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話《螢窗異草》——桃花女子

《桃花女子》

平陽有個姓鄭的書生,在朋友那裡學會了‘扶乩’,甚是靈驗。大家有什麼疑難事就去求教,用以解惑。鄭生年約二十,生得美如冠玉,且風雅能詩,常能和請來的‘仙人’吟詩作對,往往一玩就是一整天,那仙人才退去。

乙卯年的春天,大家都想去準備秋天的應試,鄭生也躍躍欲試,約了朋友聚集到城西的某觀中,懸乩召請,想從‘仙人’口裡得到些消息。剛化了符咒,筆就自己動起來,只見沙盤上寫著:“妾,桃花女子也,郎君近時安樂否?”驚的大家面面相覷,一會兒那筆又動起來寫道:“兒家舊住桃花岸,君子曾勻柳葉眉,蝶不尋香香覓蝶,春風曉月負多時。”(我從前住在開滿桃花的岸邊,你曾替我畫過眉,你不尋我我來找你了,我們已經辜負了許多的時光。)大家看了覺得這話說得很不莊重,都勸鄭生趕快退了她。鄭生少年情痴,竟想入非非,且十分愛這詩句,故意以考試的事相問,那沙盤上的懸筆疾動如風又出一首七律來:“些兒心事為情苗,故解星璫下碧霄,綠綺抱來誰與撥,紅箋疊就或重燒,胡麻自是羞相問,靈鵲非關懶作橋,前日眉峰今淺淡,因郎蹙損待郎描。”(因為一直想念著你啊,我才從天上下到凡間來找你。綠綺琴已經抱來了,可我彈給誰聽。紅色的詩箋寫了又燒,茶不思飯不食,連那搭橋的喜鵲都不來了。你替我畫的眉已經淡了,那是因常思念你而皺眉,現在我等你來替我描補上。)大家一看嚇壞了,鄭生也有點怕起來,那乩又在沙盤上寫道:“諸君在此,兒女私情不便陳述,再說功名的事也不歸我管,我要走了。”寫完,一陣香風,筆就寂然不動了。大家勸鄭生:“你不要再扶乩了,這是妖怪呀,你或許可以避一避,躲不過那就可能免不了一場災禍了。”隨即便把壇撤了,大家也悄無聲息地散了。

白話《螢窗異草》——桃花女子

鄭生回到家,心雖有疑惑,但仍竊喜,以為是豔遇。次日就又偷偷設壇召請,這次來的卻是平時常來的鶴仙,他是呂仙座駕下的仙禽,鄭生便問他女子是誰?鶴仙寫了二十個字就走了:“安不居官好,一了便煩惱,醜者半不知,人去他來了”,看似規勸,實則是個字謎,鄭生沒有參透究竟,反而以為仙人尋他開心,或者是功名不就的意思。又明日,鄭生又召請,並且祈禱說:“桃花大仙,如果你不嫌棄我的話,就請你如約來見吧!”果然,那女子來了,鄭生問她為什麼昨天不來?她說,昨天被飛瓊姐姐邀去喝茶下棋,沒有時間,說心中時時惦念著你,怎麼會忘記你呢。鄭生與她詩信往來,那女子語氣柔媚,令人心神盪漾,更有情詞勾挑,且直陳自薦之意。鄭生被她迷惑了,對她再沒有了半點懷疑,聊到很晚才戀戀不捨地分手,心中有著悵然若失的恍惚。從此以後無日不召,無召不來,連符咒都用不著了。鄭生推託苦讀,足不出戶,朋友來了也不接待,一天到晚只與乩壇相對。

一晚又設召請,女亦至,鄭生意蓋有所為。於是問道她的容貌長得什麼樣,桃花女子用詩回答:“花作溫柔玉作肌,筆尖早已滌胭脂。郎君漫問奴顏色,初放桃夭嫩柳絲。”鄭生讀了神魂飛揚,早已忘記了她是‘仙人’。戲虐道:你以前曾答應讓我替你畫眉的,但是至今也沒見到過你半張臉,我難道能夠向空中著筆麼?女子不分辯,又作一詩曰:久待霜毫畫,非關妾閉門,霧中花自有,泥畔絮猶存,欲種合歡樹,終須杜宇魂,何時輕似葉,飛上薴羅村。(我等你來很久了,並非是我關著門。花在霧中看不清,水畔尚有柳絮存。要結百年好,你得足夠輕靈,什麼時候你輕得像葉子那樣,就可以到我住的薴蘿山來了。)鄭生還想細問,那筆已經不動了。

沒過兩天,鄭生就生病了,神志不清,好像絮絮與人講話,而又看不見人。雖然不再召請,但是床頭枕邊還是會時常會發現新的詩篇。家裡人偷偷拿來看,只見字跡娟秀,絕對不是出自鄭生的手筆。那詩作很多,不能全部記憶下來,其中有:“紅豆拋殘思欲碎,青梅剖破意徒酸”“閒書情字原非恨,欲佩萱花又不忘”“依稀似夢含羞覺,彷彿如君帶笑迎”“裙邊豆蔻春空結,眉上蕤葳鎖不開”“翠帶近來慵自解,銀缸何日倩郎吹”。這樣的詩作有十幾首,都是綺麗的語句,讓人醉心蝕魄,鄭生不死,那女子的詩也不斷。

鄭生的好友聽到消息前來看望他,向他力諫這事的荒謬。鄭生雖然默不作答,但心中也略有點明白了。朋友走後,他的病稍微好了點,家裡人很高興,都以為他就快好了。誰知次日又在水瓢裡發現一首女子的詩:“歸去來兮胡不歸,春風春夜掩雙扉,香添帳底芙蓉豔,暖入波心鸂鶒肥。自有幕雲壓玉枕,何需朝露戀荷衣。溫柔鄉與蓬山近,莫把蓬山咫尺違。”鄭生看了這首詩,心中整天茫茫然的,也不言語,病情沉重,終於一病不起,不過數日就死了,離那初次扶乩遇上桃花女子之日,也不過一個月而已。

鄭生死後,託夢給他朋友說:桃花女子其實住在地下,而謊稱是天上,未免說了大話,但是我們甚是投緣,所以也並不辛苦。請轉告我的家人,不用掛念我。朋友驚醒而起,轉告他的家人,都覺得十分驚駭和怪異,但終不知這女子是哪時哪處的人。她寫的詩至今還在,後有人說,他還曾見到過。

外史氏曰:乩不必真靈,而其靈者亦未必為真仙。故凡召而輒來者,大率在鬼與仙之間而已。何則?仙必不屑至,鬼又不能至,於是靈鬼獨為之。但世人習此者甚多,而生竟以之蠱惑,豈心之未克自正耶?抑亦真有夙緣耶?昔餘內弟亦好為此,然即世之所謂扶乩,非其真也。詩皆請者代為捉刀。後向餘言,扶乩之時,依稀若有神助,下筆數十言,揮灑立就,其間亦多有驗者。意者冥冥中,果有操縱者乎?弟恐為鬼為妖,則耗人精魄,為禍不淺矣!因棄其術,不再召。由此觀之,餘弟達人哉!而世之耽耽於此者,其亦未見夫前車耳!

此前鶴仙所留下的字謎謎底為“女子鬼也”。

白話《螢窗異草》——桃花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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