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者講述︰哈爾濱在“光復”的日子裡

哈爾濱道里區尚志大街53號樓,始建於1937年,原為偽滿洲國哈爾濱中央電報電話局。為了解這棟樓的歷史,我採訪了曾在此樓工作過的王志超老人,他向我講述了“光復”之初,發生在這棟大樓裡和哈爾濱一些鮮為人知的故事:

親歷者講述︰哈爾濱在“光復”的日子裡

1945年由於戰爭形勢日益緊張,許多日本人都被派到前線去了,這樣一來電信局的人手不夠用,日本人就辦了個電報電話養成所,來培訓新人,地點就在透籠街和尚志大街交叉口那棟偽滿洲國電報電話株式會社的大樓裡。我當時為了混口飯吃,就報名參加了學習班,學習發報。8月9日蘇聯紅軍對日宣戰了,蘇聯的飛機就在哈爾濱的上空轉悠,聽說在三棵樹地區投過炸彈,市區裡沒投。當時中國人的心情很興奮,感覺總算熬出頭了。我們好多學員都在私底下議論,日本鬼子這回真要完蛋了。

8月15日,電信局所有的日本人被通知到院子裡聽廣播,我們就趴在樓裡的窗戶看熱鬧。我的日語不太好聽得半拉咔嘰的,但大體意思聽明白了,日本宣佈停戰了,投降了。當時許多日本人聽完廣播後就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比死了爹還難受。學習班有個教員叫戶田,是個日本在鄉軍人(退伍兵),他從院子裡聽完廣播後往回走,在走廊遇到了我和另外一個姓劉的學員,就把我倆叫到他的辦公室。他從辦公桌下邊抽出一把刀,有八九十公分長,寒光刺眼,他卸下一根窗戶插銷的鐵棍擺在窗臺上,然後用刀對準鐵棍砍下去,鐵棍應聲而斷。他又接著把斷為兩節的鐵棍摞在一起,又一刀砍下去,又砍斷了。他摸著刀刃說這把刀是他家祖傳的,在中國沒用過,意思說沒用這把刀殺過中國人,現在天皇宣佈投降了,今後再沒有機會用了。他之所以在我倆面前表演刀的鋒利,是宣洩一下他內心的痛苦,但他找錯了對象。

晚上下班的時候,道外五道街、景陽街一帶就掛出了中華民國的國旗,有一面旗子很大,上邊還有摺痕,可能珍藏很久了。街上的中國人高喊著:“日本天皇投降了!”“小日本完蛋了!”

8月20日蘇聯紅軍進城了。最先進城來的是海軍,沿松花江上來的。那年水特別大,江水漲到離壩頂不到一米,軍艦就停在道里江上俱樂部和中央大街北口那一帶。水兵們穿的軍裝很漂亮,他們從艦上下來時還帶著糖果給圍觀的老百姓吃,有的還拉著手風琴邊走邊唱,我們就給他們鼓掌。哈爾濱人大多都會說俄語,就和他們交談,請他們喝酒,把他們當做大救星。不久蘇聯紅軍陸軍乘坦克、汽車也開進了哈爾濱。蘇軍的衛戍司令部就設在現在南崗的國際飯店裡。老百姓對陸軍的印象不怎麼好,有的士兵不但搶東西,還強姦婦女。為了防止他們入室搶劫,家家都把大門上鎖,年輕婦女更是嚇得直往臉上抹鍋底灰,把頭髮弄亂。當年從蘇聯回來的盧冬生將軍,還是松江省軍區司令呢,都被蘇聯紅軍中的不法之徒給槍殺了,何況老百姓呢。那時候哈爾濱的社會治安真的很亂,在大街上有時槍響人倒,都不知誰打的。

親歷者講述︰哈爾濱在“光復”的日子裡

親歷者講述︰哈爾濱在“光復”的日子裡

讓小鬼子統治了十四年,哈爾濱的老百姓苦啊,剛一光復老百姓就去搶日本人的倉庫。當時日本關東軍在老江橋下游江邊建有一個軍用倉庫,老百姓揹著麻袋進去搶東西,什麼毛衣、毛褲、襯衣、襯褲、皮鞋、毛毯、大衣,什麼都有。後來被蘇聯紅軍發現了就派兵把守。哈爾濱人知道“老毛子”愛喝酒,膽大的人就帶上酒,跟守門的士兵套近乎,只要有酒喝他們就放你進去,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後來被他們的上級發現了,就派憲兵騎著摩托來巡查,憲兵一來,守門的就往人群裡開槍,證明我管了,但搶東西的人太多,守不住。為這老百姓也傷了不少。

原來自稱“滿洲國一等公民”的日本人沒了關東軍的撐腰,一下子淪為了難民。特別是從外縣集中過來的日本人生活沒了著落,就在大街上用席子木板搭棚子賣素燒、賣雞肉、賣燒酒,或變賣衣服、首飾,還有的日本女人到道外北市場一帶的妓院賣淫。後來建起了難民收容所暫時將他們安置起來等待遣返。

1945年年底,聽說國民黨的中央軍要來了,老百姓都到大街上去歡迎。從火車站到哈一中,路兩邊都站滿了歡迎的人,等走近了一看才知道,這些兵都是被國民黨收編的偽滿洲國兵,還穿著偽滿洲國兵的衣服呢,只是摘掉了肩章,換了帽子。這200多人的所謂國軍,進了一中就沒敢再出來。因為蘇聯紅軍還沒撤走,城市治安的事用不著他們管。

當時哈爾濱治安十分混亂。我記憶最深的是張興邦事件。張興邦是道外十六道街剪刀鋪的少掌櫃,偽滿時期是個跑片的漢奸。這個人很壞,發現誰家吃大米了或有反滿反日言行就去向日本人報告,人就被抓起來;他到電影院、戲園子從不買票,你朝他要票,他就打你。中國人更恨那些漢奸,因為受害更直接。有一次,他和同夥在太古街上將兩名蘇聯紅軍當街打死並搶走了槍支。不久蘇聯紅軍衛戌司令部得到密報,稱張興邦一夥土匪在道外厚德福飯店給張興邦過生日,蘇聯紅軍就派兵把飯店周圍都給封住了。那夥土匪雖然身帶武器,但看到蘇聯紅軍汽車上架著輕、重機槍,只好都繳械投降了。

審判張興邦是在八區紀念碑那進行的,臨時用木板搭了兩個臺子,東邊一個,靠北面一個,北邊臺子上立個絞刑架。那天下著雨,我去得很早,圍觀的人很多,警察把場子圍住了,面對觀刑者,前兩排的人都要蹲下,我就蹲在第一排。一會兒來了幾輛卡車,國民黨的市公安局長餘秀豪戴著大蓋帽,披著黑斗篷,穿著馬靴,個子挺高的,從轎車下來到了監刑臺。幾分鐘後蘇聯紅軍也來了,前邊是卡車,中間是一輛黑色轎車,衛戌司令戴著羔羊圓筒帽,穿著軍用大衣,幾個衛兵跟著到了臺子前和餘秀豪握手。這時又來了一輛車,兩邊都是兵,是穿黑衣服的警察。張興邦穿著黑棉襖(勞工服),小靴子,帶著手銬從車上蹦下來,被押到絞刑臺上。兩個警察把繩子套在他脖子上,不知他和警察說了些什麼,警察便跑去向餘秀豪彙報,之後張興邦被摘掉繩套,在臺上唸叨著:“生有處,死有地,我張興邦今天該死到這兒。”然後退了幾步,跪下朝南面磕了三個頭,便再次被架上絞刑架執行了絞刑。穿著白大褂的法醫驗完屍後與監刑臺上的人一起離開了。蘇聯紅軍和警察撤走後,家屬帶著很大、很厚的棺材收了屍。這就是張興邦的下場。這件事當時在哈爾濱是很轟動的。聽說警察去張興邦家搜家時光槍就起出好幾麻袋,都是搶蘇聯紅軍的。當時還搜出不少錢,警察都恨自己的褲兜小,紅軍票裝得滿滿的,走路都很困難。他們都發了一筆財,那時候就是那麼亂呀!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