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權和朝臣的巔峰之戰,明代後期的一場政治浩劫——“國本之爭”

導讀

萬曆十四年,明神宗朱翊鈞,滿懷欣慰地撫摸著鄭氏即將臨盆的肚子,心裡充滿著柔情和愛意。這個他最愛的女人,他的靈魂伴侶,即將誕下他們愛情的結晶。同時,朱翊鈞也思索著,對於這位心愛的女人,封號也許該更進一步了。

萬曆十四年,朱翊鈞原來的老師,內閣首輔大學士張居正已經逝世四年;原來的“大伴”馮保也在三年前離開了人世;母親李氏也正式遠離了政治舞臺,還政於子。這四年,朱翊鈞自認自己勤政有加,大明帝國在自己手裡,散發著勃勃生機,他很滿意現在大權獨攬,政績斐然的時光。

皇權和朝臣的巔峰之戰,明代後期的一場政治浩劫——“國本之爭”

故宮

萬曆十四年,皇長子朱常洛虛齡已經五歲了,在後宮偏僻的角落,和母親王恭妃相依為命。年幼的皇長子,從母親的偶爾的抽泣,宮人的白眼中,懵懂地感覺到自己的父親也許並不這麼愛自己。

萬曆十四年,時任內閣首輔申時行上疏,請求冊立皇長子為太子。誰都不知道,這一封訴求簡單,依循慣例的上疏,至此拉開了長達近三十年的“國本之爭”,甚至於影響了整個明代後期的歷史進程。

“國本之爭”,是一場封建王朝的秩序之戰

其實“國本之爭”本身並不複雜,說白了,就是地主家倆兒子爭家產。大兒子有繼承權,小兒子有父愛加持,然後一幫地主家的長工短工,為了讓家產能順利讓大兒子拿到,是操碎了心。

但純粹的事情,放到一個封建王朝的皇室,事情就完全變味了。

自古以來,太子就被稱為國本。太子的及早確立,對於太子執政能力的培養,太子團隊的成長,國家朝局的穩定,權力的平穩過渡,都至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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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 像

明神宗朱翊鈞的長子朱常洛,是他一時興起,臨幸了太后慈寧宮的宮女王氏,才生出來的。朱翊鈞對王氏並沒有什麼感情。相反,另一個妃子鄭氏卻頗得朱翊鈞的歡心。本著愛屋及烏的傳統,對於鄭氏生下的兒子,自然也寵愛有加。而原配皇后,沒有兒子,所以太子的人選,基本上就在王恭妃的兒子朱常洛和鄭貴妃的兒子朱常洵之間選擇了。

當年大明帝國的創建者,明太祖朱元璋,為了江山的永固,從政治,經濟,文化各個層面對帝國進行了制度的塑造。其中一項就是“嫡長子”繼承製。

《明實錄》裡記載了朱元璋說過的兩句話:

國家建儲,禮從長嫡,天下之本在焉。/惟帝王之子,居嫡長者,必正儲位。

兩句話什麼意思呢,即皇權的繼承人選擇,有嫡立嫡;嫡子去世,有嫡孫立嫡孫;無嫡孫,則立嫡次子,長子順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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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 像

朱元璋是這麼規定,也是這麼做的。在太子朱標逝世後,就立了嫡孫朱允炆為儲君。即使後來篡位的朱棣,也幾次修改《太祖實錄》,終於把自己的生母“認”到了馬皇后這。

由此可見,封建皇室,對於嫡長子繼承製的認同和深入人心。

明神宗朱翊鈞不是不知道這個祖訓和傳統,但架不住心裡實在是嫌棄王恭妃,朱常洛這對母子。再加上初嘗大權在握的滋味,還有性格中的叛逆原因,便試圖在萬曆朝打破祖制,立幼子朱常洵為太子。這就是歷史上經常說的“廢長立幼”了。

但是朱翊鈞明顯低估了文官集團的擁護規矩的決心。歷史上,因為儲君之位的爭奪,而導致朝局混亂,國家衰敗的事例數不勝數。而自詡以天下為己任的士大夫們,更是把能否勸諫帝王,把國家導入禮教傳統的正軌上,視為自己是否為一名忠誠之士的重要判斷標準

朱翊鈞公然要違反祖制的企圖,在文官集團看來是對幾千年禮教赤裸裸的挑戰,是對文官集團的一次集體挑釁,是對維繫帝國正常運轉的秩序制度的一次破壞,更可能讓他們被後世史家釘在歷史的恥辱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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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

事情發展到這裡,於他們,已經不是簡單立誰為太子的事情了,而是一場關乎封建秩序保衛戰。皇權和文官集團的戰爭,在萬曆朝以另一種形式,展開了新的一輪較量。

“國本之爭”,是明代文官集團最後一次抱團的亮相

從萬曆十四年,申時行上疏請求冊立朱常洛為太子,到萬曆四十二年,福王朱常洵就藩,整整持續了近三十年。

期間,四任內閣首輔被逼退,一百餘名大小官員或罰,或罷,或貶,或流。明代的文官士大夫們,展現出的堅毅,抗爭,力諫的精神,得到了後世的肯定和尊重。

萬曆十四年,皇長子朱常洛已經五歲。在鄭貴妃即將生產之際,明神宗朱翊鈞卻準備進封鄭氏為皇貴妃。而皇長子生母——王恭妃,依然還是隻是一個普通的嬪妃。誰都看出了朱翊鈞厚此薄彼,眾人開始擔心朱翊鈞有廢長立幼的企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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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氏和朱翊鈞 劇照

時內閣首輔大學士申時行,決定在事態徹底惡化之前,把風險扼殺在萌芽裡。於是申時行便上疏,請求朱翊鈞及早冊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以固國本。朱翊鈞不予理會。

之後,戶部給事中姜應麟,吏部員外郎沈璟,刑部主事孫如法陸續上疏,除了要求冊立太子,還要求加封王恭妃。朱翊鈞大怒,三人被降職發配。

各路御史言官看到三個哥們被罰了,就準備大張旗鼓地搞營救。朱翊鈞這時候下旨說:再有妄言者重治。算是勉強壓住了。

同年四月,御史孫維城,楊紹程,給事中胡時麟等又先後上疏,還是冊立太子的事情。朱翊鈞這次只是罰了他們的俸祿。

也就在萬曆十四年,朱翊鈞對朝政開始感到厭煩,開始了消極的怠政,輟朝。此間原因,和文官集團頻繁上疏請求冊立太子大有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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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疏

時間轉到萬曆十八年。朱常洛九歲了。申時行迫於輿論壓力,再次上疏,請求冊立太子。朱翊鈞不表態。於是四名內閣大學士集體聯名上疏(申時行的名字是被代簽的),朱翊鈞還是不說話。

朱翊鈞不表態,不接觸,不回應的態度,激怒了文官集團。而內閣被文官集團罵得狗血淋頭,說他們只知道媚上,毫無作為。內閣的四個老頭子坐不住了,得了,集體辭職。

朱翊鈞感到了事態的嚴重性,著實發了一頓火,倒也沒把四個老頭怎麼樣,國家的事情還指著這四個人呢。朱翊鈞好說歹說,算是把事情糊弄過去了。

又過了兩年,到了萬曆二十年,禮部都給事中李獻可上疏,請求讓皇長子出閣讀書,被罰俸;吏部給事中鍾羽正上疏附議,被罰。這算是捅了馬蜂窩了。

禮部給事中舒弘緒,上疏,發配南京;大學士趙志皋,上疏,被訓斥;吏部給事中陳尚象,上疏,革職;戶部給事中孟養浩,上疏,革職,廷杖;御史鄒德泳,戶部給事中丁懋遜,兵部給事中張棟,刑部給事中吳之佳,工部給事中楊其休,禮部給事中葉初春等,上疏,貶官,降職,發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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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官員

萬曆二十年的這場君臣衝突,言官們一個個“從容赴死”,朱翊鈞一個一個地強力壓制。《明史》有云:

帝一怒而斥諫官十一人,朝士莫不駭嘆。

萬曆二十一年正月,朱翊鈞實在是煩透了,終於開始鬆口風。他以“嫡長子”繼承製為藉口,說立太子的事情再等幾年,看看王皇后是不是能生出兒子。一旦王皇后生出了兒子,朱常洛皇長子的身份自然就需要給嫡子讓位。

但文官集團看破了朱翊鈞的拖延計策,堅決不同意。

一來,朱翊鈞這個時候已經冷落王皇后多年;二來,王皇后多次習慣性流產,再次生育的可能性不大;三來,王皇后體弱,一旦王皇后病故,朱翊鈞便可名正言順地加封鄭氏為皇后,朱常洵就變成了嫡子,所有之前的努力都白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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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皇后的鳳冠

朱翊鈞發現自己這個緩兵之計不起作用,又看著文官集團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再來硬剛,便又退讓了一步,說就等個兩三年,兩三年時間要是王皇后還是生不出兒子,就直接立朱常洛為太子。

也在萬曆二十一年十二月,朱翊鈞終於勉強同意讓朱常洛先出閣讀書。到萬曆二十二年,朱常洛才事實上開始讀書。

萬曆二十四年,朱常洛到了成婚的年紀。禮部官員詢問朱翊鈞,以哪種規格來操辦皇長子的大婚,是太子還是親王?朱翊鈞以財政困難為理由,再次拖延。

萬曆二十六年三月,文官集團終於忍無可忍,中央所有的衙門官員聯名上疏,要求冊立太子。當時事情鬧得很大,朱翊鈞依然不理會。

萬曆二十九年,在文官集團艱苦卓絕的持續鬥爭下,在李太后的直接干預下,朱翊鈞終於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明史紀事本末》記載:

十五日己卯,冊立皇長子為太子,暨冊封福王、瑞王、惠王、桂王,詔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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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常洛 像

萬曆三十年,朱常洛完成了大婚。

到萬曆四十二年,“梃擊案”發生之後,鄭貴妃和朱常洵變得更加被動。又是李太后的推動下,福王朱常洵終於在同年三月就藩。

至此,朱常洛的太子之位最大威脅消失,長達近三十年的”國本之爭“終結。

從“國本之爭”中,我們能夠看到明代的言官士大夫們,對於冊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進行了艱苦卓絕的鬥爭。他們一波一波地衝擊著至高無上的皇權,鮮有遲疑,無畏而剛直;他們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即使被革職,貶官,流放,罰俸,依舊無法阻擋他們對於勸諫的執著。

中國封建歷史,幾千年的儒家文化的薰陶,在明代的朝臣身上,終於養出了一股直言勸諫之風。這是一種文化信仰,也是對自身所為的價值肯定。即使隨著事態的發展,言路的風氣開始變壞,各種私心開始作祟,但在萬曆朝的“國本之爭”中,朝臣們表現出了空前的團結和無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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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皇權的龍椅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避趨之。

不論在後世看來,這些舉動有多麼幼稚可笑,當時的士大夫們,勇於用自己的肩膀,擔起“天下興亡”之責,在明知道會觸犯天顏,會終結自己寒窗十數載換來的光明仕途,依然選擇了心中的正義,毅然上疏,這股精神難道不值得後世的肯定和尊敬嗎?

“國本之爭”,也許是明代文官集團,遵循心中的“道義”,抱團抗爭皇權的最後一次亮相。

”國本之爭“,是晚明黨爭形成的重要成因

在張居正主政的十年裡,特別是在“奪情”事件之後,言官們一直被壓得死死的。之後,張居正逝世,明神宗朱翊鈞為了消除張居正在朝中的影響,實現去張居正化,便開始利用言官對張居正進行清算。

事情很順利,朱翊鈞也徹底掌握了權力,但洪流的閘門已經被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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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官的上疏如洪流般不絕

隨著“國本之爭”的發酵,越來越多的言官士大夫開始頻繁上疏,表達自己的政見。圍繞著太子的確立,各種言論如雨後春筍般露頭,有言辭激烈的,有畫風婉轉的,有抓著皇帝不放的,也有舔著臉誇的,其間也有不少以此作文章,撈取政治資本的。

從萬曆十四年開始,朱翊鈞是越來越頭大,越來越厭惡。最後,皇帝直接罷工了,連大臣的面都不見,所有上疏公文一律留中。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萬曆晚期。

皇帝的不接觸,不表態,不回應,直接的結果就是朝局的混亂。沒有了皇權的壓制,平衡,或者說找不到直接的鬥爭目標,文官集團內部迅速開始分裂。

首先是以地域為聯繫的朝臣開始互相抱團,謀求自身政治利益的最大化。宣黨,齊黨,浙黨,楚黨等,相繼出現。隨著鬥爭形勢的激烈,各自黨派又吸收招徠了所有可以團結的政治力量。

接著,因為言路的開房,地方性的各種書院又重新煥發生機。漸漸地這些書院,開始抨擊朝政,談論時局利弊,慢慢地得到了一些在野在朝士子文官的擁護,其中東林黨就是影響最大,實力最強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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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林書院的牌坊

沒有了皇帝做裁判,這些黨派就開始互相內鬥,為了就是獲得最高的話語權。這是一個此消彼長的過程,也造成了明代晚期朝局大量內耗的結果。

所以,因為“國本之爭”的持續發酵,明神宗朱翊鈞長時間的逃避和怠政,使得明代後葉朝局混亂,朝臣內鬥不止,黨爭的局面開始正式出現,也對萬曆朝之後的政局,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國本之爭”,加速了王朝的滅亡

長達近三十年代的“國本之爭”,可以說是明代後葉的一次巨大的政治動盪。因為“國本之爭”,引發的各種負面影響,直接加速了王朝的衰敗和滅亡。

因為“國本之爭”,皇長子朱常洛直到13歲才出閣讀書,錯過了最佳的啟蒙時機,直接造成明光宗整體文化素養的低下;

皇權和朝臣的巔峰之戰,明代後期的一場政治浩劫——“國本之爭”

朱翊鈞 劇照

因為“國本之爭”,明神宗朱翊鈞不待見王恭妃母子,皇長子朱常洛常年在後宮和王恭妃相依為命,造成了其性格的軟懦,意志的薄弱,自制力不佳的結果,也是導致後來”紅丸案“和”移宮案“發生重要因素。

因為”國本之爭“,明神宗朱翊鈞報復性地輟朝逃避,使得萬曆朝局後期官員的嚴重缺額,直接造成中央對國家整體掌控力的下降,導致後來一系列社會問題的積怨和爆發。

因為”國本之爭“,明神宗朱翊鈞的厚此薄彼,在福王朱常洵就藩之時,給予了大量的賞賜,幾乎快搬空了本就不富裕的國庫,直接造成了繼任者艱難的財政局面。

因為“國本之爭”,以鄭貴妃為首的外戚勢力得到了長足的發展。而明神宗朱翊鈞長期的不理政務,導致司禮監“批紅”權的再次提升,宦官勢力開始重新抬頭,為後來閹黨的出現,培育了土壤。

皇權和朝臣的巔峰之戰,明代後期的一場政治浩劫——“國本之爭”

明代太監 劇照

如此種種,數不勝數。

說“國本之爭”是一場政治動盪已經很委婉了,不客氣地講,這就是一場大的政治浩劫,直接為大明王朝最後的滅亡,埋下了眾多的伏筆。

結言

“國本之爭”,是明神宗朱翊鈞執政時期,最大的一次政治事件。圍繞著太子人選的確立,皇權和文官集團進行了一場長達近三十年的周旋和鬥爭。

期間,大批的朝臣因此受到牽連,提前終結了自己的政治生命,而明神宗朱翊鈞亦因此感到身心俱疲,創造了輟朝28年的最高紀錄。

雖然,“國本之爭”以文官集團最後的勝利而告終,但此間造成了朝局混亂,黨派林立,官員隊伍缺編,外戚,宦官勢力的崛起,國家財政的困難,底層社會問題得不到及時解決而發生的民變等,都對明代後來的朝局產生了深遠消極的影響。從這一點來看,“明實亡於萬曆”這一說辭,是站的住腳的。

朝史暮想關於“國本之爭”的討論,亦到此結束。

願祖國越發強大,人民越發幸福。

參考資料:《明史》,《明實錄》,《國本之爭與萬曆朝局》等

朝史暮想,總有些乾貨可以在歷史中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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