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
數不盡的照片。
這些由小像素塊組成的複雜圖像，鋪滿了我們生活的角落。
變得唾手可得、稀鬆平常。
手機的精度也越來越高，1200萬像素、2000萬像素、6400萬像素，為的是更接近眼睛。
但只有膠捲，才能更靠近心靈 ——
本片主演，艾德·哈里斯。
標準的硬漢形象，一雙藍眼睛邪惡與柔情並進。
光聽名字，大概過一遍大腦的信息流也毫無印象。
但這幾個角色，你一定忘不了。
《西部世界》、《楚門的世界》、《兵臨城下》、《勇闖奪命島》......
片子都赫赫有名，但主角卻都與他無關。
《柯達克羅姆膠捲》是他演員生涯裡少有的主角。
但一舉一動都極富力道。
絕不失影帝水準。
《柯達克羅姆膠捲》大概就是我們稱之為擁有使命感的電影。
但它並不承載大敘事，不紀錄時代與高高在上的統治者。
它所關心的是微乎其微的，卻鑲嵌在我們生命裡的親情與我們對美好事物終將逝去的無可奈何。
好在導演走心，沒讓故事變得苦大仇深。
逝去的會被找回。
消失的會被記住。
所以悲傷的情緒有，但更多的是綿長的溫情與留下的一些眼淚。
故事很淡，卻絕不乏味。
人物很重，但也能從內心深處引起共鳴。
主人公是個傳統的白人老頭。
年輕時有成就，是個圈裡赫赫有名的攝影師。
但風流成性，四處留情。
兒子恨他，早在十幾年前就已離開，不再與他謀面。
妻子呢，妻子在他跟別的女人亂搞時孤零零的死去了。（他的回答：你的母親原諒我了）
身邊只剩下護工與經紀人。
孤獨，悲傷，憔悴嗎？
不，他更像個看破世事的混蛋。
一個口無遮攔、不給情面的老頭。
但皮膚越發鬆弛，手腳越發無力。
他終於想起了他的兒子。
因為他體內那畸形的黑色增生物。
他的病，他的癌。
時日無多後，他要求兒子，趕在最後一間柯達克羅姆膠捲實驗室關閉前帶他去沖洗過去的照片。
這個地方，遠在2000公里之外。
這麼一個無禮卻也情理之中要求，毫無疑問被一口回絕。
他的兒子，馬特。
一個有點堅持的唱片公司經紀人。
他的生活裡，也被種了“癌”。
業績下滑，行業走低。
人到中年，失業卻迫在眉睫。
但父與子，終逃不過親情的繫帶。
即便一個怒火攻心，一個偏執混賬。
兩人踏上2000公里的旅途。
不免有爭鋒相對的時刻。
事實上，影片前半部分始終處在劍拔弩張的態勢中。
無論故事如何往好的方向發展。
那個老頭都有辦法親手搗毀。
為他出頭而丟了飯碗的兒子，為他與兒子關係盡心盡力的護工。
甚至是處在寬恕他邊緣的弟弟。
皆無一不被他二次惹惱。
直到，他在片子露出第一個微笑。
那時，他正拍下一個滿面笑容的女孩，
一張令他滿意的照片。這預示的衝突即將消融，這個犟老頭似乎也有了可愛的一面。
兒子雖與他水火不容，但卻有一點極為相似。
他們都是舊時代的守護者。
兒子堅信搖滾樂該有藝術性。
但商業的滾滾洪流唯用戶至上。
只有聽眾喜歡的才是好東西，藝術性，自愛自憐罷了。
父親則是膠片時代的守墓人。
數碼的衝擊，讓閃耀了132年的柯達都走向窮途末路。
但在他看來，依然只有膠片才能真正留住時間。
他說：
“你摸過假胸嗎？......”
可即便如此，他們也無一例外要被掃地出門。
努力不活成父親模樣的馬特，卻在這點上與他一脈相承。
一樣的偏激，一樣的固執。
《柯達克羅姆膠捲》的傷懷情緒大抵來自於此。
舊時代的逝去，新時代的入侵。
深陷電子塵埃的我們，是否真曾觸碰過凝固的時間？
看著膠捲上的鹵化銀轉變為三原色的銀。
看它經過繁複的沖洗工藝，最終留下美好的影像。
一切耗時費力，無法永久保存。
不像數碼攝影那樣唾手可得。
卻色彩飽滿，情感也同樣飽滿。
十點君喜歡這部電影，喜歡裡面的人物經過沖突、對談與目光，逐漸顯示出原本屬於自己的三原色。
其中有一段最為觸動。
因病發被送往醫院的父親，第一次留下了眼淚。
他開始向兒子道歉，推心置腹的說出他那藏在內心的往事 ——
年輕時曾在下東城的小破屋裡摟著襁褓中的兒子，感受他的一呼一吸。
並承諾把一切最好的都給他。
所以全片最大的疑惑。
便是這個在業內備受敬仰，在苦日子裡滿含父愛的人是如何變成一個混蛋的?
影片中並沒有給出解釋。
只是在交談中，提到了一些可能。
“快樂是無法創作出驚世的偉大作品的。”
於是他深入貧窮的非洲，戰亂的中東。
去感受苦難，去拍攝深陷在悲傷中的人們。
也可能因此被苦難反噬，給靈魂包漿。
變得頹靡，變得浪蕩。
但他的作品，卻激勵著下一代的人去將那些受難的面孔傳播出去。
影片中提到了他在阿富汗拍下的那張照片。
不出意外，便是由史蒂夫·麥卡瑞拍下的那張著名照片《阿富汗的少女》。
電影裡父親的形象大概就是史蒂夫·麥卡瑞的一個側影。
他是美國當代最著名的人文社會攝影師，用20多本護照走遍了世界的角落，去拍攝窮人的面孔與失落的文明。
柯達克羅姆膠捲在停產後，將全世界所剩的最後一卷交給了他。
在這36張底片裡，他把最後三張留給了自己。
長椅上睡覺的男人、旅館裡自己的腳、公墓裡的雕像
一個偉大的攝影師與未盡家庭責任的父親發生了身份上的重疊。
在他們最終抵達全美最後一間柯達克羅姆膠捲沖洗門店時。
旁人的簇擁，讓他再次落淚。
只不過這次他悄悄搓揉了發皺的眼角。
絕不給熱愛攝影的人帶來膠片衰落的悲傷。
一個令人傷感的小動作
父與子的和解總來得太晚。
在他們住進旅館，等著膠片沖洗出來的間隙。
父親撫摸著已經陳舊掉漆的徠卡相機。
兒子在背後喋喋不休，討論晚餐與離家2000公里外的夜生活。
但父親耷拉著腦袋，一呼一吸變得越來越慢，直到胸口最終不再起伏。
他死了。
父親的離世，讓業內同行們心照不宣的舉著相機，用快門為他行了“鳴槍禮”。
這舉動是對他一生的肯定，也再次擊中了十點君。
電影裡的父子情、和解與寬恕、死亡與新生。
都不乏好萊塢的套路化走向。
但這個結尾，依然讓人毫無招架之力。
影片裡的風光與影像，艾德·哈里斯不動聲色的演技都太過觸動人心。
往俗了說，這是一封獻給膠片時代的情書。
同時，也是一封來自父親的告解信。
瞭解你的父親，不管他以前多麼的混蛋
對子女而言，沒人能自始至終做好父親的角色。
他們也有自己的疲憊與難言。
但總有一些瞬間，你能確認自己與父親的愛無可替代。
只不過這些瞬間隨著年歲漸長，緩慢消退。
我們用手機拍攝了太多無關緊要的人與事。
不再像膠片時代那麼鄭重其事地去拍攝親人的笑臉與淚光。
也許深陷電子塵埃的我們，真不曾觸碰過凝固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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