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裡的女人們


《白鹿原》裡的女人們


《白鹿原》裡,寫的比較具體的女人有三個,田小娥、仙草、白靈。寫的不太具體,但略有存在感的女人,有白嘉軒大姐——朱先生的妻子、白嘉軒大兒媳婦、鹿子霖大兒媳婦。其他女人寫的並不具體,連鹿子霖的妻子也幾乎沒有存在感。

作者具體寫的幾個女人,我還是從出場順序寫吧。

仙草:白嘉軒第七個老婆。藥材收購店(白家的店)掌櫃的五女兒。

寫仙草,就要先說白嘉軒的前六個老婆。第一個老婆難產而死,這在那個生一回孩子就像走一回鬼門關的年代,並不算死的稀奇。第二個老婆,是得癆病死的。這在那個醫療條件不先進的年代,也不算死的稀奇。第三個老婆,乾瘦吐血而死,死了也不知何病。

前三個老婆的死,書裡沒有白嘉軒的心理感受,在我看來,這等於是說他沒有心理感受。這寫於小說開篇的幾個段落,等於是間接表述了,白鹿原上的女人在家庭裡毫無人格的境況——活著是本分,死了也不足惜。

第四個老婆是所謂羊毛擰而死。第四個女人死,白嘉軒有了心理感受——害怕,怕自己命硬,打一輩子光棍。卻未見對女人的心疼。

第五個老婆,能夠看出來是死於精神疾病。白嘉軒這次的心理感受有了一層內疚,但表現僅僅是給女人穿了五層衣服下葬。

這裡更加印證了前三個老婆之死所闡釋的女人無人格的境況。

到了第五個女人這裡,她有了臺詞,一個是交代自己命苦——窮人家的三姑娘。其實這很容易想象,窮人家的孩子,除了老大和老小,中間的孩子幾乎不會太能得到父母的疼愛與關注,但是所做的勞動卻依然不會少。所以這簡單的一個背景交代,一下子就讓這個女人有了形象。然後就是這個女人表達,自己可以伺候白嘉軒一輩子。因為村裡的傳言,女人害怕,所以唯一的要求是不同房,因為這個女人想活下來。

然而白嘉軒沒有同情這個女人,反而覺得自己的自尊被傷害了,所以他話不多說,霸王硬上弓了。導致這個女人暈了過去,掐了人中才醒。事後白嘉軒給她做寬心,但已經於事無補。半年以後半瘋半癲,在洗衣服的時候栽進澇池溺死了。

這個過程,筆墨很少,一共才一個自然段,但是細細想來,如果白嘉軒死了四個媳婦以後,真的害怕,真的知道珍惜的話,這第五個媳婦其實根本不該被嚇瘋。他完全可以細心耐心的去解釋,甚至可以不急於一時同房。

第六個女人出現了鬧鬼這一情形,但分析來看,死因可能是胎停育導致感染。

仙草是第七個女人,不但活了下來,還給白嘉軒生兒育女了,這讓人覺得是白嘉軒換了地,遷了墳的原因。

小說裡交代的非常清楚,白嘉軒和仙草不但認識,而且特別熟。這就說明他們有感情基礎。但是在有感情基礎的前提下,新婚之夜,面對仙草腰裡的打鬼小棒槌,白嘉軒做出的讓步僅僅是準備去睡馬房。仙草說這是頭一夜,想讓白嘉軒睡在屋裡,但是最後呢?還是仙草做了讓步,摘了小棒槌才留住了白嘉軒。

一個女人的新婚之夜,都不能被男人所尊重和保全。白嘉軒沒有去試圖理解仙草,最終還是要仙草做出讓步,而且可以說,在那個矇昧的年代,仙草做出的讓步,至少在她自己來看,她是抱著生命危險的。

從仙草的一生來說,不缺吃穿,白嘉軒對她就算挺好的了,沒有出軌,沒有動不動的出口就罵。但是從新婚之夜的情形來看,便能夠明白,仙草在白嘉軒這裡沒有話語權,只有她的妥協,不會有白嘉軒的感同身受。

仙草最後得瘟疫,上吐下瀉還是一頓不差的給白嘉軒做飯,自己縫壽衣,自己唯一的心願是想在死前見見女兒和大兒子,而白嘉軒顧著自己的面子,也沒有真正讓人去找孩子。所以仙草是帶著遺憾走的。這個陪伴了白嘉軒一生的女人死了,從白嘉軒下決心給她重修墓唱大戲來看,白嘉軒是認可她的,也是心疼她的。但說一千到一萬,白嘉軒還是最愛他自己。女人對於白嘉軒來說,是生兒育女的工具,是做飯的保姆,是防線織布的工人,偏偏不是感情的承載,不是精神的寄託,不是靈魂的羈絆。

有感情基礎尚且這樣,沒有感情基礎會是什麼樣?

從白孝文的媳婦和鹿兆鵬的媳婦,可見一般。白孝文和媳婦的新婚生活,是被詳寫的。開始我以為,白孝文對媳婦是有愛的,結果呢?最後白孝文對媳婦的不管不顧,毫無感情可言,別說是愛了,連個親情都沒有!白孝文媳婦,死之前,對白嘉軒說,萬萬沒想到自己嫁到這個家會是餓死的!白孝文媳婦是白嘉軒與白孝文的鬥爭犧牲品。但這也恰恰說明,《白鹿原》裡的女人,便不被承認是人,沒有人格。

鹿兆鵬的媳婦,死於所謂的淫瘋病,其實還是精神疾病。鹿兆鵬媳婦是一天正常的家庭溫情也沒有享受,電視劇裡說她和鹿兆鵬沒有夫妻之實,其實原著裡,他們是有夫妻之實的。

鹿家因為兆鵬不回來,對於兒媳婦確實是抱著愧疚感的,所以可以想見,這個兒媳婦當的多憋屈,明明錯的不是自己,公婆也明白,也不苛待她,但想象一下,這個家庭多壓抑,她融不進這個家裡去。融不進去就沒有歸屬感,也沒有溫情。而自己的父親呢,告訴她,侍奉公婆,早起早眠。可以說,她連一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兆鵬媳婦該有多麼孤獨啊!

最後鹿兆鵬媳婦瘋了,最讓人寒心的是冷先生,竟然毒啞了女兒。鹿兆鵬的媳婦,揭開了女人的慾望這一層,人就是會有慾望,但是女人的慾望,在白鹿原上是不被承認的,被認為是病態的,一旦捅出來,那就是連親爹也不容了。

鹿家看起來對於鹿兆鵬媳婦做出了很多努力,多次找兆鵬無果後,鹿子霖因為面子,寧可養兒媳婦一輩子,也沒給冷先生一紙休書。冷先生也因為鹿子霖這個態度,沒有再堅持給女兒要休書。鹿子霖和冷先生都沒有去把鹿冷氏當做一個人來看,就像一個牲口,一個寵物似得,好像有她一輩子的吃食就挺好了。她的慾望,她的孤獨,都沒有被人正視。

《白鹿原》裡,有人格的女人,有兩個——朱先生的妻子朱白氏和白靈。

朱白氏其實作者著墨並不多。但她的人格在於朱先生臨死前的表現,一個是表述了朱白氏跟著自己一生受苦,下輩子自己要伺候她,她開玩笑說那她自己要託生個先生。這種一生不夠還要來生相伴的想法來看,朱先生對朱白氏是愛的,是不捨的。

另外,就是朱先生死之前跟妻子叫了一聲媽。這是朱先生髮自肺腑的對於妻子的依戀和認可。朱先生是個大儒,品德沒的說,但難得是朱先生肯把自己的感情表達出來。

還有,從朱白氏說鹿兆謙是朱先生最好的學生來看,朱先生和朱白氏常常聊人聊事的去做交流,他們是《白鹿原》裡難得的一對交流的夫妻。

但朱白氏能算是完全獨立人格嗎?我認為,還尚且勉強。因為朱白氏是被朱先生選擇的,而朱先生的理由是這個女人可以為自己守節。所以,朱白氏的人格確實被朱先生承認,但我覺得並非無條件的承認。還是沒有脫離傳統的對女人進行物化的歷史格局。

白靈不用多說,她的獨立人格毋庸置疑。但她的人格是她以反抗的態度為自己爭取來的。特別是,她後來再也沒有回過白鹿原。白靈得到了愛情,一個是和兆海私定終身,一個是和兆鵬以身相許。與兆海是政見不合,毅然分手。與兆鵬是日久生情,水到渠成。白靈不但得到了愛情,還做出了選擇。

最後,說一說田小娥。

對於武舉人,田小娥不但被物化,而且是成為了一種工具的那種物化,連最基本的尊嚴也沒有。田小娥的反抗,一個是把棗扔在尿裡,一個就是勾引黑娃。

原著裡對於田小娥勾引黑娃,沒有在心理上做其他引申,田小娥說的是,跟黑娃這幾次,死了也心甘。電視劇裡卻給田小娥勾引黑娃賦予了全新的意義——帶著她走。

黑娃娶田小娥也極其順利,田秀才嫌丟人現眼,既然黑娃肯要,自己倒貼錢把女兒給了黑娃。

從武舉人和田秀才的舉動來看,田小娥基本就等同於物品。原著裡,黑娃是一個很講義氣的人,所以黑娃能去找田小娥,把她帶走,我覺得這其實對於田小娥來說是意外的。但黑娃,太不瞭解白鹿原了,太不瞭解自己的父親作為白嘉軒的擁護者,而白嘉軒作為傳統的捍衛者,他所面臨的阻力了,黑娃太不瞭解“傳統”這兩個字的分量了。他娶田小娥,這是一個打碎傳統的行為,不可能被接受。

果然,黑娃和田小娥不能進祠堂,搬到了破窯裡過活。

《白鹿原》對於田小娥的描寫是很詳細的。《白鹿原》里人物眾多,但是真正畫面感特別強,讓人印象深刻的就那麼父一輩子一輩的幾個人。田小娥篇幅不是最多的,但畫面感是最強的。第一,田小娥美。第二,田小娥有性格,她是叛逆的。第三,田小娥又順從,想跟著黑娃踏實過日子,結果因為農協失敗,黑娃跑了。田小娥又順從了鹿子霖,後來又順從了白孝文。第四,田小娥正視自己的慾望。第五,田小娥被武舉人不當人,被父親嫌棄,被白嘉軒打,被鹿三殺,被塔鎮住,她夠苦命。第六,田小娥附身事件裡,她還做了訴苦抱怨。於是,田小娥成了《白鹿原》裡難得的被生前死後全方位立體化書寫的人物。

田小娥最大問題在於想反抗卻極其被動。我認為這是一種糊塗渾噩的表現。單從原著說,田小娥沒有計劃過離開武舉人這件事,不想辦法離開武舉人卻只做報復,這是一種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事。偷情黑娃之事敗露,田小娥回到孃家。試想,如果黑娃不去找她,估計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跟黑娃回白鹿原,農協失敗。黑娃說走就走了,田小娥又成了被動的那個。她其實是想跟黑娃好好過的,畢竟黑娃對她是真心。但是田小娥太順從黑娃,還跟著黑娃一起搞農協。失敗以後,去找鹿子霖救黑娃,被鹿子霖強姦。跟鹿子霖這個事,確實是脅迫的,但之後也順從了。這是田小娥自身的順從屬性決定的。她心裡充滿叛逆,但是性格里又滿是順從和被動。

特別是聽鹿子霖的話,去勾引白孝文。其實勾引白孝文報復白嘉軒這件事完全沒有必要,因為有鹿子霖在,已經保證了田小娥的生存,如果田小娥能夠看到自己的順從屬性,正確評價自己的叛逆心,明白自己的那個叛逆與自己的順從是一頓矛盾體的話,那麼她就可以不做節外生枝的事,去踏踏實實等著黑娃,她可能她也不至於那麼慘。

但是,偏偏田小娥的順從性使得她聽了鹿子霖的話,她的報復心又讓她真的想報復白嘉軒。

後來又因為白孝文沒成功過,田小娥的報復心又轉移給了鹿子霖,尿了鹿子霖一臉。白孝文也因為捱打,徹底擺脫了面子的干擾,公然的和田小娥好了,田小娥同樣又順從了白孝文,而且還對白孝文產生了感情。但是她卻又愚蠢的讓白孝文抽上了大煙。最後白孝文出去要飯,扔下了田小娥。

鹿三殺田小娥,我想主要是因為白孝文事件。碰觸白嘉軒,觸犯了鹿三的底線。鹿三認為自己一生兩件大事,一個是交農事件,一個就是殺田小娥。這兩個事,其實離不開白嘉軒。交農是白嘉軒領頭,殺田小娥是白孝文捱打以後。所以,我認為,作為白嘉軒堅定的維護者,田小娥毀了白孝文,這在鹿三看來全是女人的過錯。

所以,田小娥的死,其實也代表了白鹿原上女人的悲哀——好事不一定是女人有功,但壞事一定是女人的原因。

田小娥死後,白孝文為她哭了,黑娃為她哭了。這兩個人對她都有情,但是那座壓著田小娥的塔,卻沒見任何人給推了!

最後,我想說說白嘉軒給三兒子孝義娶媳婦時的想法,他覺得家行不行全在於女人。這個話聽起來似乎有道理,但是通過前面的分析,就會發現這又是白嘉軒的狡辯了。白鹿原上從來沒有承認過女人的人格,到頭來卻要女人來承擔所有責任,這也太霸王條款了。

所以,孝義沒有生育能力,就顯得極有諷刺意味了。白嘉軒對於維護自己的面子堪稱聰明絕頂了。他從冷先生那裡拿了藥,吃藥期間讓三兒媳婦跟兔娃借了種。然後去冷先生那裡說藥管用。這就不會有人知道孝義的孩子的問題了。

給兔娃娶媳婦分地又堵了兔娃的嘴,還誤打誤撞的沒了長工,脫離了地主階級。

《白鹿原》正寫白嘉軒,其實就像紅樓夢,是幻筆,是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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