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的“神祕”與“祕傳”(一)

書法給現代人的審美造成了很多困惑,“橫平豎直,一板一眼”的楷書似乎還好說,至少可以做到符合“整齊,大方,易認”的大眾審美。而對行草書,隸書,則很多人更多的感受是“不明覺厲”。無法體認其中的美感,也就造成了一種“神秘”的心理。

這種“神秘”又被很多人加以引導發揮,佐之以美妙文字,使之成為美學意境的一種形式。於是,大家似乎也認為書法的某種美是“玄”的,是“神秘”的,最關鍵的是“不可知的”。這個似乎在文字的渲染下,已然成為了知識性的共識,進而中國書法的審美欣賞,大多是朦朧不清的。

不獨書法,所有中國文化的當今形式,似乎都縈繞這某種“神秘美學”,都在兜售一種“不明覺厲”,所描述的讚揚之詞,都和藝術本身無關。“神秘”的本質,就是無法解讀而又相信它的功能,其實這都來自某種不對稱而產生的“勢能”。

書法的“神秘”與“秘傳”(一)

“神秘感”的來源之一:抽象信息的不對稱

大部分都能理解具象層面的衡量標準,如同書法的楷書,因為最接近實用,最能以實用性的美學標準去衡量。而楷書所蘊含的筆畫間的韻味,則只有通過實踐體認才能明瞭,對無體認之人來說,一切語言文字不過都是概念,進而衍生附會成“知識”,則可能早已積累成謬誤。

如同褚遂良的楷書《雁塔聖教序》,很容易達到“雅俗共賞”,“俗”觀賞的是“整齊、大方、易認、清晰”,“雅”觀賞的則是其筆畫間的韻味和節奏。“雅”欣賞的是具象之外的部分,而俗只能欣賞具象部分。

書法的“神秘”與“秘傳”(一)

褚遂良《雁塔聖教序》

但如果遇到非具象的部分,缺乏藝術體認的則很難理解,比如“抽象”的藝術形態。在書法中,則如同章草。行書可以說是楷書的快寫,基本還在“具象”的範疇內,而章草則是改變了書寫形態,形成了新的漢字符號形態。“俗”則或者會以自我熟悉的形態為中心去做否定判斷,或者則以完全與具象經驗不同而產生“神秘”的崇拜感。

下面皇象的章草《急就章》,就體現了這個特點。若不懂章草的規律,說不定會認為是在亂寫,或者說這是一種“神秘符號。”

抽象其實都從具象來,章草的形態也和楷書的具象形態有繼承發展的關係。感覺神秘,是不知道抽象的具象根源是什麼。若直接面對抽象,就有了大量的想象空間。這個空間,要麼誕生附會的多種知識概念,也或者會產生了藝術。

書法的“神秘”與“秘傳”(一)

皇象章草《急就章》

但這種“藝術”一旦被告知有了切實答案,藝術性的價值就顛覆了。藝術其實是對“不懂”的一種探索,是對追求答案過程中的多角度闡釋,側重的是過程,而非目的,但是隻要那個目的出現了,藝術性也就破滅了。

如同對外星人的遐想,可以衍生多種藝術作品,但是一旦外星人確認找到,也成為實際生活的一部分,這種遐想產生的藝術就結束了。

如同下面的這幾個文明都曾經出現的“抽象符號”,很容易讓人就產生這種因為不懂出現的神秘感,認為這個有無窮的可能,有無窮的功能。而其實這個符號,無非是和漩渦或風車有關,有全人類總體趨向的具象的生活經驗,自然就會大致雷同。 ​​​​

故而《道德經》裡說“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一定是有具體所指,而絕不會是現代人理解的“玄”是神秘不解的意思。這裡就可能不僅僅是未知的概念和抽象,也可能來自不曾體會的感知。

書法的“神秘”與“秘傳”(一)

“神秘感”的來源之二:對意象的感受不對稱

除了信息不對稱,還有一種是感知的不對稱,你未曾體會,自然無法理解。要麼淺解,要麼訴諸神秘。比如道教的符錄,書法中的大草書。

藝術的確有語言文字不容易表達的一種感受,如王羲之在《書論》中說:“夫書者,玄妙之技也,若非通人志士,學無及之。”那種妙處,只有練到了才能真正感受到。這種“感受”其實是來自“意象”即一種掌握技藝核心或者經歷才會有的一種畫面感的意象。

大草書體現的是一種意象,視覺上已經沒有具象,也不是規律分佈的抽象符號,而是一種線條的流動。體現的是後面蘊藏的節奏和畫面。

書法的“神秘”與“秘傳”(一)

這種意象是通感的,是立體的,是隻有共通感知經驗才能有的一種共鳴。也是藝術很深入產生的一種狀態。這種狀態不能描述,怎麼解讀都是錯誤的,如同“拈花一笑”的典故,真正觸動的內在,只有當時經歷的人才明白,而如何解讀都是錯誤的。

我們衍生的文化中,很多都是對這種感受和意象的文字闡釋,這種文字闡釋其實是可以對應多種感受的,很容易就產生了“降維理解”,如同讀經典經常會出現這個情況,是把感受性意向性的文字表達,當做了一種概念去記誦理解,甚至當做了知識。

中國的詩詞,很多都是表達這種意象,過度的文字解讀都是不相契的。因為表達的都是意象,故而寫意畫與詩詞往往成呼應。齊白石先生的《蛙聲十里出山泉》,用由高到低的瀑布和蝌蚪來構建一個立體的意象,並未出現具象的“蛙”,卻讓看的人“腦補”了未表達的信息。

書法的“神秘”與“秘傳”(一)

齊白石畫“蛙聲十里出山泉”

畢加索讚美齊白石的中國畫時候說:“中國畫真神奇。齊先生(齊白石)畫水中的魚兒,沒有一點色,一根線去畫水,卻使人看到了江河,嗅到了水的清香。”意象所呈現的意境是非具象的感受,是對高於我們感受,卻無法具體描述的狀態。

所以,意境,神秘,神妙,都是我們感知無力時候的表達。意境,只是因為沒達到。而這個狀態,恰是藝術誕生的空間:這裡彷徨、曖昧,不定,多變。桑塔耶那說的:“藝術是有意識的自我欺騙”,其實是表達的是這個意思。

這種藝術狀態其實是心靈成長的糾結狀態,修煉中對得道的描寫就會很多“藝術表達,比如”:“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其實這些並非文藝修飾,只不過是不同感知階段的有具體所指的操作而已。中國文化的很多方面,都有這種很深的誤會,你以為那是意境描寫,其實是操作手段。

你感覺神秘,只是你不懂而已。

所以,傳承真正的意義,就是在傳遞對稱的信息和感知經驗。最細微的稱之為“秘傳”。許慎在《說文解字》序中說:“怪舊藝而善野言,以其所知為秘妙,究洞聖人之微恉。”

書法的“神秘”與“秘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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