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座山，山上有一座富貴山莊，富貴山莊住著四個江湖客。說起他們的故事啊，真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王動愛躺在床上睡覺，郭大路當過鏢頭、廚子、賣過藝，燕七死過七次不想改名叫燕八，林太平剛從家裡逃出來，就凍暈在雪地裡……

一

彷彿是迷人的童話，又像是講述家長裡短的情景劇，《歡樂英雄》的故事充滿了自由與快樂。四位主角個個身懷絕技，卻不想著縱橫江湖，名動一方，而是守著各自的秘密，在並不富貴的富貴山莊裡苦中作樂。

餓了，不去上山打獵，也不去客棧吃霸王餐，只是看著院子裡的梅花說著美食：

郭大路望著院子裡的白雪梅花，喃喃道："這梅花若是辣椒多好。"王動道："有什麼好？"

郭大路道："你看，這滿地的雪豈非正像是麵粉，配上幾根紅辣椒，豈非正好做一碗辣乎乎的熱湯麵。"王動嘆了口氣，道："你這人真俗，林逋若聽到你的話，一定會活活氣死。"

郭大路道："林逋是誰？"王動道："連林逋你都沒有聽說過？"

郭大路道："我聽說過肉脯，無論是豬肉脯、牛肉脯、鹿肉脯，用來下酒都不錯。"

無聊了，不去劫富濟貧，也不去勤練武功，而是望著眼前的冰柱一起數：

林太平忽然問道：“你們猜這裡共有多少根冰柱子？”

燕七道：“六十三根。”

王動道：“十六根長三十七根短。”

郭大路忍不住笑了道：“原來你們也數過。”

燕七道：“我已數過四十次。”

王動道：“我只數過三遍，因為我捨不得多數。”

郭大路道：“捨不得？”

王動道：“因為我要留著慢慢的數。”

在這四位身上，我們看不到傳統俠客的孤傲勁，看到的永遠是樂觀、活潑、坦蕩、日常打鬧中的無拘無束。所以他們會窮、會餓、會感到無聊，會讓我們明白，原來武俠人物也可以降到凡塵，和普通人一樣為生活而發愁。

只是，他們從來不怨天尤人，無論遇到多大的挫折也不會喪失勇氣，在克服艱辛後還懂得享受成功的歡愉。因此他們行為舉止異於常人，但卻透露出帶有童真式、解放天性式的可愛。

王動一動不動，床就是他的客廳、花園以及飯桌，但一動起來卻又十分驚人；郭大路豁達、單純，既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又能將押運的鏢銀分給前來打劫的毛賊；燕七活潑大膽，試過被人釘在棺材裡，埋在地下，又嘗試過倒吊著喝酒；林太平凍暈在雪地裡，被灌酒後醒來說的第一句是，“這是三十年陳的竹葉青。”

不拘外物，隨興所至，頗有老莊思想的意味。但同時，他們又輕視錢財，不計小利，用快劍換酒肉，用貂裘換美酒；對於生活，他們能苦中作樂，自我嘲笑，甚至還會洋洋自得。倘若將時代設置在魏晉時期，他們和那些狂放不羈、恣意風流的名仕又有何不同？

二

在古龍小說中，多得是放浪形骸的浪子，多的是孤高冷傲的劍客，多得是身不由己的江湖人，可有趣、可愛的人物十分少見。無論是中前期的《浣花洗劍錄》、《武林外史》、《多情劍客無情劍》，還是中後期的《七種武器》、《蕭十一郎》、《三少爺的劍》，都很難找到。

更難得的是，他們沒有披著傳統俠客的“外衣”，不會上演復仇、奪寶、爭霸、拯救武林於危難的戲碼，有的只是“不正經”的舉動。

古龍其他作品其實也有類似的行為舉止。小馬曾經被五虎斷刀門的彭老虎砍了一刀，他不是躲不掉，而是想嚐嚐被人砍的滋味；陸小鳳與好友司空摘星比翻跟斗，輸了的要去挖六百八十條蚯蚓。

《歡樂英雄》最著名的橋段——數冰柱，在更早之前的《多情劍客無情劍》中，也有類似的數梅花。只是前者是無聊，打發時間，有四人同數；後者是寂寞、消遣孤獨，二人一問一答：

他不願阿飛再想這件事，忽然抬頭笑道:“你看，這棵樹上的梅花已開了。”

阿飛道:“嗯。”

李尋歡道:“你可知道已開了多少朵?”

阿飛道:“十七朵。”

李尋歡的心沉落了下去，笑容也已凍結。

因為他數過梅花。

他了解一個人在數梅花時，那是多麼寂寞。

這些所謂的非凡舉動對於小馬、陸小鳳、阿飛與李尋歡而言，只是驚心動魄的故事裡的點綴。但對於《歡樂英雄》中的四人而言，卻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常。四人以富貴山莊為活動中心，守護著各自的秘密，伴隨著著秘密逐步被揭開，故事就此一段一段展開。

這本身就是情景劇的模式，單獨看一節並不影響趣味，全篇連起來看，趣味就會一步步堆疊，帶來成倍的閱讀快感。正如古龍在本書的序中所說，“每一小節幾乎都是個獨立的故事，即使分開來看，也不會減少它的趣味──如果它還有一點趣味，這嘗試就不能算失敗。”

的確，古龍又做到了。這位堅持創新、努力擺脫金庸的影響、拓寬武俠小說邊界、試圖將武俠小說帶人到小說殿堂的人，將《歡樂英雄》做了一次大膽的嘗試。而我們武俠小說迷，也因此見識到此前未曾見過的新世界，見識到縈繞散漫、輕鬆、快活氛圍的另類江湖。

我們很容易就沉浸在四人的世界裡，會為他們的懶散、馬虎、不正經而感到快樂，會發現王動有一群背叛他的朋友、郭大路有一個離他而去的情人、燕七有一個在江湖上名聲不太好的父親、林太平有一個指定的未婚妻……會在看完全書後，被古龍說的那句“誰說英雄寂寞？我們的英雄就是歡樂的！”而恍然若失。

三

如果將《歡樂英雄》拍成電視劇，我第一時間就會想到《武林外傳》。二者實在太像了，都不以時間為順序，都在一個地點展開故事，日常樂趣是插科打諢，江湖是非只是生活點綴，每個人物都那麼鮮活飽滿，充滿故事。

膽小如鼠的跑堂的曾經是盜聖，年紀輕輕就成為寡婦的掌櫃的有一個開著鏢局的爹，整天子曰子曰的算賬的是一名窮酸秀才，負責掃地洗碗的打雜的是千金小姐，追不到心上人的憨廚子是知縣的外甥，不愛上學的熊孩子當過五嶽掌門。鎮上還有兩名捕快，一個愛拔刀，一個吹嗩吶，後來還來了女的，漂亮、明媚，就是贏不來愛情的春天……

但是很遺憾，正如我們至今仍未見到有超越《武林外傳》的武俠類情景劇一般，《歡樂英雄》劇版也遲遲未見有人拍攝，即便拍攝了也未聽到播出的消息。在電視劇歡樂英雄的微博下，無數人詢問何時定檔，可最終都沒得到確切的訊息。

不過那也無妨，對於很多人而言，《歡樂英雄》是屬於那種放在床頭櫃上的書，只要閉上眼睛一想，就會自動呈現出十分美好的故事：

在明媚的春光下，在不算險峻的半山腰中，有一座並不富貴的富貴山莊。山莊旁邊有墳場，墳場周圍有棗林。山的下面是一座城，裡面有麥老廣燒臘店，有言茂源酒鋪，還有可以拿劍當酒的利源當鋪……

富貴山莊住了四個人，好像整天不正經，不是為了家長裡短而奇思妙想，就是閒著無聊表演絕活。莊裡偶爾也會來一些江湖人，似乎都還認識，但一般都要打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