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少年的你》人物海報，演員吳越飾演周蕾
「她是個媽媽，但是她像個女兒。」
演員吳越這樣一言以概之自己在《少年的你》中飾演的這個母親的角色，一如既往的乾巴利落脆。
在這部138分鐘的電影裡，她只有5場戲的空間，來傳遞一個故事的底色，讓女主角陳念——也就是她的女兒——的孤單、需要被保護和後來的變化、成長成為一種合情合理。
因為「母親」角色的缺席，那個未成年的女孩大部分時間裡必須獨居，一個人上學放學，前來討債的人堵著門又捶又打的時候她熟練地關掉家裡所有的燈，蹲在桌子後面瑟瑟發抖。
這些孤立無援和在言語、身體上被同學欺凌似乎她都還可以承受，眾人對母親的汙衊則幾乎成為了她在之後變得越來越鋒利和堅硬的另外一個直接原因。
當後來那麼多的事情發生之後，警察質問她為什麼不在受到徹骨的傷害之後尋求大人的幫助時，她面無表情地反問，誰能幫我？
但即使這樣，女兒對母親卻又沒有絲毫的怨懟和不滿。相反，她心疼母親，一大清早被響動聲擾醒的她到窗前偷偷看，看到母親揹著包裹和紙箱又出門去謀生的背影，眼神裡全是惦念。自己滿心委屈的晚上，給母親打電話，忍著不哭和她敘家常，互相打氣時，也是越說越歡喜的。
再後來，母親聞訊從外地趕回來，在派出所的樓道里重新又見到自己的女兒，衝上來哭著抱住她，鏡頭只給了吳越，她瞬間爆發的眼淚裡，摻雜了太多太多複雜的情緒，她雙手環住瘦瘦小小的女兒，那樣子卻又像投入了一個可以讓她依靠的港灣。
這個或許會被大多數人看作是「不負責任」、「傻白甜」、「不能保護自己的女兒」的母親，是這個讓人心碎的故事裡，另外一種柔弱的力量，
她的柔弱在於她的無能和無知，當中卻還隱隱含著一份活下去的韌勁和樂觀。電影上映之後的第四天，我和吳越打了一通電話，聊起這部戲，聊起去年6月的重慶，聊起這個她過去未曾嘗試過的女性角色。這場對話是回憶、是梳理、也是一次反躬自問。
吳越：她很辛苦，她有點像無頭蒼蠅，但是她不抱怨，她不「林黛玉」
INTERVIEW
演員吳越，攝影：寇KO(K-STUDIO)，妝發造型：雲峰
你為什麼會選擇參演《少年的你》這部電影？
吳越：就想跟曾國祥導演合作。因為我比較喜歡《七月與安生》，它在很溫和地講述那樣一個人生故事，年華似水流。因為我是一個女性觀眾，我對於這種電影就比較容易吸收。我可以從電影裡看到這個導演的氣度，他很年輕，卻能做到這麼穩，我就很喜歡。
《七月與安生》裡面的那種殘酷，你怎麼看？
吳越：對於一個40多歲的女人來說，這種殘酷我們都是有心理準備的。因為我們所經歷的人生也沒有不殘酷到哪裡去，所以這個東西我是有承受力的。
真的見到曾國祥之後，你對他的認識有改變嗎？
吳越： 一點都沒有。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重慶，我去現場試妝。試了妝之後，然後大家決定就不要化妝了。這個人物不需要什麼妝，她需要有造型，但是描眉畫眼就不需要了。
吳越在重慶拍攝期間的朋友圈一則，本人供圖
你們兩個當時關於這個角色有過什麼的交流？
吳越：我說了我對這個母親的理解，我說這個媽媽就是一個不太懂事的，像小孩子一樣的媽媽，然後還要讓自己的小孩子去管她。我問他，你確定是這樣的嗎？他確定，我就按照這個方向去演了。
你對這個人物的感情、態度是怎麼樣的？
吳越：我認為有一類這樣的人，她很辛苦，她很忙碌，她有點像無頭蒼蠅一樣，但是她難能可貴的地方是她不抱怨，她不「林黛玉」。她就身在其中，有一根玉米吃，就很知足，有兩根就很開心，有一堆她就存到冰箱裡去。她不會因為我只有一根玉米吃而很多人冰箱裡有更多，就心裡很「林黛玉」，她沒有。
這算一種樂觀嗎？
吳越：算是一種陽光吧，就算哭，也躺在向日葵上哭。
電影《少年的你》劇照
你覺得她會不會有一點對女兒不負責任？
吳越：會，從觀眾的角度她就是不負責任，但是她自己不自知。其實對於「負責任」的定義，每個人的認知都不同，人是活在自己的認知裡面的。我們說她「不負責任」是從我們的角度去看的，但是從她的角度來說，她沒有辦法，因為要掙錢，在家裡守著女兒她沒法錢掙，那她靠什麼呢？她掙不到錢的話，怎麼供女兒上學呢？
在你看來，她是生命力很頑強的一個女人，對嗎？
吳越：也不存在頑強不頑強，她就是個普通人，她沒辦法。
那她的戲劇性來自於哪裡？
吳越：她的戲劇性是來自於她是個媽媽，但是她像個女兒；那個女孩是女兒，但是她反而像個媽媽。我喜歡這個人物就是因為這點，五場戲，這個關係就出來了，我說有意思，我就去演了。
演員吳越，攝影：單均圩
她其實沒辦法保護她女兒對不對？
吳越：她的能力有限，以她的智商、情商她只能做到這樣了。她很努力地做她的小買賣，但是她逢「賭」必輸。她並不是放任自流，不管自己的孩子，不是的。她就生活在那種顛簸流離裡面。但是沒辦法，她失敗了，你說她怎麼辦？她甚至不存在自知或不自知。我是白羊座的，我覺得她也有很多白羊座的特質，就是天真的、然後輕信的、勇敢的、蠻樂觀。
你覺得這個媽媽能夠給女兒的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
吳越：這個人物的功能就是告訴大家，陳念家裡條件很差，媽媽也幫不上她什麼忙，所以她在外面，風雨來的時候，大人幫不上她什麼忙，她得靠自己解決。我現在理解和處理的連接是來自於我對人的認識。你一定聽到過一種說法「男人只會變老不會長大」。其實大部分人都這樣，人不會因為年紀大了就成熟了。「成熟」是經歷之後的思考和改變，所謂的「聞思修」，當生命經過這樣的旅程人才會變得成熟成長起來，這個不容易，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這麼去做，很多人做的僅僅是老去。
電影《少年的你》劇照
女人可能也是隻會變老，不會長大，這樣會不會是挺悲哀的事情？
吳越：什麼叫悲哀？什麼叫不悲哀？從我旁邊角度，我不覺得她悲哀，我覺得她活得很自在。從某種角度來說我還蠻羨慕她的，笨笨的，她就這樣一天一天過，晚上睡覺的時候也不會失眠。她挨一刀就舔舔傷口，有錢去醫院，沒錢拿鹽消消毒。她並沒有活在一個讓我們覺得可憐的世界，而且我也不覺得她可憐。
你覺得什麼東西在保護她？
吳越：她也沒有覺得在被人保護，或者不被人保護。她意識不到，她不自知。
所以你也要在這個演繹過程裡頭完全扔掉自己的意識？
吳越：是的。要扔掉自我意識。你只要做一件事情，就能扔掉自我意識，這件事就是：理解。理解萬歲，萬萬歲。
演員吳越，攝影：林奕穎
你會想去美化她嗎？
吳越：沒有，美化她幹嘛？她本身就很美啊，她多可愛。好不容易有這麼一個可愛的、非正常的人物關係是可以讓我去抓住的，我幹嘛把它埋沒掉？
你說，如果生活沒有厚待我們，那我們到底應該如何對待這樣的生活呢？
吳越：這個話我現在仔細想想，不成立，因為沒有被生活厚待過的人，他首先不知道什麼叫做「被厚待」，他會認為生活就是如此。而且，「沒有被厚待」是我們旁邊的人看的，我要演這個人的話，我站到主觀的角度，我不能客觀地審視和判斷她。每個人都不知道別人的世界是什麼，他只知道自己的世界，所以你到底是被厚待還是薄待你自己是不知道的。
但是你沒有經歷過這樣狼狽的日子，去主觀地體會和演繹這個狀態的時候，有困難嗎？有障礙嗎？
吳越：沒困難，沒障礙。這有什麼不好體會的？從某種程度上她的快樂指數沒準比我高。你去藏地，看他們的生活條件肯定沒咱們好，但是他們每個人笑得很開心，不就這麼回事嗎？那到底誰是被老天爺眷顧的，誰知道？
生活中的吳越，本人供圖
這次創作對你來說，是較為難，還是較為容易？
吳越：難和容易取決於你自己對這件事情的態度，我認為我這部戲是特別認真地去跑龍套的，所以對我來說如臨大敵。我要非常有儀式感地告訴自己，對這件事情要很認真，慢慢找到之後才放下來，我儘量把自己的心吊在這個位置。
如果我們現在再去和你討論所謂「一箇中年女演員的焦慮」問題，你認為還有價值嗎？
吳越：我認為這個東西分人。如果是非常火的一線演員去看待這個問題，她的成長就來了。這是好事，因為這種焦慮得出的答案，決定她在這件事情上的勝負。對於我來說，這個問題不存在，我是個很多線裡的演員，我的正經事是在有限的資源裡鍛鍊自己的意志，所以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沒有太多疑惑。
電影《少年的你》上映當天，吳越的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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