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探客家8000㎡“豪宅”,可惜就快保不住了

8月末的深圳,湿漉漉的热气还罩在每个人身上,身边的风穿过无数天井,又回到这个叫化胎的四方地域。

绵密的回廊里藏着一间间屋子,门头雕花,窗牖生景,天井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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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田世居航拍

这里没有空调,无数天井下面,像是住着风,用一种巧妙的力量推走屋外缠绕的热浪;这里是密布着客家人智慧的龙田世居,是深圳客家人的围屋之一。

这座三面环水的5000平豪宅,藏在一片毫无风格的民居里,草木葳蕤,虫鸣风响,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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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田世居航拍

深圳发展史一路向西,那些藏在东部坪山里的客家围屋,装着深圳迁徙史的氏族,就被静悄悄的搁在东部,或荒弃、或坍塌,少有人知。

“我们这样一座座几百年的围屋都不算深圳历史,那还有什么算深圳历史?”惠娜,围屋业主之一,坑梓黄家十三世,面对眼前的荒芜控诉道。

于其他人而言,这一座座围屋可能是荒宅,可能是文物,但于她而言,这里是曾经的家。

1

往昔

“小时候我住长隆(世居),有时候跑出来玩儿,买东西,都要穿过一大片稻田,到新乔(世居)那头的石凳上休息一会儿,再到我们现在坐的这个凳子上休息,”从小在围屋长大的的惠娜回忆道,“现在稻田没了,这石凳也都百岁高龄了

。”

跟着惠娜的描述,恍惚进了另一个时空,就如站在他们曾经的居所里。深圳的客家,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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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够想象曾经住在这里的人,他们在栽花的中院里戏耍,在迂转的回廊下听雨,在雕花的窗头前梳妆,在天井的躺椅上读书,在肃穆的祠堂里成亲拜堂,在围屋外的月池边洗衣、钓鱼、看月亮;

在门前的大广场里舂米晒粮,顺着女儿墙遥望围屋外的风光,趴在走马楼的土炮里观察外敌的情况,看流水顺着四个斜向道绕着围屋淌进月池,孩子们穿过翠绿的稻田推开家门钻进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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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黄家十三世的苹果,指着门外那片葱绿的田地,“祖上经商有钱,这垒墙的石头都几百年了,这柱子也是,都是当年用船从湖北运来的!”

“这一片,你能看到的,还有看不到的,一直连到惠州,以前都是我家的,但再多也经不起败家子孙们折腾啊,鸦片烟一来,他们把田地都败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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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笑着讲,“青排(世居)和其他所有的都不一样,开了两个祠堂,月池在两个门的中间,因为祖上娶了两房老婆,我是大婆那边的,小婆是大婆的丫鬟上位,据说是两房不合……”

我们一行人一起笑着讨论了一出宅斗大戏,得出结论:小婆必是个厉害角色。

2

渊源

谈及深圳历史,绕不开客家。

深圳的客家人,因战乱或其他因素,携妻带子而来,带着中原的礼仪文化扎根于此;当代人用唾液检测寻根觅族,客家人拿出族谱,细数渊流。

百年浮沉,这群“深圳客”,早已反客为主,成为了许多口中的“深圳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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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川世泽,江夏家声”,楹联道出宗祖。

“我们是康熙年间来这儿的,族谱上都写着呢!家里祖上是官,后来经商,生意做得大着呢!坑梓这里的围屋,基本都是我们黄家的!”苹果笑得开心,然后指着长隆世居祠堂柱子上的木刻楹联说道:

仁义礼智无愧于心乃是吾家孝子,士农工商各事一业方为济世完人”“仁义礼智是当时四个兄弟的名字,我是义字辈二房的后代,我们这一辈,是第13世了!”

一世祖黄朝轩弃官从医,从梅州经惠州,扎根坪山江边村;康熙三十年,二世黄居中在坑梓老坑开基立村,立祠堂“洪围”;三世祖黄振宗沿着阿婆叫沥河,开始建起了属于他的城堡,新乔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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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饰灰雕、龙凤卷云、雀鸟牡丹、石榴斗拱、飞奔麒麟……衬着蓝天白云生在新乔世居的门墙门楼上。

“绩著循良第一,家传孝友无双”,黄氏家族围屋大门的通用楹联之一,除夕夜时,族人都要红纸黑墨手写一遍,几百年未变,至今如此。“文革也断了几年,后来还是和几百年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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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过8000平米的新乔世居,300多年的历史,伴着身边的阿婆叫沥河,趟过历史,走到今天;身边那株260余岁的榕树,也被尊一声“伯公”,收世人心愿,受香火供奉。

时代的滚滚洪流,让大多数人化为坚定的唯物主义,客家人还保留着对自然的敬畏,把上了年纪的树木尊为神灵,任其生长,出入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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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繁衍生息,坪山作为抗日战争时期华南抗日武装东江纵队的策源地,每座客家围屋都有人参加抗日队伍,每个客家围都有英雄,都有故事

这些世居,也在战火中展现了自身的强大力量。

“你们看,大门石条框烧裂了,这个痕迹是补的时候留下的。”,叶老师指着龙田世居大门上的浅黄印迹,“当时日本人追捕一个后生仔,他跳入护城河又逃进龙田世居。日本人见大门紧闭,就用电油烧,但日本人也没能攻进这座围屋,可见围屋的防御能力。”

围屋的大门上常有机关,门梁上留有水道,在日军火烧围屋时发挥了惊人的防御能力。在火器相对匮乏的时代,围屋是难以逾越的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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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困局

令人唏嘘的是,这些历经二战、文革,没被战火与喧嚣击垮的客家围,却在城市的高速发展中,逐渐被遗忘,安静地一步步走向废弃和坍塌。

龙田、青排、新乔、丰田、回龙、长隆、颐田、秀北、秀山、荣田、龙湾、盘龙……

坑梓有大大小小客家围45座,属于黄氏的35座,2000㎡—16000㎡的大型围屋16座。

一个家族的荣耀都写在这些上千平米的祖宅里,代表着清末这个地区300年来发达的经济和最高的文化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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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围屋的原住民早已搬离,也有外来务工者租住,但整体缺乏保护,加速了这些老建筑的破败;自行进行修复也缺乏专业指导,原有的建筑的美学风格也跟着改了……

“我父亲小时候在这住,后来加入东江纵队抗日去了,也就搬走了。”苹果带着我们,到她父亲曾住过的地方,一扇小门后面的另一片天地,100多平方的二层小楼;曾经的客厅里长出了大株的芭蕉,只有门头上的花纹能证明它曾经的磅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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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这些客家围被登记为不可移动文物,未想反倒成了一个掣肘。

虽然坪山区政府在筹集文物维修资金方面做出了很大的努力,大万世居、马峦山罗屋、孙中山庚子起义旧址等都是由政府申请资金维修。

但对于坪山区数量众多的古建筑来说却是杯水车薪。

惠娜不忍看自家祖屋跟着时间倒下,想自行修缮,却被告知这并不被文物保护相关规定的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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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住的地方,自己的家,因为成了文物,眼看着日渐衰败却只能‘袖手旁观’,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谈及这个情况,惠娜姐很沮丧。

“我和海外宗亲都希望能参与到维护和修葺中来,毕竟也是自家产业,父母年少离家抗日,长年在外工作,回故乡回祖屋,落叶归根也是他们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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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坚守

青排世居西北角的一扇门里还住着一个老爷爷,丽娜说这是他的一个叔叔,房产也有好多处,但人上了年纪,念起往昔,就回租屋住下了。

透过门帘,能看到里面是现代化的设备配上了古老外壳,我们路过时,老人不在。

“叔叔把屋子弄得挺舒服的,落叶归根么,就是自己一个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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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或许会跟着时间作古,但各种风俗习惯早已融进客家人的基因。

黄氏宗族至今也还坚守着中原遗风,春秋二祭,祠堂重光,添丁点灯,婚丧嫁娶,酬神、舞麒麟、二十四节气三十四节庆……

即便宗族后代不再居于祖屋,但不少东西依旧仍在继承,君君新修的居所依旧是祖屋的规制,一楼用作厅堂,二楼才有寝室厨房。

梦里不知身是客,迁徙的记忆刻进了客家人的建筑里,也融进了客家人的菜色中。

一桌美味的客家家宴,将客家人性格里的热情好客展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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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酒鸡揭盖,陈酿做底的鸡汤,香了整个厅堂。这是客家人月子里的每日三餐。

加上口感醇厚润滑的酿豆腐,肥而不腻的黄焖猪肉,宇宙第一的菜心,清爽去腻的酸菜,鲜嫩清脆的小青瓜……无不让人垂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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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确定君君到底会做多少食物,连着吃了两个糍粑,才记起来夸君君姐的手艺,她却说,我停不住嘴的糍粑没有刚出炉的香……

接着又一个豆沙馅的软月饼下肚,很多人接受无能的五仁也被我塞进嘴里,要不是真的没了肚子,喜粄、艾粄……谁能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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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客家人的传统里没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饭后,君君又拦着所有人自己收拾桌子,还给我们每个人都装了瓶自酿的米酒。

据说每一户客家的女性都会酿酒,顺口易醉的米酒,时间长了,就是黄酒,也被叫做娘酒。君君姐给我们看了她酿的三五年陈酿。

色泽通透,浓酽醇香,李白金樽里装的清酒说不定就是这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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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奔走

这一天,我们从大气辉煌的建筑,醇润丰富的食物,热情好客的客家人那里,看到了另一个截面的深圳。

这些有着古老天圆地方、宇宙洪荒概念的围屋里,装着一座城市的最早的模样,房舍、宗祠、蓄水池、公共道路、集会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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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些客家围建筑的情况越来越糟,甚至可以说是触目惊心。文物保护、利用、活化这种庞大的系统工程,只靠政府或民间单方面是不可能为之的。

庆幸的是,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了。

坑梓客家围屋的居民和民间文化保护人士也都发起过众筹行动,为留住历史,留住家园,留住文化遗产而奔走。

专家学者们也都一直在热烈讨论各种挽救、活化客家围堡的方案。

就像叶老师,惠娜、苹果、君君她们,顶着深圳8月的烈日,也要带着我们走一圈各大围屋,给我们做客家美食,把他们从小在围屋生活的事情说给我们听,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去维护这片面临失落的文化。

正如叶老师说,“这些东西,要让年轻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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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氏祖训:“年深客地成吾地,日久他乡变故乡”。

今天的深圳又何尝不是。

当年的来深客早已把这里当作他们的故乡,可深圳一路向前,却好像忘记了他们。就像没什么人知道,坑梓有广东最大的客家围屋建筑群,有春申君黄歇的后人,有这座移民城市早期数量最为庞大的迁徙人群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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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曾经成长的证据,一代人的迁移史,不过一个时代落幕;如今另一个时代崛起,新移民浩浩荡荡而来,过去就被扔进了历史的夹缝里,无人在意。

在现代大潮的冲击下,深圳客家文化也在逐渐消解。客家围屋被列入文化遗产,围屋建造技艺日渐凋零,旧一代的造楼师傅是否后继有人,无从得知。

如果消亡已成定局,而我们,又能做些什么?

记录,传播,让更多人知道。

你愿意参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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