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是陳忠實先生耗費六年時間寫成的一部長篇小說,被稱為"一個民族的秘史",字句氣勢磅礴堪稱經典。以陝西關中地區作為發生背景,將清朝末年和新中國成立之後,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時間連接成為文章的時間線,講述這片黃土高原上的歷史變化。
小說的用筆方式獨特,以巧妙的小說構題和複雜的人物描寫為突出之處。"白鹿"是貫穿小說始終的精靈,它不僅僅是祥瑞的化身,更是人神一體的精靈。神性僅是其外殼,它的內核則是人性中的善良與正義。無疑,陳忠實運用了象徵的手法將這種美好寄託於字句中。一白一鹿外加一個"原",這就構成了小說的主體。自古以來,中國就是家族性的人情社會,血緣關係就是維持社會關係的一類。白鹿原也不例外,因為有"白","鹿"兩大家族而得名,他們是原上的大家族,世代在此勞作。基於這個基礎,發生了一系列圍繞兩大家族的事情。小說雖然沒有和《紅樓夢》一樣的龐大人物群像,但分支清晰,將半個多世紀的人物變化貫穿為一線,實寫出兩大家族各自複雜的人物性格和原上的突出群像。就小說對人物描繪的篇幅來說,以小說中白鹿原族長白嘉軒最為鮮明。
一、受限於小農思想的耕讀者
小說中的白嘉軒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農民,世世代代都在這片白鹿原上耕作,勤勞和節約是他和這片原上大多數農民的共性。在翻修老屋的時候,白嘉軒只在門樓中保留了一樣東西,是一個玉石匾額。匾額上有"耕讀傳家"四個字,是朱先生在中舉人的時候所題寫的,而這四個字被白嘉軒作為治家和治族的規矩,這奠定了白嘉軒"以農為首,以讀相輔"的特類農民形象。此外,兩根門柱上還寫著"耕織傳家久,讀書續世長"的對聯。在白嘉軒身上縮影著同時代的中國農民的特性,和土地打一輩子的交道。以農為本的思想已經深深植入他們的精神中,他們覺得只有踩在這片深厚的土地上,內心才是最安穩的;每天和泥土作伴,就是和自己的血肉之魂共舞。正如他自己所說:
"我幹著活兒渾身都痛快;我要是兩天手不捉把兒不幹活兒,胳膊軟了腿也軟了心也瞀亂煩焦了。"
他不僅把勞動當成了生命的第一需要,而且還教育他的兒子們好好勞動。他強令兒子進山背糧食,為的是讓他們知道"啥叫糧食"。
這樣的思想可以看為對"農本論"的演變,"農本思想"的來源要追溯到戰國時期。《荀子》中記載到:"田野縣鄙者,財之本也",土地被認為是農民最寶貴的財富,而白嘉軒和其他莊稼人一樣,認為生活在原上,老老實實做一個農民比啥都強。對於普通的農民來說,一輩子可能只能面朝黃土,背朝天;但白嘉軒卻有所不同,他能夠接受傳統儒學思想的薰陶,對於知識有著極強的認知性。
正因如此,他興修學堂讓族人讀書;力排眾議,讓女兒讀書。他是同時期的特類中國農民,從他的身上看見的是通過自身實踐而獲得傳統文化素養;既敢於直面現實,又敢執著於理想人生。為自己的人生理想而奮鬥一生的人格典範,是農民中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
在白嘉軒的一生中,第一次以族長的身份帶領著農民進行了一場"交農運動"。正因為這件事情,使得白嘉軒真正思考到同族的生死存亡。這種半開明的農民運動或許為原上帶了一絲民主的氣息,但總體來說,這樣的民主運動還是受束於"小農思想",只適合一隅之民,而不適合天下之民。"小農思想"即是滿足個人溫飽,在一小塊地上自耕自作,無約束、無協作、無交換而長期形成的一種思想觀念和行為習慣。環顧整部小說來講,白嘉軒這一生從未有真正地離開過白鹿原,總以為保的這一方土地的安寧便是真正的太平,綜其原因,也和這種小農思想有關。
二、受宗法文化影響而挺直"腰"的站立者
古代以宗法文化束縛人心,人們行事的原則以封建禮教為核心,一個大家族總有一個堅定的封建禮教維護者。巴金長篇小說《家》中的高覺新,《紅樓夢》中的賈政,這都是魯迅先生筆下"吃人的禮教"培育出的思想禁錮者和維護者。但小說中的白嘉軒卻和上述的人物有不同之處,"吃人的禮教"沒有培養出一個"吃人"的族長;相反,他身上還帶著新文化,新思想的味道。如果將白嘉軒說為封建禮教的堅定維護者多少有些牽強,他只是建立了一名族長在原上高大的形象,維持這"白","鹿"兩族的關係。他是族長,是一個大家族的領導者,自然要維護個人的權威,而這一切都濃縮於他的"腰"。在小說中,借黑娃之口表達出白嘉軒的高大形象:
黑娃囁囁嚅嚅:"我嫌……"
鹿三追著問:"你嫌啥不行?"
黑娃說:"我嫌……嘉軒叔的腰……挺得太硬太直……"
白嘉軒的腰桿被很好地作為象徵物像,既有政治象徵,又有性格象徵。政治上代表的是一種道德的規範和族譜族規,立鄉約,以此教化原上的民眾;自己的父親是族長,而自己也是族長,世襲給他帶來名義上的正統。性格上則代表他的為人道德,白鹿村石碑上刻著"仁義白鹿村",這種仁義之風正是白嘉軒所代表的,腰桿直,行的正,才能作為原上後人的精神領導。但這樣的"領導"終歸是受到封建禮教思想的影響,以至發生了類似田小娥之類的事。
田小娥本身屬於傳統女性與新型女性之間的過渡女性,但她對愛的肉體和慾望追求觸犯了作為族長的白嘉軒。他決不允許在原上有任何敗壞風氣的事情發生,於是在祠堂開展了一次族規鞭打:
"白嘉軒在事發後的頭一天早展聽到了族人的彙報,當即作出毫不含糊而又堅決的反應。白孝文髮蠟之後接者焚香領者站在正廳裡和院子裡的族人叩拜三遭,然後有針對性地選誦了鄉約條文和族法條律,最後莊嚴宣判:對白狗蛋田小娥用刺刷各打四十。
白嘉軒從臺階上下來,眾人屏聲靜息讓開一條道,走到田小娥跟前,從執刑具的老人手裡接過刺刷,一揚手就抽到小坡的臉上,光潔細嫩的臉頰頓時現出無數條血流。小娘斯天裂地修叫。"
田小娥這樣的女子是最不受人待見的,由宗法文化催生出的禮教,本能地告訴白嘉軒,不能也不允許讓這樣的女人存留在原上。一次鞭撻,更像是傳統的禮教對愛情新生思想的碰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掙脫原有思想,特立的愛情觀進行了一次真正地對抗。不僅如此,對自己親生女兒也是如此,女兒參與城裡的文化運動,他從不支持。早在小說的開篇便講到"白嘉軒後來引以為豪壯的是一生裡娶過七房女人",對於女人,他認為是"延續香火"和"建家立業"的本錢,安安心心找個夫家才是莫大的事情。在自己親生女兒違背祖宗遺訓時,同親生女兒斷絕關係,不讓女兒見母親最後一面。 "父權、族權"至上,階級對抗並生,說到底,這些都是源於古代"宗法文化"的影響。~
田小娥這樣的女子是最不受人待見的,由宗法文化催生出的禮教,本能地告訴白嘉軒,不能也不允許讓這樣的女人存留在原上。一次鞭撻,更像是傳統的禮教對愛情新生思想的碰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掙脫原有思想,特立的愛情觀進行了一次真正地對抗。不僅如此,對自己親生女兒也是如此,女兒參與城裡的文化運動,他從不支持。早在小說的開篇便講到"白嘉軒後來引以為豪壯的是一生裡娶過七房女人",對於女人,他認為是"延續香火"和"建家立業"的本錢,安安心心找個夫家才是莫大的事情。在自己親生女兒違背祖宗遺訓時,同親生女兒斷絕關係,不讓女兒見母親最後一面。 "父權、族權"至上,階級對抗並生,說到底,這些都是源於古代"宗法文化"的影響。
三、傳統儒學的仁義踐行者
白嘉軒是一個受傳統儒學培育的三分知識分子,為何說"三分",他的另外七分還是農民。受到姐夫的影響,言談舉止都有了三分儒氣。儒家思想強調"仁義",說具體點就是"仁義至上"。這種觀點可以轉化為:做一件事,用價值來衡量;做到了仁和義,才實現這件事的價值。如果將這種仁義放大到自己的人生,自然也實現了人生的價值。仁義存則價值存,仁義滅則價值滅。
白嘉軒的仁義有遺傳也有後天影響,先父白秉德老漢給長工鹿三娶媳婦,姐夫的一言一行都深深地影響著他。在種植罌粟以後,姐夫不進家門,啥話不說吆著牛進人罌粟地,犁鏵插進地裡,正在開花的罌粟苗被連根撬起。白嘉軒開始不明白姐夫的含義,直到看見"禁菸令",慢慢尋思之後,也帶著一同钁斷罌粟:
"白嘉軒從地上站起來,從鹿三手中接過紅馬拉著的犁把兒也進了地。朱先生回頭讚許地點點頭:"兄弟,你還可以。"兩人一先一後,一牛一馬拽著兩銀犁杖,不大工夫就把那塊暴慄搗毀了。"
雖說白嘉軒的行為最開始並非出自本身的想法,但姐夫的"仁義"大舉影響了他,第一次感受到"仁義"的分量。罌粟是大煙,是害人的傢伙,自己提倡的仁義白鹿村不允許這樣的邪物存在,所以他同意姐夫的做法,同樣也帶頭作為"仁義"的榜樣。之後更是為踐行"仁義"而不斷向前,倚勢恃強壓對方,打鬥訴訟兩敗傷,為富思仁兼重義,謙讓一步寬十丈。
在亂世之中,白嘉軒相信了朱先生"只一碗包穀糝子"的理想。他不熱衷於政治理想,對於"仁義"的構建熱情和理想的實現成為他的唯一目的。由"仁"產生的"恕"在他身上也能很明顯地感受到,黑娃本是自己長工的孩子,但卻出錢讓他同自己的孩子一起去學堂學習。即使沒有得到任何回報,並且後來被黑娃領導的土匪打斷了腰。但他一直沒有怪過黑娃,一直在引導走向歧路的黑娃走回正途,在後來黑娃被捕時,白嘉軒挺著打彎的脊樑為他奔走救援。白嘉軒的"恕"源於"仁",且區別於普遍的"義",不僅僅代表一種江湖的"義氣"。他所奉行的是"以德報怨"的原則,以"仁,恕,義"回饋不仁,不義。
在白鹿原這片小社會輪番上演血腥和政鬥,他似乎聽進姐夫對自己的教導,有著超然物外的灑脫。他身為族長,不計較農協鬥過自己的人呢,反而上臺為這些曾鬥過自己的人下跪求情。"仁"的思想銘記心中,"恕"的品性在這得到了昇華。恪守"仁義",將其作為人生的最高追求。正如朱先生所說:
"這心腸這肚量這德行,跟白鹿原一樣寬廣深厚,永存不死"。
白嘉軒的腰桿已經不再像從前一樣挺直,但他也要杵著柺棍盡力挺直自己的腰桿。這不僅是對自己人生信仰的再次肯定,也是對自己一生追求的"仁義"進行總結。人要行的端,做得正,一如既往地挺直那永遠堅挺的腰桿。
如果試圖單方面分析白嘉軒身上的有趣之處,那必然是行不通的。不少人在讀《白鹿原》這部濃縮農民背影的鉅作時,採用不同的方法來解說白嘉軒。就以他的地位來說,他並不是生活在最底層的農民;以理想而言,他又是"學為好人、自種自耕而食";以身份而言,又是白鹿原的族長,為民請命,組織交農運動,甚而至於可以把他看做是朱先生不斷薰陶出的另一個看清社會風雲的通達者。白嘉軒身上有著太多的璀璨之處,但可悲的是,隨著社會日益變遷,那樣的"白嘉軒"居然變得少了,這樣的腰桿也不再"挺直"了。
閱讀更多 迴歸文學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