久藏诟病而人心涣散各怀鬼胎导致瞬时分为几块,犹如肉羹被天下贪婪之人作乱分食。如此这般,也非人力所谓,乃是天相,需要夜观星象作以占卜,也好运筹帷幄。可会看星象的人比比皆是,这就需要争得一个‘巧’字。”

高广问:“法师一言,令吾辈思绪鼎沸,请大法师再明示,何为‘巧’?”

何应说:“江东凤雏西南卧龙,争一位可安天下。北方名士数不胜数,阁下可倾其所有,用一县之财力人力将其余名士征于帐下,免得落入贼人之手。”

高广说:“卑官肉眼凡胎,哪里能看得出哪个是左右天下的北方名士?”

何应说:“劫难平定,必有二虎争山,那时走向长安的谋士从衣着很好辨认,问清身份,见一个,县衙大牢禁闭一个。”

高广说:“此意解开甚难。这二虎想必是出自世家大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岂是我一个小小的县衙牢房所能关尽的?另外,北方的老虎就算被法师的良策束缚了手脚,不得残害百姓,南方的势力又当如何计算?”

何应说:“故此说算卦解卦犹如水中捞月,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你我阻挡不住,只能像雾里看花一般糊里糊涂用现实景象印证卦象罢了,所以,皇帝身边的天师云立,也免不了朝廷危难的结局。哎,无数生灵免不了惨遭屠戮,一看到那景象我就浑身颤栗。”

王炎说:“何法师,你必有主意,否则不会一直跟着我,让我把你绑来面见我们家老爷,而且又说出对天下形式的预测。”

高广说:“对对,我好糊涂,何法师干脆把话讲透。”

何应脸上露出一道道被寒风皴裂的皱纹,说:“我一个跛脚的道士疯言疯语,你们何必相信我呢,蠢、蠢、蠢。”

县太爷高广背过身对王炎小声说:“来打官司的人不朝我兜里塞银子,他的话我都一句不听。这道士的话本就是疯言,我们却一味刨根问底的相信他,还要在以后求得证实,是不是太蠢了?”

王炎说:“那老法师万一讲的有一两句是实话,也值得我们商榷。”

县太爷高广说:“罢了,罢了,就算南北方势力真有,在南北方势力除掉我之前,我还是先请君入瓮吧,我自愿做垫脚石也不做硌脚石。”

何应又被请进了牢房。没几天,高广收到噩耗,回家奔丧。

在经过河南一地时,遇到了熟人中牟县令陈宫,陈宫正要急着回东郡。高广勒住马缰,说:“自从白蛇入殿,雌鸡化雄,历经冰雹地震后,我那县里又闯进来一个疯道士,张口闭口说天下要像一杯肉羹一般被一窝歹人抢夺,让他说出歹人抢夺的策略计谋,他又不说,不是助长这乱世的威风就是和瓜分天下的枭雄的策略有什么瓜葛,这种人和你面熟心不熟,我倒不敢用了。“

陈宫说:“我这趟回家,正是避开这乱世锋芒。不久前,遇到宫里闯出来的典军校尉曹孟德,他手持宝刀欲行刺董贼,不料行刺过程出了偏差,逃至我处,被我一路护送到了他家的世交吕伯奢家中。孟德因行刺董贼未果,心中草木皆兵,见吕伯奢的家奴磨刀杀猪以为杀自己邀赏,便杀了吕伯奢一家老小,我于心不忍,于是分道扬镳。”

高广说:“你那曹孟德与我那疯道倒颇像一路人,都像被这乱世颠倒了人格,击昏了头脑,冰冷了内心,沽一壶酒,俩人正好对坐而饮。”说罢,两人哈哈大笑,分别前,陈宫说:“高兄,那曹操怕是要做出其他欺天害人之事,我见他也是个乱世之奸雄,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我为了一家老小才与这杀了世交面不改色的冷心怪分开,不想做他闯乱世之基业的马前卒,他若发动一场战争,头盖骨定能像阶梯一般从起兵处通向长安,任后人踩踏。你和那疯道士若真结交起来,也比结交那些乱党要好,他既不肯泄露半点天机,至少也能授你些祛灾避险的妙诀儿。天下的事,他不说就对了,岂是你和那道士能一跺脚完成的,怕是把脖子引向了铡刀口。高兄,乱世中能顶天立地根基不乱,实属男儿,多保重。”陈宫一抱拳,策马而去。

高广忙完了丧事,准备回去赴任,早晨正吃着饭,外出沽酒回来的内弟把酒囊拴在马上,对高广说:“大哥,那宫里行刺未果的曹操发了矫诏,驰报各道,诏中说如今汉室无主,董卓专权,欺君害民,他曹某甘愿力扶社稷,恨心不足,愿广招天下义士,共同伐之。曹操已散尽家财,更有孝廉卫弘,仗义疏财。如今应募之士,如雨骈集。我们县的县丞已张贴告示,集结青壮年助曹操匡扶社稷,一击贼寇,现各镇诸侯起兵相应有十七镇,几十万人马。之中不乏大汉王公贵族袁绍、袁术、孙坚、孔融之辈。”

高广未听完,手扶着碗,筷子掉在地上,想起疯道那句:“新来的董卓是不足惧的,天下将起而伐之,这只是长安一小劫。此后的事情,颇具变数,天下将大乱……”慌张让内弟备了匹家中最好的快马,来不及跟妻儿打招呼,匆匆上马前行,往西边县衙驶去。

等回到县衙,高广来不及歇息,走进大牢,匍匐着拜在何应面前,口里念到:“大师,董卓被天下英雄讨伐了。”

何应倚靠着墙,刚要打盹,被唤醒了,说:“高县令不去添把火?”

高广听了倒吸一口冷气,说:“我不眠不休经营了一个等级森严的种族姓制度的县,我这一带人去,县里暗中窥视县情的妖人必将兴风作浪,等我回来,怕是兔子蹬鹰、群狐抵狼以下犯上,富豪被抢、良人遭谤,我那县丞是个半糊涂,案子怕越断越麻缠,越断越昏黑。如若我把一县的人都带去了投军,那这么多年来我经营的模范县的成果不白白葬送了?”

何应坐直了身子,叹了口气说:“现在已是大势所趋,你离洛阳的贼寇最近,你率领的全县百姓若真亡于讨伐中,你和全县百姓才得已青史留名,你也好借机修成正果。”

高广脖子一缩,说:“大师是怎么预料到那董卓老贼是不足惧的?他乃是西凉刺史,统西州大军二十万。”

何应说:“董卓一类人就像疾风骤雨,一旦降下是为逆施的天灾,压倒禾苗和稻谷,贻害无穷,势必引起天下苍生反感,毕竟不如那同月亮相伴的滚滚潮汐,涨落之间规律使然,顺应天地变数。”

高广唤人打开牢门,走了进去,坐在何,应身边说:“大师通晓古今,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备知万物灵性,为何不在山峦秘境中修仙悟道,享受天精采纳地气,而到这生恶的世界中趟这一遭劫难?”

何应缓缓说:“大将军何进有一年游离蓬莱仙阁,最爱听我讲经布道,与我连了宗,每每有书信来往让我为他推知事由。最近一次,信上说,为了诛杀宦官,结外镇军阀,翘首京师,与袁绍等谋诛宦竖。主簿陈琳却说,外檄大臣,临犯京厥,英雄聚会,各怀一心。卢植也说,素知董卓为人,面善心狠,一入禁庭,必生祸患。何进不听,朝廷大臣在郑泰、卢植率领下大半弃官而去。曹操却说,此事易如反掌,若欲治罪,付一狱吏足矣,大动干戈,事必宣露。何进怒怼道,孟德亦怀私意?曹操却说,乱天下者,必进也。”

高广说:“列为大臣都长了天眼,说对了啊,你怎么回的信?”

何应说:“曹操说的没错,这场劫难虽不会漫长,却成为天下大乱的一个核心事件,我看罢信就从山东快马而来,我来的路上就知道何进必已遭难,或正被人利用成为董卓的心腹。时势造英雄,何进之流不可深交,刚愎自用,营党结私之徒。我来也当是对着匡扶社稷的主题依样画葫芦,也算是救驾,借助你县衙这个阶梯,一步步朝事情核心走去。”

高广说:“哪知被我当霍乱朝纲的逆贼给扣了,扣到现在。”

何应说:“我来之前就给自己算了一卦,此来事必先跌入虎窟龙潭,滚一身泥,若能万物造势、兵凶战危,我就能避凶趋吉,借着乱世这个套子走进去再走出来。”

高广说:“大师一贯神机妙算,我一听天下讨伐董卓的消息才知道天师的智慧。特来给天师备酒压惊,以表前日歉意。”

何应说:“本以为被那王炎捉了,通过你会汇报给朝廷让我掉了脑袋,哪知一阵推脱你又把我放了,真应了时局。如今正逢天下大乱,第一是官道上下脉络不通,消息被战局阻隔。第二你只晓得建一个‘国中之国’,那个大国你却不顾了,一肚子为官经略,这是对朝廷不忠,今天我要提前恭贺高县令日后荣升。”

高广走进一步,说:“天师第一天见王炎说的‘三龙尽出,国将灭焉’,是一句凭空笑话还是实话?”

何应说:“这是一句俗话。我老家是山东琅琊,琅琊盛产名人。仲由、曾子、蒙恬、刘洪,有的精通算术,有的是将军,有的是圣人,有的搞政治。还有一个祖籍琅琊的诸葛亮和庞统同为当今红得发紫的智者,这个以后会有印证。琅琊才人的辈出,离不开来自母孕的智慧。我那年在沂河边上的花船里看舞饮酒,看到一名舞女风度翩翩,她歇息时,我问她可有如意郎君,这位姓卞的舞女说她的如意郎君要上得了战马,止的住战乱。我见她外相仪静体闲、靥辅承权,便从此留心。在黄巾军起义前,她二十岁那年嫁给了骑都尉曹操,从此曹操跟着皇莆嵩东征西讨,卞氏跟着新郎君仍旧像以前一样四处飘零。再说糜氏,她也是琅琊人,世代经商,家境颇丰,祖世货殖、僮客万人。麋竺是徐州富商,他的先祖世代经营垦殖,养有僮仆、食客近万人,资产上亿。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第二位枭雄娶糜氏可见其用心。第三位枭雄的夫人王氏是琅琊当地大户,将在英雄称帝后应诏入宫。琅琊女子多是贤内助,看看以上的将军、圣人、政治家,这些枭雄的用意就是借琅琊女子的命脉孕育出堪当江山大业的后代,福被后世。有句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不正好一语成谶?我这么论断因为伏皇后是汉献帝的皇后,是我们琅邪郡东武县人,我想山东地界,尤其琅琊一带盛产娘娘,伏皇后算是开了先例,以后英雄为了步我大汉后尘,谁不顶礼膜拜?今后,山东也将是个盛产嫔妃之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高广说:“我看天师像说了个笑话,如今虽是天下共讨伐董卓,可各路诸侯也没见窜出龙的影子来,更未见三龙尽出,况且如今的天师怎么知道将来天下英雄等人的婚姻大事,难道卦象真的灵验?我为官十余年,看见的多了一些,依我看天师不过是趁势造势而已。至于那些乱世英雄之辈娶了谁,我们谁也不知道,谁也不关心,还是闭上眼苟活吧,各自方便。”

何应笑呵呵的说:“这里头自有天机,时代缺什么样的人,我就给它补什么样的人,就像女娲补天一样,英雄缺什么样的条件,我就给他补救什么样的条件,一切不过是对天下事的知晓,和对千万人事的联络。一切像是上天安排的,卜卦,便是安排人间好事策应上天。”

高广说:“你来我这个县是有任务的,天师,为什么老在卦象上给自己找麻烦呢。”

何应说:“在我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就学习卜卦,我那时相信人人皆是兄弟,不会相残,卦象里的世界虽也不是风平浪静,终究是一汪清水,心如明镜,世间便如明镜,不料随着年龄增长大汉遇到的灾难越来越多。”

高广说:“你说的战乱,是由何进引外兵而起,你何不在讨伐董卓胜利之后,拿出何进与你的书信,证明天师是久居仙境的圣人,从此匡扶江山社稷,保我大汉黎民百姓?”

何应说:“如此说,我就是藏在何进身子后的尾巴,他将我带入宫中,我因为那几封书信陷入权力斗争也必将面目全非。天下大乱,唯有高县令的县的形势稳如泰山,不是为人所称颂就是为人耻笑,犹如藏在茅屋里打猎。高县令,不如把你这模范县做大。”

高广说:“这县不小了,不小了,一个县的吃喝拉撒都要经本官批点,正值战乱,我却想着加官进爵,情何以堪。”

何应说:“高县令是安享太平之人,虽说有自己的为官经略,但能在战乱中护一方百姓便是造化。趁此乱世,我为高县令献策,令高县令不必揭竿而起,周围几个郡县皆被它们的首席长官视为烫手的山药,高县令不如稳收并入本县,成为一方诸侯。我此去泰山虹云观寻我那些师哥师弟,让他们在四处云游,游说各方安享太平的能臣显贵,与高县令的郡县用纵横的策略连成一片,就算将来南北豪强为皇位相争,高县令为首的‘休战派’也好纵横在南北方之间,做一个长久的战略缓冲带,岂不为民增福?”

高广低头不语,半晌说:“如若能促成统一战线,使我一方百姓免遭战乱屠戮,那自然是好事一件,功德无量,何应天师不愧是几世修成的活菩萨,风神迥异,语出不凡!那何进是一剂天下的毒药,何天师便是解药,等躲过了战乱,我也跟着何天师四处云游,修他个不坏金身之体魄,终日活在体制之外的世外桃源。只是,何天师有此高见,何不趁讨伐行动轰轰烈烈之时,去十七路军中大展宏图?比窝在我这小庙里强上百倍,何天师是怕功高盖主吗?”

何应说:“真若加入讨伐队伍,人便受了管制。日后平定宫中之乱是一定的,等那时这十七路英雄必将抢功争利,一个个成为国贼禄鬼,稍有不慎,我辈将被牵连,成为别人蚕食间的刀下冤魂。真若大难不死,熬到出头之日,也比将历经最大两个政治集团的打拼争斗。任我站在哪一头,也是发动这场战争的简接帮凶,使黎民百姓死于我的计策之下。我从山东而来,是何进一纸书信将我召来,冥冥之中是为了平止战乱,不是为了制造新的浩劫。”

高广说:“阁下心系天下苍生,我只念着我的一个县的安危,惭愧。”

何应说:“不瞒高县令,从来到京城下,我就感觉自己病了,不是身体病了,而是病在精神上。先前我用卦指路,可这卦象让我的路越走越窄,以至于走到你县衙的大牢里,这都不是吉兆。我此去回泰山虹云观,找我的师父宣阳子,听他概括对盛世到乱世转折的机妙,汉室是否可以否极泰来,这宣讲里可谓道论里藏刀,能兵不血刃杀乱世者于无形,需要吾辈努力,扩大我教影响唤醒苍生,垂怜乱世之人之愚蠢。等我回来,带来三十三名师兄弟,散播到大汉疆土南北方一带,筑成纵横之策,让苍生共同抵御被权势渐迷心窍的豪强大开杀戒、掠夺人世,为大汉多留下几口正气。”

高广说:“天师走是可以走,这么大一个汉室疆土你随处可以去,只是怕你嫌我给了你半月牢狱之灾,所经之处对我高某以及治理下的模范县加以诽谤,弄得天下人人皆知,白耗费了我十几年的辛苦经营。我县种族姓的制度要是在大汉疆域各处处处落实了,就分不清谁是孙子谁是祖宗了,我怕你不敬我,也怕天下人闻之笑我,笑垮了我一个模范县。这样,我派王炎一路跟随你,乱世中,遇到官府拦路,他身上有本县文件,也好交待。若遇到贼人,也好助你一臂之力,不至于被贼人绑了上山做起苦差,误了匡扶汉室的大好前程。”

县令让何应净手吃饭,一边去找王炎交待启程情况。

高广对王炎小声说:“声音小些好,我真怕那道士修成了什么仙体神功,把我们的话听去。你看看他,睿智的要命,张口闭口都是大汉的江山社稷,这种有大格局的人我倒更不敢与之为伴。他既然来无影,那去的话不能无踪,你要紧紧跟随,我觉得你一个人可能不是那妖道耍起手段的对手,要找个胆大心细的再一路跟随,就怕他半路呼风唤雨、布雨击雷加害本县,让本县弄个涝灾,你们也好绑缚妖道双手,捆扎结实,到时候怎么来的再怎么送回去。人的这点仁慈是不可乱用的,尤其对何应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我手里有一个县,他什么都没有,想从我这个县上做文章,看似是小事,可他竟愿意从我这个县上实现他的人生抱负,让我恨的牙根痒。我的这个县可不是普通县,我自己的县岂容他人垂涎、加害?他似乎宽恕了世间对他的不公,比如我们把他绑起来送进牢房,他住了大汉的牢房而祝福汉室,只怕他觊觎的是大汉的土地和将来流之不尽的鲜血,这种阳奉阴违的人我见多了。”

王炎说:“我看他是个妖狐成了仙,跟老爷说的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应该把他锁到笼子,游街示众,狐妖成道,汉室异兆。”

高广说:“要说‘汉室’这个词最为敏感,岂能借一个狐妖的名头造次?再说了,要让天下知道我高某的模范县这些天被一个狐妖折腾的服服帖帖、狼狈不堪,谁还信我施政之本领?我将来是要去京城做大官,和圣上为伴的,狐妖接近的都是有贪婪欲望的人,我像么?”

王炎说:“老爷不像,那狐妖也便不是狐妖,是一谦虚的老道,只是有些傻罢了。”

高广说:“狐妖的事不要再提了,治理这么一个万人有余的模范县足够我花心思了,这不过是我踏进京城的垫脚石,不要为了争一个自己冠名的‘模范县’因小失大,误了前程。至于它是不是妖,天地间凡有九窍者皆可成仙,它走它的仙路,我度我大汉的劫,互不该欠。”

王炎说:“那老爷的意思,我也知道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把他平安送出本县,就是功劳一件,哪怕他逃至京城为患。”

高广说:“京城的那些官吏、百姓、名贵鱼龙混杂,你知道哪个不是上面的天仙地间的地仙变的?来我大汉感受朗朗乾坤的?其中也不乏会妖术者。我这么说意思是,人在做,天在看,你们把这个何应送到他说的目的地泰山顶,若真有他师父宣阳子开经布道,你就把宣阳子和众仙道为汉室布下天罗地网免遭贼人起兵造孽的玄机记录一二,回来向我详实汇报,我也好不被道界牵着鼻子走,这几天,都快被何应牵成耕地的牛了。至于他许诺让我做的定海神针,贯穿南北方免遭战乱,我看是痴人说梦。我这种族姓的制度是适合于小众间的政策,若是几个郡县都联合实行起来,说明那时南北军阀即将开战,汉室已灭,没了旧时汉室朝廷显贵的撑腰,我这种族姓郡县拿什么生存,拿什么邀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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