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還殘留著前一日高鐵行經路上金黃的稻田，而一縷同樣金黃的陽光就透過薄薄的一層窗紗躍到床沿。窗外，許久沒有在城市中央的清晨聽到鳥鳴，這大概是湖山之中的杭州待遇吧。
酒店內院有一個透明天井，白牆上植物的光影斑駁，恰似那個慣常冉冉的火爐。立在酒店一側的巷弄口，保俶塔的身影在晴日裡清晰可見，一旁的小路就可以順著拾徑而上，便顧不得吃早飯，拎著外套，爬山去！
寶石山就隱藏在鬧市區的身後，杭州便是一往的如此，隔壁是車流攢動的北山路，僅需從巷弄裡一直往上走，僅需兩三分鐘就可以遠離城市的塵囂。
山不在高，蓊鬱樹林裡透著密實的一片蔥綠，偶爾風一吹過掃下稀鬆的些許落葉，隨便帶來一些殘留的晚秋桂花香氣，再無需咖啡，只需一個石階一個石階向上爬，這個工作日的早晨便被輕易的喚醒了。
隱藏在山腹的古老村落，好像是在時間之外的另一片寂靜天地。瓦片上終年積下的厚塵，就當作了新生植物的沃土。繡掉的鳳凰二八已經紮在土裡，轉眼卻看到新帖的對聯泛著紅光，大樹背後的婆媳正在為一家人的早餐奔忙……
突然就發覺肚子在打鼓了，路邊正好有一塊肉絲麵云云的招牌，相請不如偶遇，此時需要的正就是這碗麵了。
自閉症小朋友的畫和菜單掛在一起
閒扯間，知道了老闆娘是一位單身媽媽，和老母親以及一個自閉症的孩子一起生活在這棟世代傳下來的宅院裡。堂屋和廚房打通做成一家麵館，在這個上山必經之路開上一個小門，掛一個牌子，窗沿下再擺個冰櫃賣水和雪糕，支撐一家三口的生活。
“裡面兩間廂房準備再拿出來給一個浙大的娃娃開民宿，2000一個月，很多了。”
“那你們怎麼住？”
“三個人擠一屋唄，等娃娃大了搬到堂屋來住，買個摺疊床嘛……”
老闆娘一邊說著，一邊架起鍋燒起爐子，肉絲和榨菜簡單一炒，拿起暖水瓶倒開水煮麵，整個流程就像小時候外婆在煮陽春麵。再丟上幾片新鮮的綠葉菜，蔥是沒有的，簡單地似乎正是煮給兒子上學前吃的日常早飯。
“好吃吧！要把湯喝完，我加了昨晚剛熬起來的豬油，可香！”
與這情景相較，保俶塔長什麼樣有什麼故事反倒絲毫不關心了。
塔的正下方不遠處有一棟白色的小樓，青瓦白牆裡坐落著這片山知名的一家書吧，開了很多年。本地人都喜歡趁著遊客稀少的時候，過來全攬一番白堤，順帶從老闆只供閱讀不供售賣的書架裡，撿兩本有趣的書來讀。如果正逢飯點，酸菜魚佐白飯也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選擇。
豬油還在呢，酸菜魚就不吃了，清茶一杯看看山湖即可
“炮二進三，車六平四……”
下山的途中偶遇兩位老者，目光矍鑠，仔細一聽才發現他們在下盲棋。也不知道是否因這片山氣質不同，碰見的人都和紮根在土裡的樹木和竹子一般，神采奕奕，旁若無人地享受山裡和內心的清淨。
不由又會想起前一日去西溪開會，在一側的小和山撞見一個創意園，偶遇了一家做胡桃木傢俱和棉麻服飾的店：“屏風”。
本是隨便逛逛的，卻被老闆娘阿念邀著坐下飲茶，興致一來，同兩個前後腳踏進店裡的上海客人一起聊起了傳統文化，聊起了儒釋道。從日本對中華傳統文化的傳承保護，說到如今中國本身的傳統文化缺失；從氏族為單位的傳統鄉村文化，說到如今仿效西方的法制社會；從《金剛經》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說到量子力學的測不準原理……
“……中國的傳統建築，都是用木頭建造而成的，榫卯結構，沒有一顆釘子，古人的智慧是無窮的，一棵樹它原本就是像從無中生有，生根發芽，紮在土裡，迎在風裡，吸收天地精氣，最後枝繁葉茂。我們把它們變成了房子，也是紮根在土裡。恰似一種生生不息的輪迴，最終房子會朽，木頭又重新回到土裡，變成別的生物的養料。平日的物慾常常就讓人迷茫，自然的故事才會給予這種清醒的智慧吧！”
低頭抿一口茶間，暗自感慨此地，還存續著的智慧與自然精氣，頤養著這樣的風土和人情，是“極好”的。
北山路上的梧桐跟上海頗為不同，正值深秋金黃時節，微風一吹就簌簌地往下落，落在行人的肩上，落在女孩的手裡，落在也正經歷著一歲一枯榮的荷塘裡。漾起的清波，與光照出的斑駁一起，飄向湖的中央，湖的另一邊。
與客人約在了“蔣經國故居”改造的星巴克，院子開了一扇鐵門，彷彿是把西湖框在了一副畫裡，行人，汽車，自行車，電瓶車在這個畫框裡走來走去。汽笛和鈴鐺聲此起彼伏，湖裡的波光閃耀，背後遠山裹霧，這個時候抬手按下快門，每個人都是一個精妙絕倫的畫家。繪出山水，也畫下市井，記錄歡笑，也定格匆匆。
人群如時光迢迢，只有山湖不移。
“乾隆來杭州的時候，在湖心亭留下一個墨寶：蟲二。繁體的風裡面是不是就是有一個蟲，月字中間是個二，意思是杭州此景，風月無邊。”
阿念昨日的典故還歷歷在耳，如今溜邊走在白堤上，長椅上坐著年輕的姐妹，也坐著或許剛過金婚的兩口，孤樹旁立著一個背詩的少年，湖上泛著輕舟，橋上的線連著風箏。長立此地，腦子裡卻想：這又何愁風月有邊。
還有些熾烈的日頭逐漸西下，在遠處的不名山邊嵌著，猶如一輪巨大的火球，直到徹底隱藏到了山後頭，雲才開始徹底一片緋紅。
荷塘裡的白鷺零星飛起來，天空裡高高掛著一抹飛機雲，那是奔波的商旅老鳥們路過此地的痕跡。
昨夜杭州老友盛情相邀去酒店旁的居酒屋宵夜，細思極恐……
不過烤串嘛，還是好吃的。
但願今夜，就不要炙烤老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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