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走蛟渡劫」

這把劍在祠堂大梁中央懸了很久,記得當初她被懸掛時,那人要她允諾,庇他後人。

千年過去,祠堂修繕地越來越莊嚴肅穆,她也被這千年的人氣崇善所滋養,越發的凌厲潤厚。

1

一日,族長帶領族人群聚祠堂,眾人衝著她下跪,鼎沸的願氣一霎將她從修境中喚起,她垂眸看去,見眾人臉上都是愁緒。

族長在下方嘀嘀咕咕了許久,她才明白原是附近河流湖泊中有一隻蛟,過不了多久便會走蛟,入海為龍,恰好途徑這個村莊。

村民都憂心忡忡,聽聞蛟化龍時,伴有雷電暴雨,極其容易引起山洪暴發,這村莊本就是依水而生,蛟一旦入海,必定會給村莊帶來毀滅性的傷害。

祠堂中迴盪著長長、低低的一聲嘆息。

村民自當知曉,寶劍顯靈,忙俯下身去叩拜,口中還不住求些保命之詞。

朱厭劍身閃過一絲不被人察覺的猩紅。她出聲:“自不必擔憂,且去試探一番。”

眾人聽後,如聞神蹟,皆是伏拜叩首。

2

那湖泊極深,朱厭自半空中打量那湖泊,晶藍之中卻有一團幽深,她凝神看去,發覺正是那蛟龍盤旋深處,閉眼假寐。

她念頭一動,靜悄悄落下,掩去一身靈氣,化作村女打扮,緩緩靠近那湖泊。

“啊——救——救命!”女子失足落水,狀似無力掙扎,自落下後便極速下沉。

霎時間,自深處竄來黑影,朱厭就覺得腰被強有力一頂,從下沉的深處直接被託頂上了岸邊。那黑影消失地也極快,瞬間便不見,湖泊邊只留下盪漾的水波。

朱厭沒想到這蛟實力如此強勁,傳說蛟龍化為走蛟後,便生出直角,看那角的形狀、色澤、紋路即可窺探其靈力修煉。

方才粗粗一看,那蛟角竟如此龐大,紋路複雜細膩,可見靈力洶湧雄厚。

朱厭爬起再回身時,湖泊已恢復了平靜。

“多謝救命之恩。”她作了個揖,那蛟龍突然躍起,竟有十餘丈長,自半空盤旋後落回湖泊之中,濺起幾丈的波。

朱厭勾起笑容,心裡起了惺惺相惜之感。

她自湖泊旁掩住了十幾日。方才確認那蛟龍是天地孕育之靈,天性善良聰穎,若此次可順利入海,便會成為司風雨之龍,管人間之風調雨順。

她不過是劍靈,與他相比,自己靈力不及,若要保住村莊,只可將她懸掛在橋下,待他經過,將他殺死。

朱厭遠望著那湖泊中的陰影,心中掙扎。

良久,她回了祠堂,將打算告知了村民,族長大喜,立馬安排在村莊上游造橋。

人很多,為了村莊的安危,各個都盡心盡力,橋很快便造好。

朱厭算了算日子,離那蛟渡劫的日子,只剩十日。

3

寬宏的湖泊,閃著魚鱗般的亮光,環著岸邊生長著鬱鬱蔥蔥的木,朱厭坐在樹杈上,扯過片葉子,清脆悅耳的聲音便悠悠傳遠。

湖泊上本半浸個人,背對著她,如瀑般黑髮落在他的身後,自黑髮旁露出的肌膚,閃著白皙的瑩光。

“嘩啦——”那男子起身,看著他背影的朱厭瞬間閉上了眼睛。

男子輕笑,說道:“從未見過偷看別人洗澡,還吹葉子的。”

朱厭冷冷的臉上悄悄浮上不易察覺的紅。

她頓了頓,反擊道:“整天泡在水裡,也不知還洗澡作甚。”

男子一揮手,玄衣自他腿部開始旋轉裹上,他回頭,髮尾掃過一陣波紋。

朱厭深吸了一口氣,想她也算是活了幾千年的劍靈了,竟未見過如此靈秀俊美之人,哦不,之蛟,男子眉目凌冽,偏偏眼角帶著些豔麗的紅,挺拔的鼻,形狀完美的唇,如刀削般堅硬的臉。本是天地靈氣孕育而生,勾起笑容時,卻帶著邪氣。

“你認得我?”男子挑眉,朱厭落下樹杈,一陣飄落便來到了岸邊。

“當然,閣下為蛟,如今快化為龍者。”男子聞言,眼中染上了笑意。

“是啊,幾千年過去了,終於可化為龍。”

他話鋒一轉,問道:“不過,我在此地修煉上千年,為何不曾見過你。你是精怪?”

朱厭勾起苦笑,道:“我在此地也許久,不過被人封印,如今封印方才解除。”男子臉上果然多了些同情,安慰她道:“人類都是如此,如今封印解除,你也是自由身了。”

女子眸中有種情緒快速劃過,隨即又斂下,揚起個笑容。

男子咳了聲,問道:“吾名吟歌——你”

他眼中閃過微不可察的期待。

“朱厭。”她回。

“朱厭——為何我覺得這名字如此熟悉。”

朱厭一愣,旋即笑道:“吟歌活了上千年,重名之者如此多,自然會熟。”

男子輕笑,點點頭。

幾千年來,我只識得一個朱厭。

4

橫越兩地的大江,翻湧著洪波,波濤行至平緩處,激盪出平穩的長長餘波,朱厭探出頭來,隨水珠自她臉上滑落,心中被久違的自由暢意充滿。她拍了拍底下的吟歌,蛟探出頭來,高高的角差點戳到朱厭,她不知想到什麼,突然笑出了聲,轉而開懷大笑。

蛟回頭望她,像是不知道她在笑什麼,暗藍的眼中盛滿了疑惑,朱厭見他露出的萌態,笑的更歡,這幾日他們都在一起,吟歌從未見過她笑的如此開心,不由得也愉悅了起來,幾個翻越,帶著朱厭又潛回了江底,望去,女子抱著蛟頭,蛟鱗片泛著藍,那女子身上卻縈繞著夢幻的紅光,迎著暖暖的夕陽,一人一蛟,漸漸消失在盡頭。

夜裡,繁星掛滿夜幕,朱厭枕著雙臂,躺在草地,抬頭看向星河。

那頭聲音傳來:“許久沒有如此暢意了——”語氣中的欣喜不加掩飾。朱厭聞言,輕輕笑了一聲。

他們的聲音寂靜之中顯得格外真實。

朱厭沉寂了千年,還有些有點不適應身邊有人相伴,故而大多時間都在望著星宿。

吟歌悄悄望她,與記憶深處無二的側臉劃過夜空。

阿厭,我的阿厭。

5

第九日

“吟歌——如若勸你不要入海,你會如何?”朱厭依舊坐在樹杈上,低頭問靠著樹幹的男子。

“不入海,如何成龍?”

“不成龍又如何?”

“……”吟歌的沉默並沒有讓朱厭心情好一些,她知道,身為天地之靈,成龍是能力,也是宿命。

宿命這東西,如何去辯問呢?

吟歌這幾日,靈力漸漸為弱,待到明日子時,靈力最弱,也正是他過橋之時。


第十日

<strong>

暴雨蠢蠢欲動,鋪天蓋地的黑籠罩著湖泊,湖泊中央的吟歌,面容沉靜俊逸,緩緩施法,暴雨為天命,他便要趁著暴雨大漲,洪水肆意之時,匯入江河,極快的入海。

朱厭在一旁不言語。

子時

滔天的洪水肆意著,洶湧地卷著疾風與浪。

吟歌為減少災害,走了正途——隨河流入海。

走蛟之正途險惡叢生,水下暗樁極多,巨石林立,又堅硬如斯,他的鱗片與外皮硬生生被磨掉,只剩下了肉身。

自吟歌到橋附近時,已是半途。

如何困難重重,都比不上看見朱厭浮立在橋下,背後豎著冷光閃閃的劍。

走蛟速度極快,待他反應過來時,那利劍已經刺穿了他的身體,那把劍刺中後,竟未有一滴血流出,朱厭看向他,裸露在外的蛟身,眼神中沒有一絲感情,像是陌生人一般,拔下了那把劍。

變數卻在此時出現,天雷突然滾滾,只見那天穹中破開了天雷,正衝著這來,吟歌大驚,剛想護住朱厭,就見她突然露出豔麗十分的笑。

她說:“祝吟歌,修為角龍後再為應龍,前途,無可限量。”

那雷應聲而至,朱厭竟動也不動,硬生生受了那一擊。

閃到耀眼的光芒之中,縈繞在朱厭身上的藍色消失殆盡,天雷之法,毀人肉體,摧人靈魂,絞其信念,女子大喊出聲,還待不得吟歌再做反應,就聽見遠方如洪鐘般的聲音傳來:“吟歌——此時不入海,更待何時?”旋即他便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大力推著,直直往前,繼續剩下半程。

6

“承天雷之後,那女子竟還有命活?”

老者疑惑,反倒是他身旁的青年冷笑:“不過是吊著口氣,不成氣候。”說罷,二人便離了此地。

徒留被天雷炙懲的朱厭毫無生氣地飄在河流之上,女子藍衫早已消失,周身卻有微弱紅光裹體,映著女子白嫩的肌膚,絕色豔麗的容顏,竟有天作之意。

這河流本向下遊,可水底卻像有何物,載著朱厭逆流,飄飄蕩蕩回了湖泊。

待她入湖泊後,那暗流又陡然消失,朱厭悠悠轉醒。

她叫朱厭,上古兇獸,會為人間帶來戰亂,因此人人得而誅之。

她不是劍靈,那只是他為掩人耳目之法,方才天雷之下,他施的束縛硬生生被劈碎。記憶才回籠。

思及此,朱厭蹙眉,眼神中殺氣畢現。

她方才受天雷之劫,上千年修為頃刻間化為烏有,如今不過只是徒留人形尚在,與普通人並無一二。如今身體更是扛不住一點傷害,虛弱至極。

朱厭靠在樹下,目光卻遙遙追著湖泊波紋而去。

7

“吟歌!我方才去人間,居然見到了傳說中的集市,真的特別熱鬧!有畫人像的、賣扇面、吹糖人、還有人在賣藝,可神奇了——他就把那長劍一下子吞了進去——我的天啊——”

少女在少年身旁止不住地說著,杏眼中都是讚歎與喜愛,身旁冷冰冰的少年似乎也被感染,自然而然地為少女挽起散落在兩側的頭髮,眼中含著淺淺的笑,靜靜地聽著。

良久,等那少女激動的心平復下來後,少年忍不住叮囑道:“朱厭,以後還是少去人間為好。”

少女不解,看著她單純的模樣,少年未忍多說。

可就在下一次,少女滿身傷痕,流著鮮血寂靜地坐在山崗之上,杏眼中盛滿了困惑與失望。

“吟歌,為何人們對我如此厭惡?甚至——想要我的命?”她忍不住哽咽,原以為人間是歡樂場,溫柔鄉,可此番她卻被人類蹂躪至此。

少年不知該說什麼安慰她,人類古書中提過朱厭。

兇獸,該獸到何地,何地便起紛爭戰亂。

簡直無稽之談!戰亂爆發在人間,與她何干?

不過是有心之人拿來當作戰爭的理由,藉著朱厭的名號,實則為了自己的慾望!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別哭了,不是你的錯,人類都是如此。”他溫言道。

“那你有一天也會——那樣對我嗎?”

“不會。”男子冷淡卻又堅定。

騙子。

朱厭艱難的抬起手,揉了揉太陽穴。

說的好聽,最後為了成龍他親手把她封印在了一把破劍之中,為向天道表衷心。

成龍,是了,在他們還相伴之時,他便立志為龍,勢必要升入仙界。

溫言柔語,都是謊言。

現在想起,她的心仍抽搐著疼。

“阿厭,你願意成為我的伴侶嗎?”

“願意。”

她那時的激動、幸福,回憶起來,都是浸泡在黃連之中的腐肉。

噁心的讓人作嘔。

如今,他仍是吟歌,仍成龍成仙。

而自己,頂著兇獸之名,天雷之劫,永生都只為妖,甚至如今連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都不如。

真是殊途。

真是諷刺。

正想著,卻見天邊突然來了群仙。個個來者不善,朱厭勾起諷刺的笑容。

果然,斬草除根一直都是他們慣用的伎倆。

“兇獸朱厭為禍人間,致使生靈塗炭,吾等奉命特此捉拿。”

“還不束手就擒?”

正當眾人僵持,天邊倏爾游龍騰飛至此,眾人見是附近成龍者,以為來助,沒想到被那龍衝擊個措手不及,朱厭也愣了一下。

那龍雖然年幼,卻發了狠拼了命在戰,眾人都不得幸免。

吟歌見眾人倒地,立馬飛下雲頭,直直往朱厭來,還未等朱厭反應過來,吟歌身後便出現了極其雄厚的光柱。

不好!

一眨眼的功夫,吟歌抱起朱厭,擋在了自己身前。

朱厭見狀,大驚,心中暗罵:“當真是小人!齷齪!”

吟歌卻露出個苦澀又溫暖的笑,說道:“阿厭,我愛你——”

你愛我你送我去死?!

還來不及譏諷,一切又發生了反轉。

受到攻擊的朱厭居然毫髮無傷,躲在她身後的吟歌,卻當下吐血,面容虛白,直直跪了下來。

雲上眾人見狀,居然一臉滿意的走了。

朱厭正慌神無措,湖泊底突然浮上一隻龜。

悠悠說道:“丫頭,你便是朱厭吧。吟歌那孩子——”

“老身活了上萬年,如此深情之人,那孩子當是唯一。”

“當年封印你實屬無奈之舉,人界戰亂迭起,矛頭都指向你,天界因此四處捉拿你,他為了保護你,迫不得已把你封印在劍之中,製造出你已身死的假象,又搬來一個村子掩蓋你的妖氣,之後他便了斷性命,輪迴為了水虺,上千年修煉才護得你這一世的天劫。”

朱厭思忖後,瞪圓雙目。

“他,與我互換了靈珠??”

那龜幻化出的老者點了點頭。

怪不得她為兇獸,怎敵得了至純至烈的天雷,是他那上千年由天地靈氣滋養的靈珠。

怪不得把她推到他身前,不是怕死,而是為了保護她的靈珠。

“天界之人看不出來嗎?”

老者點點頭,道“他花在你身上的心思——可謂是容不得一點差池。”

如驚雷入耳,朱厭突然軟弱無力地落到了地上。她側目望去,躺在地上,好似已經斷了生氣之人。

吟歌,吟歌,吟歌——

良久她回過頭來,滿臉都是淚水,哆哆嗦嗦地問:“如何,我該如何,才能救他?”

老者看著慌亂的女子,但笑不語。

8

“阿厭——”

熟悉到過了千年依舊無法磨滅的聲音響起,雖然虛弱,卻帶著生氣。

原來方才眾人都未察覺,自那湖底飛旋出一副墨綠色龜殼,以隱秘詭異的力量散去了大半的攻擊,恰巧吟歌使的障眼法唬住眾仙,竟未發覺有何不妥。

這才有了吟歌的甦醒。

朱厭一愣,不可置信地轉過身去,只見那人露出個溫暖至極的笑。

“此生,我們終於可以相守了——”

她再也忍不住,數千年的愛戀、委屈、孤寂一瞬間爆發了出來,她撲進了那人懷中。

老者笑著轉身,道了句:“那龜殼上的痕,你小子得想辦法給我除了。”

身後吟歌作揖。


渡鶴子,渴望成為富婆的窮酸少女。

驚池文化簽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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