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看西游：最感人的莫过于不经意的善意

《西游记》原文中炎凉太多，悟空做齐天大圣时，与“普天星相、河汉群神”以兄弟相称，整日饮酒下棋，其乐融融，待到悟空被压花果山时，这些兄弟却一个也不见来访他一访，不消说送一壶酒，一口水也不见有人来送，只得土地和揭谛与他“饥餐铁丸，渴饮铜汁”。后来索性就荒芜了，五行山下的陈老汉小时候还到悟空”面前扒柴“”脸上挑菜“，何其的凄凉。

唐僧的慈悲心肠都是对女妖精发的，对待悟空则是左一个“泼猴头”，右一个“泼猢狲”，虽然没有使用暴力，但是少有师父对徒弟的真心关爱，那虎皮短裙也是悟空自己用藤条捆上的。电视剧中是唐僧给悟空缝的裙子，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因为皮子是悟空杀生所得，唐僧所谓僧人是不可能动手缝制虎皮裙的。

八戒沙僧不过是循礼而已，称呼悟空为大师兄，他们本是天上有名有姓的神仙，哪里瞧得上悟空？

观音虽然慈悲，也不见得喜欢悟空，只是有这样一个任务，不得不用他罢了，众人皆不是真心对他，唯有一个哪吒曾经两次主动帮助过悟空，这是《西游记》里面少有的一点温情。

若影视版的《西游记》也是按原文一样拍摄，未免太冰冷了，故而其编剧对原来的情节还是做了处理的，其中有两处让我印象格外深刻。

有一处是悟空被压五行山下，原文中写内容不多，只有如来发了个“慈悲”招来土地和揭谛监押于他，让他“饥餐铁丸，渴饮铜汁”，等待灾满，却未写有谁来访他。再就是唐僧放他出来时，描述的悟空的样子：

尖嘴缩腮，金睛火眼。头上堆苔藓，耳中生薜萝。鬓边少发多青草，颔下无须有绿莎。眉间土，鼻凹泥，十分狼狈，指头粗，手掌厚，尘垢余多。还喜得眼睛转动，喉舌声和。语言虽利便，身体莫能那。正是五百年前孙大圣，今朝难满脱天罗。

是猎户刘伯钦“与他拔去了鬓边草，颔下莎”，这是五百年来第一个对他好的人，故而道别时，悟空对刘伯钦“唱个大喏”以表感激，悟空虽然顽劣，他也是知道好歹的，也渴望被人好好对待的。

86版的《西游记》将这一情节改编了，改成一个牧童骑牛而来，悟空许久不见人影，召唤牧童前来，许是因为孤独已久，想叫牧童过来说说话，问一问此时是何朝何代。牧童善良，一见悟空被压山下，就想到给他吃的，不待悟空开口，就说让悟空等着，自己给他摘桃吃。牧童摘了两个桃，分给悟空一个，蹲在悟空面前，两人就吃起桃来。这是五百年来，悟空第一次吃的食物，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起之前在蟠桃园吃的蟠桃，其味何与？原本有话，此时也说不得了。

牧童觉得自己的桃好吃，还给悟空尝了自己的桃子，此欲与之同味也。这个小牧童与悟空无亲无故，也不是旧相识，只是童心一片，与人不设防备，见到悟空落难而不忍，尽一尽自己的心。往往无目的的出于天性的善良更容易打动人。

电视剧里此时有个对比，就是观音带着惠岸使者来了，悟空这时求菩萨救他一救，观音菩萨说了什么呢？“你这猴头罪孽深重”、“天下自有救你之人，却不是我”。最后菩萨的确安排了唐僧来救悟空，但是却是存了条件，要悟空皈依佛门，保护唐僧西天取经，事儿听起来是个好事，但是先是如来压了悟空，再找人来救他，前前后后存了用心和安排，并且叫你懂得感恩，这个对于人心的感动程度就差了些，实没有牧童出于天性的一点善意让人觉得温暖。电视剧中这个小牧童情节的改编是比原著跟存了些人情味的。

另外有一个情节是在车迟国斗法降三怪里面，原文中，虎力大仙、羊力大仙、鹿力大仙三怪与唐僧师徒比试求雨、坐禅、隔板猜物都输了。在第三关比试隔板猜物时，第一次先由皇后藏了山河社稷袄，乾坤地理裙，结果被悟空变成了一件破破烂烂的一口钟式样的衣服。车迟国国王大怒并质问道：“是谁放上此物？”此时，车迟皇后有了一个镜头，上来回复，她放的山河社稷袄，乾坤地理裙，却不知道为何变作此物，然后国王就让皇后退下了，再也没有戏份了。

国王大怒道：龙座后面，闪上三宫皇后道：“我主，是梓童亲手放的山河社稷袄，乾坤地理裙，却不知怎么变成此物。”国王道：“御妻请退，寡人知之。宫中所用之物，无非是缎绢绫罗，那有此什么流丢？”

下面悟空和三怪比试砍头、剖腹、下油锅，也只有国王一人主持，悟空要比试砍头，国王只是讶异，并无可怜悟空，一听悟空说会砍头，国王也欣然同意，

那昏君信他言语，即传旨，教设杀场……国王教：“和尚先去砍头。”一点点人情滋味都没有，接下来看着国师和悟空又是砍脑袋又是挖心，如此血腥的场面，国王尽管害怕，但是一直坚持看到了最后一场下油锅，这个人真是没有心肠的昏君一个啊。要是电视剧也这样演，真个只有血腥和杀戮了，所以编剧将这一段情节也进行了改编。

86版《西游记》中的车迟国皇后是著名评剧演员赵丽蓉老师扮演的，赵老师有着深厚的戏剧表演功底，对于角色的演绎也有独到之处。她扮演车迟皇后的时候也有一些年纪了，这里面的戏份大大增加了，从师徒四人拜见国王的时候就有戏了。包括古代皇后走路的姿势都是行不露足，袅袅婷婷。放宫衣时也是先由宫娥捧上，皇后开锁，接衣放衣，再亲手上锁，一举一动皆有法度，动作流畅、优美而不做作。

在唐僧猜里面是破烂流丢一口钟时，皇后出于维护国王的意思，说：和尚无礼，太无礼了。之后皇后离座要去打开木柜，路过唐僧时，还嗔怪说：错了，你错了。就这一句话，顿时有了一些生活的趣味。

三怪在接下来两场猜物中都以失败告终，于是就野了性子，要和悟空他们玩儿命，提出要比砍头。电视版中的皇后的态度马上发生了变化，一开始她是出于维护自己夫君的目的，对于唐僧师徒的态度怀有一些敌意。在唐僧猜破烂流丢一口钟时，嗔怪于唐僧。但是现在一听悟空非要比试，就动了爱惜他性命之心，开始规劝悟空：

这砍头可不能试啊，一试就死了。并且不再顾及输赢体面，以人命为首要考虑因素，提出“我去向陛下说明，快快放你们西行吧。”这是多么善良的一个皇后的形象啊，这样写这样演，故事情节立刻温暖了许多。皇后这样做完全不是出于利己的心思，就是人性中的善的一面，遇到人命关天的事情立刻压倒了一切的虚荣心和面子，这种不带利益思考的行为流露才是最感人的。

在三怪执意要比试，悟空他们也应战的情况下，皇后开始嗔怪国王：你看看这事（怎么闹到了这步田地）。在悟空去砍头的过程中，皇后也一直不能安坐，一直提心吊胆，关心着悟空的生死。悟空砍下头颅之后，皇后吓得赶忙遮住眼睛不忍观看，等到发现悟空没有死时，就转而高兴，继而好奇，还去摸了摸悟空的脖子说：一点疤都没有。人物形象立刻变得典型而生动，不再是一个刻板化、符号化的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有人性、有同情心的一位女性的形象。这位皇后的语言也极富赵丽蓉老师的艺术特色，很有可能是赵老师自己的创作和演绎，她也极擅长塑造这样的善良女性的角色。

经过赵老师的演绎，斗法降三怪这个情节变得生动有趣、生活化起来。吴承恩的文笔在刺虐上技高一筹，这跟他一生的经历有关，但正是这样不愉快的经历，让他在写文章的时候，写暖心的情节太少，整个《西游记》中炎凉太多，而86年电视版的《西游记》中这两处的改变为原著增添了不少暖色，这也是86版《西游记》久盛不衰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