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今石川河

在我眼里,石川河不是地图上那条自西北向东南的曲折线条,或《富平县志》里记载的源头、流经地区、河流长度之类与这条河相关的冷冰冰简介文字。这条河,这条最终连接渭水汇入黄河奔流入海的河,不仅是汩汩流淌于早期中华文明史的一道血管,且是镌刻多少代多少人或幸福或不幸或温馨或悲怆记忆的重要历史见证。

往今石川河

数年前某天,我来到距离富平县城西北约15公里的盘龙湾(属淡村镇),源自淳化县杨家山的赵氏河在这里形成一个开阔大湾,继而盘曲如龙一头钻进狭深河谷,在四五公里外的交口城注入石川河。一缕思古幽情,诱引我探访隐身于此处的新石器遗址。当我登上陡峭的河南岸高崖,心身被这片占地约50万平方米的遗址牢牢锁定,透过裸露于土埝断面灰层里的灰色、黑色或彩色的陶片,恍惚间,时空倒流,我徜徉在六七千年前的这片土地上:一条显然出自人工开挖的壕沟,圈围出一大片或方形或圆形的茅舍,其间一座约100多平方米的长方形大屋格外吸睛——想必这里是族人平日聚集活动的场所吧。有趣的是,村落中居然还可见狗和家猪的身影。村落东边,密集着一片窑区,烟火升腾,绘有绳纹、涡纹、方格纹、几何纹或人面、鱼、鸟、鹿、蛙等图案的彩陶,以及瓮、罐、钵、盆、盘、碗、瓶等生活用具在这里源源产出。不远处河流的滚滚涛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穿过绿意葱茏的田野,我看见几个先民正撒网捕鱼。河对岸密林间,一只长尾野雉蓦地中箭从半空中坠落,发出短促的哀叫声……

往今石川河

告别盘龙遗址,沿着赵氏河前行,我走进《诗经·周颂》曾吟诵赞美过的石川河。西周时的这条河名曰漆沮(石川河由上游的漆水和沮水汇流而成),彼时的石川河沿岸不仅景色绮丽,且深处藏有各类肥美的鱼(潜有多鱼),即如鳣(zhān)鱼(黄鱼)、鲔(wěi)鱼(鲟鱼)、鲦(tiáo)鱼、鲿(cháng)鱼(黄颡鱼)等等,人们捕捞到这些鲜鱼,烹饪好后,“以享以祀,以介景福,”即奉祀先祖,祈求福泽有“鱼”(余)后,方才食用。据专家考证,这首名曰《潜》的祭祀诗,赞颂怀念的对象实乃周人早期领袖公刘。据《史记·周本记》载,后稷是周人祖先,后稷死后,其曾孙公刘由邰地(陕西武功县)迁居豳(bīn)地(陕西彬县),“复修后稷之业,务耕种”外,且因地制宜,采伐漆沮及渭河流域的木材,使得“行者有资,居者有畜积(外出者有旅费,居家的人有积蓄)”。同时,公刘还创造性地发明了“潜”这一捕鱼方法(即把柴草堆潜置于漆沮水中,吸引鱼类集聚,以便于捕捞),民众仰赖公刘的聪明才智日子一天天好过,外地的人多迁徙归附公刘,“周道之兴自此始。”后来,公刘九世孙古公亶(dǎn)父为了躲避戎狄的侵扰,率族离开豳地移居岐山,建立了周国,复经历代苦心经营,最终取代殷商创建周王朝。回顾这段历史,不难看出,在周王朝的兴建之中,漆沮水即石川河亦扮演了重要角色。


往今石川河

此后岁月里,石川河还见证了世界水利史上一项伟大工程,这就是经国际灌溉排水委员会国际专家组评审,于2016年入选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单的郑国渠。这项始建于秦王政元年(前246),历经10年告竣的水利工程,虽起因于一场政治阴谋(即历史上著名的疲秦之计:韩国为了消耗秦国财力人力,“毋令东伐”,遂派其水利专家郑国潜入秦国,说动秦王嬴政,利用关中平原西北较高,东南较低的地理特点,沿北山南麓凿修一条干渠,引泾河水东注洛河,借其自然落差,使沿途150余公里的田地得以灌溉),却使关中4万余顷田地旱涝保收,且亩产大幅度增长,“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云云(见《史记·河渠书》)。关中亦因此被称为“天府之国”。据考证,当时的郑国渠是绕断塬(现属西安阎良区)逆石川河北上进入富平县境,至姚村附近,通过拦河修建滚水坝(坝上游通渠,洪水季节则溢流坝面入原河槽)横越石川河,从而使本县城关、东上官、留古等大片田地得以灌溉。其实,除了曾与郑国渠同流,石川河惠及富平这片热土的,还有“自汉以来,业有引者”的众多引水渠而延伸而灌溉的田地。据《富平县志》载,仅明万历年间就有13条引水渠,“溉河东农田126里。”8条引水渠,“溉河西农田85里。”清乾隆年间,石川河两岸引水渠达27条,“溉田29030亩。”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到1980年,经过改建、新建,并引进新技术和现代设施,石川河两岸的干、支渠总长245.4公里,灌溉面积22万亩。如此,难怪石川河被称为富平的母亲河。而往昔的母亲河,亦曾风姿撩人,惊艳世界。史载清乾隆年间,石川河沿岸素有栽植杏树习俗,春暖花开,雪白两岸,“杏林晴眺”也就成为当时富平八景之一。至今怀想之,犹令人神往不已!


往今石川河

令人心痛心碎的是,由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建于上游桃曲坡水库的拦截,石川河在本县境内基本断流。历史上碧波荡漾,“潜有多鱼”的绮丽风光,被乱石裸露,荒草萋萋取代;绿植满目,“杏林晴眺”的生态美景,只能在前贤诗篇中吟哦叹赏,聊以自慰。加之无序采砂,生活垃圾或工业污水排放,愈使母亲河颜面尽失,苍老不堪。而一旦遭遇暴雨,上游水库开闸泄洪,裹着杂草败叶的巨大水头,呼啸而来,原本脆弱的河堤,纷纷崩塌于狂暴的洪水之中,两岸的田地亦尽被淹没……


  哦,石川河,我们的母亲河,在屈辱中煎熬,在煎熬中痛苦,在痛苦中等待——等待重获尊严,青春复归的一天。

往今石川河

石川河溢流坝

今年,笔者有幸参加了富平县委宣传部、县文联等组织的石川河采风活动。时值盛夏,烈日炙人。一行采风人却兴致勃勃,陶醉在经过两年山水林田湖项目建设,已然极大恢复和改善了的石川河生态环境的绮丽风光之中。昔日颓废残破的堤岸,变成了沥青宽阔的滨河大道,且道旁绿化带郁郁葱葱;数十年干涸荒寂的河道,不意竟温情脉脉地荡起一河碧波,与鼓翅飞翔在水面上的几只白鹭一同欢迎我们。一些景观河段,水榭曲桥与苇草荷花相依相偎,令人恍若置身江南水乡。据随行的工作人员介绍,富平县计划通过3年建设,全面实现石川河流域生态环境保护与修复。不久的未来,我们眼前的石川河将变得更美,而生态环境的不断改善和防洪功能的强化,带来的,不仅是青山绿水,且由此带动的旅游业及其经济效益,将使沿岸民众获益多多。畅想遐思中,我举起相机,拍下石川河一处处美景——母亲河在我的取景框里,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往今石川河

石川河滨河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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