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好几年没有回到那条印满了我脚板印的沙坪坝正街

常常进入我梦里的沙坪坝正街

文丨闲云野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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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祖籍浙江,但我(始终认为我是重庆沙坪坝人,因为我这辈子的前二十多年都在这里度过,实在是热土难忘。

沙坪坝大家应该不陌生,直辖市大重庆的重要行政区。关于沙坪坝这个名称的由来,说法很多,有说因为沙坪坝相对平坦的,有说因为这地方多风沙的,还有更玄的甚至有说这地方自西周就叫这个名,隶属古代巴国已有三千余年了。

其实,这个不重要,没有必要一定要去考证个水清石头现。重要的是自上世纪三十年代末大量学校、工厂为避战祸纷纷迁入这个临江(嘉陵江)靠山(歌乐山)风水甚好的地方。从此,沙坪坝名声远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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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国后,沙坪坝区更是学气甚浓,成为重庆毫无争议的文化区。

首先是大学云集,有重大、重建(现已并入重大)、西政、重师、川外、四医大、重医,后工,散落在其他区的大学如西师西农交院等,只有寥寥三四所。

中学也毫不含糊,令无数家长垂涎的三中(南开),重中之重的一中、八中,曾进入全国中学生足球赛前六的七中,都是大名鼎鼎。所以,沙区人都以文化二字为荣,就像我们当年,上衣兜不插两支钢笔都觉得对不起这俩字。

沙坪坝区幅员广阔,北边靠嘉陵江就不说了(江对岸是江北区),东至化龙桥、大坪(现在好像已划归市中区了),西北至井口,南至中樑山,西南至歌乐山。但是这是行政区划的概括,沙坪坝区的得名,盖因一条长不过两三公里毫不起眼的小街,它叫沙坪坝正街。

02

记不清是1957年还是58年,我还穿着开裆裤,父亲调动工作到重庆建工学院,我家举家由杨家坪迁往沙坪坝正街,这一住就是二十多年直到北上成都求学并定居于此。

以前忙于工作与生活,都忘了自己是沙坪坝正街的小崽儿。退休后,那条狭窄泥泞的小街竟时时伸进脑际,让人思恋并生出强烈的想和人叙说一下记忆中的这条小街的愿望。

建院大门往西北方向下行,是劳动路,再往下跨过一条注入嘉陵江的小河沟,就是现在闻名遐迩的磁器口。沙坪坝正街基本上起于建院大门,往东至双巷子,即三角碑,现在的三峡广场。全长没准确丈量过,估计最多三公里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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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聚集了两所全国重点大学和著名南开中学的文化一条街,因小说《红岩》的普及而为世人所知,因由《红岩》改编的电影《烈火中永生》的热映而声名远播。

但是,真实的沙坪坝正街,当时确实是十分狭窄简陋,实在不起眼。现在,我就沿着记忆的曲径,给各位挂一漏万地说说几十年前的这条小街以及小街和我的故事,怀旧的朋友也许会喜欢。

03

当年,沙坪坝正街两边大多是毫不起眼的门板房,很少有超过三层的房屋。路面是石子路面,有些地方铺着些许青石板,直到1978年我离开这里,好像都还没有完全黑化。

石子路的特点,两句话可以概括:晴天扬灰路,下雨水泥路(洋灰,水泥当年的别称)。两相比较,扬灰好像还能忍受,而下雨的泥泞实在比较烦人。这样讲吧,遇上一连几天阴雨,要是上街转一圈,布面胶鞋根本抵挡不住泥泞的侵蚀,特别是冬天,泥水浸入鞋里,能把脚趾冻得跟木头一样,所以那些年家里必备全胶的雨靴雨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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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浅口的全胶雨鞋,还有一个想想都会窃笑的现象。七十年代初吧,有一段时间,重庆年轻人时兴把头发朝一个方向吹一圈,时称螺狮头,还有就是脚蹬一双浅口的全胶雨鞋,时称鸦鹊口。螺狮头,鸦鹊口,再来一件敞摆(一种老式夹克衫),那就是操哥的标配。

扯远了,回到正题。

从建院大门出来,往左一点,是位于正街起始点的七中,我的母校,著名的足球学校。不过我在七中一共只呆了两年就到广阔天地修地球去了,印象确实不甚清晰了。只记得沿学校旁边的高家花园下去就是嘉陵江边的九石岗,我们戏水游泳的地方。但是由于爹妈看管得比较严,所以我下河洗澡的机会很有限。

04

出建院大门往右,我们就开始正街一小时游。

第一个有点名气的,是育英小学。育英小学是沙区重点小学,我心中高不可攀的学堂,我二哥就是从这里走向了更加高不可攀的南开中学。

但是我上小学那年恰逢建院成立附小,我是建院子弟,自然只有和我心中的育小挥泪而别了。过后很多年,我都一直为没能成为育英小学的学生而耿耿于怀。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大名鼎鼎的重大了。重大有名,但校门却很是丑陋,两个大门墩子,像两座水泥浇筑的碉堡一样,晦暗而毫无生气。不过,一进大门,就别有洞天了。首先是道路十分宽阔,还有一个硕大的广场,叫团结广场。这在坡坡坎坎的重庆是很难得的。尤其是路边有棵大榕树,《烈火中永生》里成岗在重大鼓动学生搞学运就是在这里拍的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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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追寻先烈的足迹,我那时常常在这棵大树下打旋旋,希冀能够感受先烈的豪气。当然结果是啥也没有感受到,旋累了各吃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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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大正对面,有一家很小很破的书摊,孩子们在这里看娃儿书(老重庆人对连环画的称呼),一分钱看一本。之所以提到这个毫不起眼的书摊,是因为当时我只要包包里头有几分钱,就一定会来这里,坐在吱呀作响的小板凳上,一混就是半天。

在这里,我认识了刘关张,认识了唐长老孙猴子,认识了宋江吴用,当然,无缘认识贾宝玉林妹妹,因为青沟子小崽儿只喜欢看杀仗的,还看不懂男女间的卿卿我我。尽管娃儿书的知识含量有限,但我后来还算爱读书的习惯,大约就是从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书摊开始的。

从小书摊出来,往前几十米,有一个废品收购店。街上有不少的这店那店,为什么一定要提到这个充斥着垃圾气息的废品店呢?因为这店是我的零花钱的补充点。

比如,那时候,牙膏皮都是锡质的,可以卖到两分钱一个。只要眼尖留心,时不时地捡它几个,就又可以看几本娃儿书了。还有就是橘子皮,鲜橘皮可以卖到七分钱一斤,干橘皮则可以卖到几毛钱一斤。辛苦一点,一季(那时没有跨季水果)下来,可以发点小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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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废书废报之类,虽然“价值不菲”,但得之不易,不提也罢。

废品店的斜对面,有一家烤烧饼(成都叫锅盔)的小店。那是一种现在很少见的贴在炉壁上的烤法,烤出来的烧饼六分钱一个,色泽金黄,面香夹杂着芝麻香,至今让我感觉齿颊留香。因为物美价廉,所以小店门前天天打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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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咱们沿着正街的石子路继续前行,有一条小巷,巷子深处是建院的中门,巷子中间是抗大路街道办事处,文革中沙坪坝正街改名叫抗大路,抗大也是大学,拿给沙坪坝正街冠名,虽显得有点左,倒也贴切。

下乡回城那两年,我曾经随时出入街办,不为别的,就为一口饭吃。我是病退回城的,属于国家不予安排工作的病残知青,只能由街办安排临时工整点稀饭钱。

但是就是临时工也不是举手可得,只能随时去街办眼巴巴地候着,现在想起来,实在是有点讨口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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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着街办的是正街派出所。几乎天天从派出所门口过,但我在正街生活这么多年,只进去过三次,第一次是下乡插队下户口,第二次是病退回城上户口,第三次是恢复高考考取大学再次下户口。

三次,办事户籍警是三个脸色,第一次是同情,第二次是鄙夷,第三次是钦羡。有句话说一滴水可以折射太阳的光辉,户籍警的脸色又何尝不是人情冷暖的反射?

从小巷出来,街的斜对面有家糖果店,也是整个正街唯一的一家糖果店。文革武斗如火如荼之时,供应困难,各种副食品基本绝迹。得益于近在咫尺的沙区全心食品厂,这家糖果店每天都有一点饼饼杂糖之类的玩意儿卖。

但是,数量很少,要想买到那是比较辛苦的事。我记得十分清楚,要想买到杂糖,得起个大早去排队候着。一般是上午十点左右,会从全心食品厂拉来一板板车糕点。这时,先前的排队就乱套了,基本上就是拼体力,谁能挤到前面,谁就有糖吃。

通常是不超过一个小时,所有货品即告售罄,糖果店的货架上又恢复了空空如也的清爽。为了一点桃酥杂糖之类就得如此之拼,说给现如今的小孩听,恐怕他们打死都不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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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店对面,是沙坪坝联合诊所。所谓联合诊所,就是在公私合营的时候,把一些个体坐堂的郎中们集中起来成立的隶属街办的集体所有制医疗机构,其功能就是解决一下辖区居民的头痛脑热问题。

当然也有特别笃信诊所老中医的,比如我的常年抱药罐罐的老父亲,就是联合诊所某中医的忠实顾客,尽管就我看来疗效并不明显,但老父亲坚持了十几年如一日。然而直到去世,他老人家的支气管炎一点都没有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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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往前,就是沙坪书店。关于这家店面很小的书店必须多说两句。我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买书肯定是买不起的,所以,到书店蹭书看是经常的事。

但那时候书店不像现在货架开放,所有书籍随便蹭。那时好点的书都放在货柜里,可以翻看的最多是些过期杂志,而且就这些没啥看头的玩意儿,你要是翻久了,都明显会感到店员犀利的眼光射到背上的那股阴冷。当然说实话,那时这个店里也没有啥好看的书籍。

关于沙坪书店,还有一点趣事需要说说。记不清是1964年还是1965年,电影《烈火中永生》上映后,全社会掀起一股缅怀革命烈士的热潮。电影中有这么一家书店,在重大旁边,也叫沙坪书店。

这家书店作为重庆地下党的重要联络点,由于后来成为叛徒的甫志高的疏忽,联络站暴露,好在许云峰鼻子灵,闻出了异味,这才避免了更大的损失。地理位置相同,又都叫沙坪书店,这就让人很自然地把两个沙坪书店联系起来了。

那时我还小,但也是小学高年级学生了,处于懵里懵懂的年龄段。《烈火中永生》上映后,我和其他小伙伴经常跑到沙坪书店,试图找寻烈士们留下的蛛丝马迹。虽然总是悻悻而归,但我们还是从心里感到先烈们的身影就在眼前晃动。纯真的少年时光啊,那份虔诚,现在想起来都不禁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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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就到了正街自由市场。现在的年轻人不晓得啥叫自由市场,其实就是文革期间农贸市场的称谓。说是市场,其实就是近郊农民在街边摆个箩筐或背篼卖点自家种的蔬菜。偶尔有鸡鸭或是鸡蛋,但贵得出奇,一般人不敢轻易问津。

说到自由市场,顺便给大家摆个至今让我羞愧的龙门阵。

那是供应奇缺的六十年代末,我家养了几只鸡,指望它们下点蛋聊补口腹之欲。不知怎么回事,其中有只鸡染上了鸡瘟。放到现在,瘟鸡的归宿就是深埋。但在那个年代,谁舍得呀?就算瘟鸡,也得弄来吃了。而对于我家而言,瘟鸡都舍不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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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吃又能怎么办呢?看着母亲为难的脸色,我决定把这只鸡卖了,就算便宜点卖,好歹也能收几块钱回来。既然是我的主意,这个“光荣”的任务,自然必须由我来完成。

为了避免买主看出这是只瘟鸡,更为了避免碰到熟人的尴尬,我起了个大早(那时早上五、六点就有早市摆摊了),天不亮就来到市场,穿件破衣服,戴顶破草帽,腰杆上还煞有介事地栓了根草绳,把自己化装成一个地道的农家小崽儿。

那年月鸡绝对是紧俏货,加之要价低于市价,所以趁着夜色,这只瘟鸡很快就卖掉了。但是在攥着几块钱一溜小跑回家的时候,我的脑子里老是想着买主回家发现不小心买了只瘟鸡的愤怒,这种惴惴不安在我心里一直延续了好多天。这恐怕也算是荒唐岁月的荒唐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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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走,过了沙坪坝供电公司,过了三中(南开)、一中,就到了沙坪坝正街的终点双巷子,跟着我的叙述,你的沙坪坝正街一小时游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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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居成都后,我也回过几次这条印满了我脚板印的小街,每次回去小街都有很大变化。最近几年没回去过,不知小街是否高楼林立,也不知是否灯红酒绿。

但是不管它变成什么样,我心里的沙坪坝正街还是那条晴天洋灰雨天水泥的小街,还是那条房屋破旧但很亲切的小街,还是那条遗落着我无数少年幻想的小街。每每此时,心里都会生出无比的眷念和感慨,因为故乡二字,是镌刻在心底深处永远抹不去的印迹!

哦,我的沙坪坝正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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