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96年腊月的一天。
晚上九点多，气温已经接近零下二十度。刚下过一场雪，墙头上、房顶上、地面上一片洁白，月光在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冷。
吉林省通化市二道江区铁厂镇的居民张大强刚刚从附近的煤矿下班，路上的雪在他一步一步的行进中“咯吱咯吱”响着，他裹了裹棉袄的衣襟，目光所及处，已是自家院墙。妻子玉芬和儿子小刚正在家中。
他抬头看到院子矮墙上露出的昏黄的灯光，心想：“玉芬和小刚还没有睡吗？”他来到院门口，大门虚掩着。他推开“吱嘎”作响的院门，厢房的窗口黑洞洞的，正屋窗口却泄出灯光。
张大强发现正屋的门紧闭着，对着窗口喊道：“玉芬啊，我回来啦！开门啊！”清冷的月光下，只有风吹过屋顶的声音，四野寂静无声。
“不在家？去妈家了吗？”张大强转身走出院子，来到不远处的岳父母家拍门。岳母开门出来，问张大强：“玉芬没在这边啊，他俩是不是在家睡着了？”
张大强再次回到自家院子。风掠过屋顶，带下来一缕雪沫落进他的衣领，凉得他一个哆嗦，伸手推开了正屋的窗户，屋里的热气扑面而来。
“一股什么味儿？血腥味儿？”张大强心里“咯噔”一下，他抬腿站在外墙砖台上，上半身从窗户探了进去。
屋里的景象令他触目惊心，此生难忘——玉芬俯卧在地上，儿子小刚歪垂着头瘫坐在炕角，屋里凌乱不堪，墙上、地上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张大强“妈呀”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当日案发地已成一片废墟
一个叫“豁牙子”的人
吉林省通化市二道江区公安分局铁厂派出所退休民警刘宝兴是当时的出警民警，他现在还记得当时屋内的惨象——46岁的玉芬身中数十刀，刚刚九岁的小刚身中十多刀，刀刀都在要害。
消息很快在铁厂镇传开，乡邻们纷纷议论：“谁这么狠？杀害了大人，还不放过一个孩子？”
警方从张大强一家的社会关系查起，一个叫“豁牙子”的人进入警方视线。“豁牙子”是张大强家的租客。警方发现，他所租住的房间脏乱，私人物品都还在，人却不知所踪。
民警入户群众家调查
嫌疑人去了哪里？警方经过大量的走访调查，发现无人知道“豁牙子”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几个月前来到铁厂镇，在附近的煤矿打工。认识他的人说，其人身材瘦削矮小，不爱和人交流。因为他缺了一颗门牙，大家就以“豁牙子”称呼他。
张大强告诉民警，在案发前，“豁牙子”曾提出，房租有点贵，要求降租。但妻子玉芬认为，房租是当地平均价，自家并没有加价，所以不同意降低租金。两人起了争执。“豁牙子”喊着说：“我挣的这点钱都给你家交租了，你也太黑了吧！”愤怒的玉芬也分毫不让：“嫌贵，就卷铺盖滚蛋！”“豁牙子”当时就想冲上去和玉芬撕扯，因为张大强在场，才没有打起来。
“我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说到伤心处，张大强用粗糙的手捂住了脸颊，他的肩膀剧烈抖动着，无声地哭泣，泪水从指缝喷涌而出。
时隔23年，提起当时的情景，仍然让民警刘宝兴感到痛心不已。
“经过民警现场勘查，墙上就留下一枚血手印。”民警告诉记者，“如果没有杀人，他为什么跑得不见踪影？但当时没有监控，侦查手段也相对单一，追查犯罪嫌疑人犹如大海捞针。”
每届新警翻阅的第一本卷宗
一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吗？
去哪里寻找“豁牙子”，成了二道江区公安分局几代民警心头的一根刺。尽管很难，但是二道江警方却一直没有放弃，在走访调查中，任何一点可能的线索，他们都循线追踪。
“附近省、市咱们都去了，有人说，听‘豁牙子’口音像是黑龙江人，咱们派人到火车站、汽车站走访调查，还去了黑龙江的哈尔滨市周边调查了几个月，一无所获，后来又有人说‘豁牙子’是内蒙人，在兴安盟见到过很像他的人，咱们也赶去查找，仍然一无所获。”刘宝兴轻轻一拳锤在办公桌上，他可能觉得自己失态了，歉意地微笑了一下，但是这抹微笑转瞬就消失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办案民警急啊，可是没有办法。”
“这个案子已经成了我们每届新警入警翻阅的第一本卷宗了，退休的老民警也都放不下这个案子。太恶劣了，是人就不能忍，何况咱们还是警察，抓犯罪分子就是咱们的职责！”二道江区公安分局副局长牛志伟对记者说。
张大强安葬了妻儿，背上行囊离开这个伤心地，外出打工。负责办理此案的民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抓到犯罪嫌疑人，告慰亡灵。
“急啊，上火，嘴里都是大泡。”刘宝兴仿佛回到了当年案件侦破进入死胡同的焦虑状态，“我们从来也没有放弃！”
“我相信你们！你们一定能找到我的仇人！”
“我们不曾放弃。”牛志伟告诉记者。
案情研判会
这起已经过去23年的陈年命案今年再次摆上办案民警的案头。二道江区分局成立专案组。当专案组民警找到张大强时，滚烫的泪水在他皱纹纵横的脸上滚落：“提起来这事，心里难过极了，当年我儿子刚刚才九岁啊！如果活着，现在也已经娶妻生子，我也是当爷爷的人了啊……”
当得知二道江区公安局从来也没有放弃过寻找犯罪嫌疑人时，张大强紧紧抓着民警的手，激动地说：“我相信你们！你们一定能找到我杀妻害子的仇人！”
专案组民警翻阅了二道江区在1996年前后所有外来人口的登记记录，深入铁厂镇走访了仍然在世的所有邻居和当时同在煤矿打工的当地人。结果却依然令人失望。
“那阵子真是焦虑得不行，头发一把一把地掉。”通化市公安局二道江区分局刑警大队大队长李文迪说。
然而7月初，来自北京的一个电话彻底让案情有了转机。
公安部相关部门通知，当年的那枚血手印经比对，成功与黑龙江省绥化市人张平比对成功。
“黑龙江省绥化市？这不是当年调查过的地方吗？”李文迪带领专案组民警火速赶往绥化市。令人意外的是，张平家却空无一人。专案组调查得知，张平家人早在几年前已经搬离了绥化市，去向不明。
“真的抓到了？”“抓到了！”
绥化之行，警方提取到了张平的身份证照片，经张大强辨认：张平就是“豁牙子”。嫌疑人踪迹初显，专案组民警兴奋不已：“一定要抓到他！”
那么，张平现在哪里？多年来，张平没有移动轨迹。根据调查，警方发现在2014年8月，张平买了去山东济南的火车票，张平的姐姐和母亲多年前已经迁往山东省定居。“他去山东济南是投奔家人吗？现在还在不在山东？”经过大量工作，警方最终锁定，张平确实在山东，他藏身于山东省青岛市黄岛区！
7月26日，经过近一个月的蹲守，民警将23年前涉嫌故意杀人的张平抓获。抓捕现场，张平望着神兵天降般的民警愣住了。他问：“你们是哪里来的？你们是干啥的？”
抓捕现场
当得知来人是通化公安时，他说：“我知道了。”随即俯首就擒。
押解犯罪嫌疑人回通化
民警问他：“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吗？”他回答：“我杀了两个人，你们来抓我。”在戴上手铐的时候，张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说：“23年了，我终于不用东躲西藏了，今晚我可以睡个好觉了。”
张平交代，这23年，他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每晚靠喝酒麻醉自己，他常常在睡梦中惊醒，梦中到处都是喷溅的血液……
他告诉警方，1995年，他听人说，通化市二道江区铁厂镇煤窑招人下井工作，工资较高。于是他到当地工作。
张平租住在玉芬家中，其下井打工所挣工资都交给玉芬保管，1996年1月，张平想回家看望母亲，找玉芬要钱，玉芬称张平给的钱都是租金。张平十分生气，和玉芬争执起来。这就是张大强记忆中的那场争执。气愤不已的张平回到厢房，睡在炕上越想越气。
张大强上班走后，张平想再次和玉芬“唠唠”，结果两人再次发生争执。张平一怒之下冲进厨房，拎出菜刀。进屋后，玉芬还对他辱骂不已，他一拳打倒玉芬，提刀就砍。小刚缩在炕角看着二人从争执到张平动刀杀死母亲，吓得面如死灰、嗷嗷大哭。张平满腔暴怒，痛下杀手，九岁孩子惨死刀下。
犯罪后，张平心慌意乱，在墙上留下了那枚罪恶的血手印。他惊慌失措从窗户钻出，逃离通化市，一路讨饭回到家乡黑龙江省。23年间，他隐姓埋名，听到警笛声就心惊肉跳，平时看到警车绕着走；不娶妻生子，打工挣的钱挣一分花一分，从没存款；甚至不与自己的母亲、姐姐见面。“我知道早晚有这样一天。”他瞟一眼对面的民警，垂下了眼皮。
当张大强得知张平被擒，他“扑通”一声跪在民警面前痛哭不已。“我终于可以对妻子和儿子说：玉芬、小刚啊，警察抓到害你们的人了，他会受到法律的惩处！你们安息吧！”
消息传开，整个铁厂镇都沸腾了。对这起命案记忆深刻的乡邻们告诉记者：“原本以为不可能破案了，没想到啊，23年的命案都能破，警察太厉害了！”
刘宝兴得到消息后，难以抑制激动。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专案组民警，在电话里反复重复一句话：“真的抓到了？”专案组民警肯定地回答：“抓到了！”
这一天，张大强等了23年，二道江区分局的公安民警也等了23年。
“随着社会进步，技术水平提升，侦破手段更为多样。这起案件的告破，充分说明了，社会治安水平的强化。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张天网就是新型社会治安手段织密的一张网。”通化市公安局二道江区分局局长李春播说，“23年很长，长到很多人几乎遗忘了这起案件，但是公安民警和受害人家属从没有忘记，公安人为民除害的初心，从来不曾衰老！23年又很短，犹如白驹过隙，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瞬，正是这一瞬，彰显了公安民警护卫人民、整治治安，除暴安良的决心！”（张大强、张平、小刚、玉芬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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