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言”和陽光為靈魂賦形——評李光澤詩集《對一片草地的頌詞》

新詩發展到今天,已逾百年。回首望去,百年新詩呈現了豐富多元的美學路徑。從近代文化轉軌帶來的語言內部的變革到現代漢語的繁殖變形,從親近西方的先鋒理念到中國本土話語的迴歸,新詩的發生發展變革一直圍繞語言展開。先鋒性幾乎一直被視為新詩語言的主要品質。然而過度的先鋒也讓新詩一度陷入艱難的處境,百年新詩呼喚一種新的語言形態。

李光澤的詩集《對一片草地的頌詞》體現了一種迥異的語言觀:與先鋒相比,近乎裸坦的修辭和語言的變形,讓新詩真正迴歸了語言的素樸與美。在中國文化的軸心時代,先賢老子於《道德經》中雲:“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意為“真實的表述不見得漂亮,漂亮的表述不見得真實”,這可能是中國現存的文獻裡呈現的最早也最簡短的語言觀。李光澤的詩歌語言正是這樣一種有著“信言”品質的語言,他的詩歌以及物性的敘事直面複雜的現實人生,以真誠的寫作姿態書寫個人情感、精神困境以及時代遷變,他的詩歌語言因此呈現出生活的質感。需要強調的是,李光澤的詩歌語言並不是不美,而是與先鋒性的修辭策略相比,他的詩歌語言自然地遵循現代漢語既定語法規約,很少採用陌生化的修辭策略,他的詩歌文本很少出現晦澀難懂的情況,整體上呈現出一種明朗透徹的閱讀效果。

詩集《對一片草地的頌詞》由“對一片草地的頌詞”、“選擇一把琴做我的知己”、“一場雪落在我的園子裡”、“山坡上的一萬隻紅燈籠”、“一株勵志的植物”五個小輯構成,收錄了90首詩作。通讀詩集中的後記,我們可以大致瞭解詩人的生活經歷以及創作歷程。李光澤的詩歌寫作始於讀師範期間,學校閱覽室的一本《山西青年》雜誌上的一首小詩《牧歸》催生了他詩歌寫作的熱情。“農家子弟——師範生——中學教師——公務員”構成了他的生活軌跡。他的詩歌寫作有過創作和發表的高峰期,也曾因故中斷,甚至一度決定捨棄。儘管如此,李光澤的詩歌寫作仍然表現出不俗的水平。仔細品讀他的詩歌作品,再聯繫他的生活軌跡,你會為他詩歌中流露的真誠而感動,你會發現他是一個真正擁有詩意生活的詩人,你也會發現無論是在艱苦的讀書和教書歲月裡,還是長期從政的機關生涯,他始終保持著一顆善良的本心,他的本性永遠地紮根於厚重的土地。在龐雜的現實生活面前,他保持著清醒的良知和可貴的悲憫心,保持著知識分子的責任感、使命感,你能感覺到:他的精神面貌和詩歌文本中的“我”保持了形象的一致,他是一個大隱於市朝的理想主義者。

《對一片草地的頌詞》呈現的是一種真誠的生命體驗。他的詩歌意象豐富多元,但大部分都採自生活。如《一把椅子》主體意象是椅子,通過這個物象,我們可以清晰看到椅子上的“我”的精神困境,椅子折射了機關生活的日常,也是“我”的隱喻,“固定”、“規定”呈現的是一種束縛狀態,“椅子”搖搖晃晃的狀態也折射出詩人的中年心境,一邊是遠去的童年、青年,一邊是必將老去的歲月,可以說這是歐陽江河所說的一種中年寫作。這個生命階段經歷了太多,認識了太多,生活把人的心態重新打磨了一遍。李光澤的詩歌語言呈現出被生活打磨過的質感,像他的名字一樣,呈現出一種透明的光澤。這種光澤代表了一種理想,它是詩人在複雜的現實生活中矛盾糾結的心理動因,也是詩人一路艱辛走來的精神支撐。《對一片草地的頌詞》這首詩體現的正是詩人對理想信念、對純正人格的堅守。這首詩充滿了森林、江湖、食肉動物等意象,它們構成了嚴密的符號系統,自然生態系統意指人類社會,像食物鏈一樣,人類社會、現實生活存在競爭,殘酷性是必然的,但人是有人性的,李光澤意識到了人的獨特性,他願意做一個現實中的弱者,像羊一樣親近草地。李光澤是一個“食草動物”,親近自然、寧靜、土地、植物、穀子。《一棵樹》充滿了童真的旨趣,一個人欣賞葉落的同時,也在熱愛生命。一個老人在暮年沒有死亡的焦慮,卻能像一個孩子在歷經歲月滄桑後保持純真,這一切都是在植物的教導中完成的,詩人以植物為師,簡單自然,反覆模仿,向植物學習,最終錘鍊了一種悠美的心境,像古往今來的眾多文人一樣,李光澤愛山丘愛山中植物,他是城市機關裡的隱者,在複雜的現實生活中修煉植物般的心境。類似這樣的詩歌很多,比如《把一株菊種在我的血液裡》《一株勵志的植物》《一株穀子》等。

李光澤的詩歌之所以具有“信言”品質,在於作為詩人的他具有一顆敏感的心,他對世道人心有著深入幽微地探察。他的詩歌充盈著豐富的情緒,親情、鄉愁、苦困、孤獨、無奈、悲傷,當然也有陽光和信念。《曠世的孤獨來自一場攻心的雪》抒發的是一種深刻的內傷,是一種歷經歲月滄桑後的無奈,“雪”代表純潔,它讓詩人開始省察自我的傷痕,這是被人事劃過的印記,每個人都是一座不曾相連的孤島。在孤島裡,你能窺見李光澤的孤獨,也能看到自己的孤獨。文本中的李光澤既是一個詩人,也是一個批判者,既批判他人,也批判自我。如《套路》《一盞費油的燈》《人情是一塊橡皮》等反映的是詩人對世道人心的問察,李光澤的詩歌意識到了民族文化深處的頑疾,但他是溫和的,他是無奈的,但他轉眼又鼓起信念。《狗的辯護詞》《裂變》是對自我的深入批判,體現的是詩人對人性人心的深入反思。《裂變》這首詩相對其他詩呈現了不同的美學風格,它體現的是現代人一種複雜的自我,書寫的是一種現代性催生的精神困境。李光澤的詩歌除了批判,除了失望,也保留著陽光、信念和希望,他的詩歌中充滿了鄉愁和親情,他始終和故鄉的土地保持著深入的感情聯繫,他沒有背棄土地帶給他的素樸真誠,沒有被都市的燈紅酒綠所迷惑,他保留了最初的真誠,像一個孩子一樣,單純天真。《矮小的母親》《父親是一株絕好的莊稼》《歸來》反覆書寫了親人、親情,尤其《歸來》反映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信念,那種信念來自母親,來自故鄉。李光澤的詩歌中充滿了理想主義者的遠方想象,他在繁雜的生活裡,用詩意營造了一個獨屬於自己的心靈空間,它模仿自然,接受來自植物的清新空氣。

看慣了堆砌辭藻、無病呻吟的詩歌,讀李光澤的詩集於我是一種驚喜,與諸多寫作卻沒有健全人格的人相比,李光澤真正表現出一種詩人氣質,一種知識分子的風骨和擔當。他的詩歌書寫真性情,追求真善美,和自我相關,和世道人心相關,和理想信念相關。這是一部有著“信言”品質的詩集,但願每個讀過的人,都能遇到驚喜,並且從中獲取一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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