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马迪·贾尼尼:橙色资本家的银行革命和民本理想

没有哪一次巨大的历史灾难,不是以历史的进步为补偿的!

血流漂杵的南北战争后,美国迎来了史无前例的繁荣:统一的大市场裹挟第二次工业革命之神力,经济高歌猛进,最终在1890年工农业生产总值超越大英帝国,登顶世界财富霸主。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美国镀金时代(1860-1900)。

在这个时代,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盛行的黄金期: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少数具有强烈财富欲望的商业大亨,以其敢于冒险的精神,不择手段的品格,在残酷的资本主义市场竞争受脱颖而出,成为美国经济中最富有、最有权势的群体,他们利用金融+工业联合财团的形式垄断银行、钢铁、石油、铁路、电话电报等一切高利润行业,财富如无尽江河向他们汇集。

其中以JP摩根垄断财团实力最为强大:

1900年,摩根控股之下的铁路长达10.8万公里,差不多是当时全美铁路的2/3。

1912年,摩根控制着53家大公司,资产总额127亿美元。这些资产中,有金融机构13家,30.4亿美元;工矿业公司14家,24.6亿美元;铁路公司19家,57.6亿美元;公用事业公司7家,14.4亿美元。

阿马迪·贾尼尼:橙色资本家的银行革命和民本理想

摩根纽约总部


当美国镀金时代结束,进入20世纪时,摩根财团已经掌握了全美绝大部分金融机构和银行,他们只对垄断行业和大型企业感兴趣;对中小企业、生意人、手工业者的借贷需求不屑一顾,不感兴趣,纽约银行的一位经理甚至愤怒的说:去他妈的小企业。

其他中小银行也亦步亦趋,唯摩根马首是瞻。

一无金融支持,二无不择手段的品格,中小企业、小农场主、店主、手工业者在野蛮丛林式的市场竞争中,往往支撑不了几个回合,就纷纷破产,辛苦积累的财富,一朝顷作泡影。

这时候,垄断财团就找上门了,有底线的,只是并购你的资产,还会给你一些股票,略作安慰;没有底线的,则想尽办法让你倾家荡产,沦落街头。

在垄断财团的鲸吞膨胀下,发轫于中小经济体(中小企业、店主、手工业者、小农场主)的创新经济、新经济被严重遏制,1873、1893两年倒闭的中小企业高达41万家;贫富分化更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峰:1913年,洛克菲勒名下财产达到了惊人的3920亿美元(按照2016购买力评价计算),而大部分劳工的日薪,仅可以支撑到买第二天的面包。

阿马迪·贾尼尼:橙色资本家的银行革命和民本理想

1900年代纽约市场小贩

吕氏春秋云:全则必缺,极则必反;正当垄断财团发展到顶峰,志得意满时,社会进步力量对他们的反抗也越来越多。

政治上,以西奥多.罗斯福为首的进步主义者,联合政府、媒体、文化阶层的力量,强烈抨击垄断财团的贪婪、嗜血,立法通过了《谢尔曼反托拉斯法》、禁用童工、妇女权益、改善劳工福利等一系列政策,遏制垄断财团对全美经济的掠夺式开发,并改变镀金时代以来野蛮无序的市场竞争,制定规则,保护经济的多样性发展和中下层人民的福利。

经济上,政府、媒体和文化界则无能为力,虽然通过垄断法拆分了石油、烟草、铁路等多个托拉斯垄断企业,但他们依然通过母公司对子公司的控股模式,有效的整合成一个整体;中小经济实体(中小企业、店主、手工业者、农场主)面临的市场环境有所好转,但依然无法获得垄断财团旗下的银行支持。

就在这时,来自旧金山阿马迪·贾尼尼的惊人之举,打响了对垄断财团控制银行业的第一枪。

阿马迪·贾尼尼:橙色资本家的银行革命和民本理想

这位来自意大利的移民,于1904年创建了意大利银行(美洲银行前身),与众不同的是,阿马迪·贾尼尼和合伙人只占1/3股份,其余2/3股份,贾尼尼坚持要在普通民众中募股,这些人包括店主、小企业主、鱼贩、菜商老板和乡下小农场主。

为‘小虾米们’办银行,这一做法在当时看来惊世骇俗,同行更是嘲笑:阿马迪·贾尼尼,乡下来的小子,懂什么金融?我们等着他破产。

谁知意大利银行营业后,来存款的人却络绎不绝,资本金大涨,惊掉了老银行家的下巴,他如何做到的?

原来,这些在意大利银行入了股的店主/小业主们,纷纷劝说动自己周边的朋友和亲戚把钱存到“自己的银行”里,口碑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在‘小虾米们’传开了。

同时,意大利银行设计了一系列针对中小经营者、小业主的金融产品:如农民和小业主可以无担保获得25美元(相当于现今的2000美元左右)低额贷款,给中小经济实体(中小企业、店主、手工业者、小农场主)提供更高的贷款额度和利息,更低的门槛准入,这种为大众服务的超前理念,赢得了中小经营者的广泛认同,也博得了底层百姓的好感,于是意大利银行的运营渐入佳境。

意大利银行吸收普通民众存款和为中小经营者提供借贷的模式,开启了银行业的革命,在此之前,银行只是少数资产阶级和大企业的御用品,而在1904年后,大众也可以享受到现代金融的普惠服务了,银行开始进入千家万户,成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阿马迪·贾尼尼:橙色资本家的银行革命和民本理想

旧金山唐人街

阿马迪·贾尼尼开设为大众服务银行的构想,一方便源于他超前的商业眼光(他敏锐的直觉到了随着技术的进步,普通民众的绝对财富在增加,但没有金融机构帮助他们理财)和面对强大垄断银行的规避性竞争策略(垄断财团的银行为大企业、富豪服务;意大利银行则为中小经营者、大众服务,针锋相对),另一方便则源于他内心深刻的民本思想

,少年时,家中发生的一件惨案,给他的价值观烙上了深刻的印记。

1878年的普通一天,阿马迪·贾尼尼的父亲突然被同村的葡萄农一枪毙命,究其原因,竟然只是因为这个农民,还不起向阿马迪·贾尼尼高利借贷的1美元(相当于现今60美元左右)。

一个孩子痛失父亲,内心悲痛,自不可避免,但阿马迪·贾尼尼没有止步于此,在此后的岁月里,他们没有沉湎于对葡萄农的怨恨,反而逐渐清醒了自己的认知:美国民众有着巨量的借贷和金融需求,垄断银行们对此视而不见,高利贷趁虚而入,造成了一个又一个类似父亲和葡萄农的悲剧。

所以,阿马迪·贾尼尼反而要创建为葡萄农这类人服务的大众银行,坚决反对高利贷,坚决取代高利贷。

为了彰显大众银行的属性,阿马迪·贾尼尼主动与普通民众打成一片,他会亲自帮不识字的客户填写存款单,亲自上门推销银行业务,不设秘书,没有架子。

1906年,旧金山发生了大地震,建筑大面积倒塌,不少居民们的钱币也被埋了进去,精英们紧急协商,希望银行可以发放贷款给民众,以解燃眉,但大部分银行基于资金安全和没有对民众贷款的先例,予以拒绝。这时,阿马迪·贾尼尼站了出来,疾呼道:我是贾尼尼,我们意大利银行将在明天正常营业,诸君请坐壁上观。

大灾难后的第四天,意大利银行在断壁残垣上露天办公,一时全城欢呼,前来存款的比贷款的还多,在地震后这个微妙时刻,阿马迪·贾尼尼向公众传达了银行比民众家里的储钱罐里安全多了的讯息,进行了一次绝妙的事件营销和银行普及教育。

经此一役,意大利银行名声大震,规模不断膨胀,但阿马迪·贾尼尼没有志得意满,反而充满焦虑,基于1903-1907年美国经济大萧条的教训,阿马迪·贾尼尼向加拿大银行学习,引进分行制,从全国吸收存款到总行,以保持强大的现金机动力。

阿马迪·贾尼尼:橙色资本家的银行革命和民本理想

1906旧金山大地震


1918年,意大利银行成为全美最大的分行制银行。

1927年,几乎统一了加利福尼亚银行系统的意大利银行开始进攻华尔街,先收购了布鲁克林商业银行,后重组了华尔街的一个投资公司。

面对意大利银行的勃勃生机,摩根财团感受到了威胁,为了拱卫摩根在美国东部金融业的霸权,摩根授意美联储裁定意大利银行涉嫌垄断,强迫阿马迪·贾尼尼卖掉51%的股权,并挤压意大利银行股价,摩根则在私下里偷偷吸纳。

为了垄断美国东部银行业,摩根控告意大利银行涉嫌垄断,这是一个很滑稽的逻辑,但阿马迪·贾尼尼已经没时间用无力的道德武器去指摘摩根,他需要想出对策。

他一面答应摩根,自己同意退出意大利银行;另一方面,却用自己的另一家公司-泛美股份(股份分散,外人不知道这家公司属于贾尼尼),把暴跌的意大利股票又买了进来,左手倒右手,自己还是意大利银行最大股东。

摩根一战没能击倒阿马迪·贾尼尼,痛失良机,只得另需他策;而意大利银行作为美国西部最大的商业银行,不仅继续践行为大众服务的战略,积极开发消费者业务,还不遗余力的支持西部中小企业/创新经济的借贷需求,加利福尼亚的航天、军事制造、电子信息甚至娱乐产业,在得到金融的大力支撑下,迅速扩张崛起,成为可以与东部传统产业相抗衡的新兴区域经济体;意大利银行随之水涨船高,一举成为加利福尼亚的金融中心,1929年更与加州美洲银行合并,成为美国最大的商业银行,直到1980年被花旗银行超越。

阿马迪·贾尼尼:橙色资本家的银行革命和民本理想

美国电子信息中心-加利福尼亚硅谷


1949年,阿马迪·贾尼尼走到了人生终点,与洛克菲勒、卡内基等商业大亨晚年热衷慈善捐献,动则数亿美元不同;阿马迪·贾尼尼全部个人财产只有价值43.9万美元的不动产和50万美元存款,作为一个拥有20亿美元总资产的银行大亨来说,显得十分寒酸。

就是50万美元存款,阿马迪·贾尼尼也在生前全部捐献了出来,以用于医学研究和银行员工的教育基金。

阿马迪·贾尼尼去世后,洛杉矶和旧金山的传媒纷纷发文纪念,一个记者撰文说:相较于强调冷血精明的华尔街蓝色银行大亨,阿马迪·贾尼尼更像一位橙色的资本家,他用朴素的民本主义温暖,打破了银行逐利、冷血的固有印象,让金融可以普惠到大众,革命性的推动了银行业的发展。

这或许就是这位传奇银行家,一生最好的注脚。

阿马迪·贾尼尼:橙色资本家的银行革命和民本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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