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拂夜奔》悲凉的狂欢

诗意的生活仍不是《红拂夜奔》的旨归,正如作者所说:“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点可能好梦成真,但也可能不成真就到了梦醒时分。我们需要这些梦,是因为现实世界太无趣。”(《红拂夜奔》)作品中的人物一直在逃离,逃离到一个能够让生命力创造力自由释放的地方,逃离到一个能够容得下人做梦的地方,但是往往事与愿违。

1.0

悲凉之情

《红拂夜奔》悲凉的狂欢

作品中反复出现两个词:“上面”和“人瑞”,生命力的消失与这两个词相关。首先,“上面”主动提拔“人瑞”。“上面”代表了一种既定的秩序,严肃呆板,与巴赫金的官方、“第一种生活”意思等同。它就是现实社会永无休止的运转机器,需要不断选择新的“人瑞”注入其中,所谓“人瑞”就是符合既定的现实社会秩序的人。源源不断的“人瑞”维持着既定秩序的新陈代谢,同时扼杀、利用和转化着狂欢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李靖发明的开平方的机器和灭火的唧筒等都是源于自己的爱好,可以说他的发明是一种自发的游戏。而被太宗买去之后,开平方机用来攻打敌人,灭火唧筒被命名为“卫公神机筒”用来往造反的老百姓身上浇大粪,这就使个人的游戏变成了一件很要命的事。“上面”悄悄地把游戏利用并转化成了以功利为目的的劳动,李靖不知不觉成了“人瑞”,游戏和人都被异化了,生命力和创造力由此受到了扼杀。王二这个在现实社会中“不求上进”的人杜撰墨子发明了微积分,把它写成论文投寄出去,竟然很快就发表了出来,成为优秀青年工作者,还被破格提拔了副教授,这说明既定的秩序只是需要冠冕堂皇的装饰品来维持其运转,而人为了生存就不得不投身于这架永无休止的机器中,随着它的轨道而转动,而这个轨道就是作假。

其次,人人都在无意识中认同了既定秩序,想成为“人瑞”爬到“上面”。现实世界的秩序给人诸多打击:不合它的秩序,李靖就只好在洛阳城当流氓,不仅受到官方的仇恨,而且成为人民公敌,然而那是他生命力最旺盛的时期;现实世界的秩序又给人诸多好处:合了它的秩序,李靖就成了大唐卫公,而那时他就整天装神弄鬼睡大觉。趋利避害的本性使得所有的人都深深地认同这个秩序,同时忘记了自身的主体价值,放弃了诗意而自由的追求,只是一心想抓住机会爬到既定秩序金字塔的上层。王小波把人们不顾一切投身于第一种生活的现实刻画得入木三分:“领导上叫我们当奸细,杀人,盗墓,抹上番茄酱爬上国宴的菜盘,叫干什么都会去干的。所以用不着收买,我们就是奸细、凶手、盗墓贼、菜人等等,只等领导上一声令下了。”现实就是这样咄咄逼人,人们就是这样被既定秩序、被第一种生活完全异化了,大多数人都不会在这个秩序之外进行独立的价值判断,更不要说追求诗意的生活了。而人一旦有在秩序之外的追求,就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就像洛阳城中的李靖。

悲凉之情由此而生。李靖独具风采的诗意生活,在长安建成、在太宗派人暗杀他未遂之后、在他成为“人瑞”之时,就悄然结束了;他后半生只能靠装傻来保平安。红拂厌倦了既定的生活逃出了杨素府的石墙,逃出了洛阳城,跟随爱人住进了长安,却又陷入了另一个牢笼。她每天上班前都要仔细化妆:“在眼角和嘴角上画上鱼尾纹。她还要戴上扇贝做的乳罩,那种东西的作用是把乳房压扁,假如贝背朝下,还能给人以下坠感,并且在乳罩下方挂上两袋水,戴上假肚子、假臀部(这个东西的作用也是使人产生下坠感)。”这夸张的描写揭示了既定秩序对生命、对美的畸形扼杀。她策动卫公再次出逃,但是身手已经不再矫健。卫公死了,连性爱也失去的红拂对这种生活再也无法忍受,就申请死亡,但所有的人都认为红拂是为了沽名钓誉而殉夫;她还必须每天往各种衙门跑,给自己办理殉夫的手续,这一办就是半年,还得经过收福利、绝食、灌肠、化妆等等复杂仪式,最后才能站在高台上让众人参观着上吊而死,真是个极度讽刺的过程。红拂站在高台上激动地等待着与盼望已久的死亡会面,这是生命中最后一点有趣了吧?“红拂在最后的时刻,眼前真的出现了九颗金星。那些星星嗡嗡地飞着,好像一些铜做的大黄蜂,所到之处都留下刺痛。……这样的死亡和一个无性、无智、无趣的人生相比,也不知哪个更可怕。”诗意的语言和如死水般生活的反差,成就了一片悲凉。对生活的绝望和生命力萎缩的痛苦像泛滥的洪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红拂没有死成,她神秘地失踪了,她连生命都没有逃离,还必须这样无性、无智、无趣地活着,正像成为“人瑞”的王二每天照样去系里上班,照样强忍着绝望活在世界上。

1.1

另一种生活

《红拂夜奔》悲凉的狂欢

王小波说他的故事没有寓意,他只是写了他的生活。“生活能有什么寓意?在它里面能有一些指望就好了。”这个故事分成片段也许有许许多多的寓意,但从整体来看,作者把想象中的狂欢的有趣的和既定的现实的两种生活呈现给我们,让我们看到一个诗意盎然的世界无可挽回地沦为庸俗,生命最终走向狂欢后的绝望,给读者排山倒海的悲凉。恰如作者所说:“如果需要寓意,明确说出来就是:根本没有指望。”

王小波的《红拂夜奔》使我们看到了另一种生活,也让我们看到小说的另一种写法。在笑和被笑的尽情狂欢中,在诗意盎然的美好享受中,真理和真相被残酷地揭示出来,一股深深的悲凉之感,从纸面上缓缓升腾,又沉落到读者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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