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皇帝》

《末代皇帝》

《末代皇帝》是在看完《走向共和》後偶然之間發現的,毋庸置疑,二者都可以稱得上是“偉大”的作品。《走向共和》作為中國電視劇的巔峰以恢弘的情懷和龐大的視角講述了中國從清末到民初變局動盪的沉重歷史,將身處亂世為國之存亡上下求索的精英志士們的個人命運與歷史困境之間的張力關係表現的酣暢淋漓。而《末代皇帝》在歷史時間上是承《走向共和》之後的。與前者不同的是,《末代皇帝》同樣是寫人與歷史的關係,導演貝託魯奇將這段變革時代的歷史重擔聚焦在了溥儀一個人的身上,將溥儀個人的迷茫、追求、選擇置身於複雜的歷史之變中,用夢幻詩意的視覺風格來探討人成為歷史囚徒困境的問題。

用貝託魯奇的話說,《末代皇帝》想要表達的是“一個人要走出屋子,但是不被允許”。當然“屋子”在電影中(影片中“門”的意象可以看作是“屋子”的變異),可以是具體的,比如紫禁城,也可以是抽象的。對於主題的把握和理解上,將“屋子”作物理層面的理解對我們來說是大同小異的,真正有趣的是對於抽象的“屋子”的理解。“屋子”可以理解為權力、歷史、還可以是自我、對母體依戀但求而不得的心靈困境,由此,影片的內核變得多元而複雜。

在影片的敘事結構上,也尤為貝託魯奇化。在時長有限的篇幅中呈現六十年的故事勢必有所選擇,而以導演的身份進行的選擇都是武斷的,將選擇權交給溥儀,用閃回的手法,變成溥儀的個人回憶,迎合了貝託魯奇詩意電影的表現方式,朦朧不明晰的記憶加入了溥儀的個人情感,而回到被改造的現實中,又是以一種客觀化的視點。“攝影機的客觀視點與人物主角的主觀視點之間交錯相行時,詩意便產生了”,這種主客觀視點的不明晰稱作是電影中的“自由間接引語”。除了光影創造的詩意,這種視點交錯而產生的詩意是貝託魯奇電影的風格特色。作為一部拿下第60屆奧斯卡九個獎項的鉅作,《末代皇帝》的視聽美學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在維托里奧·斯托拉羅與坂本龍一等人的加持下,影片的節奏、聲樂、色彩、構圖與場面調度上都俱佳。

如果說《末代皇帝》是一部悲情史詩,那麼,溥儀在這部影片中到底算不算是悲情英雄呢?在影評人吳李冰看來,答案是肯定的:“在中國的官方歷史敘事中,溥儀是一個複雜的灰色人物,可能還是以負面為主。不過在貝託魯奇的電影裡,他彷彿是波瀾壯闊的歷史長河中的一個溺水者,徒勞無功地對抗著洪流。他是個被歷史挾持的人質,是一個萬人之上的小人物。企圖擺脫歷史枷鎖的對抗,這種對抗即便是失敗的,即便是軟弱無力的,但我們不能否認這種對抗,而失敗更顯出史詩的宿命與悲情。”在影片的立場上,我很同意這種說法,首先,溥儀在對自我自由的追求上是有過反抗和鬥爭的,他剪掉了辮子,整頓內務府,遣散太監,當然也包括後來溥儀由於“東陵事件”的決心復辟,這些都是他對歷史無情鞭笞的微弱反擊。只是這種反擊是失敗的,但在影片中可以把這種對抗理解為英雄精神。溥儀作為舊時代的終極符號象徵,在動亂變革的時代洪流中是具有強烈悲劇意識的,面對歷史潮流,每一個末代皇帝在朝代更迭時代變遷的強大力量下都有著悲情的宿命感。隨著個人的成長,人的主體意識的自覺追求構成溥儀的理性,理性崛起後,悲劇便隨之誕生。個人困境逐漸顯露,但他又主動或被動地嘗試彌合困境,就像貝託魯奇對溥儀的描述“溥儀的確具有一種難以想象的生存才能。這幾乎是一種天賦。他當皇帝的那種隨意性有點令人難以置信。他總是浮於事物的表面,對任何事情都從不追根求源,正是憑藉著這一點他才在這樣一種命運下得以生存。他自幼就學會了發展這種適應環境的能力。他懂得要獲得至高無上的權力就要付出代價,而這個代價就是他的自由。”貝託魯奇將他對溥儀的理解帶入電影中,將他塑造成一個具有悲劇意識的悲情英雄的形象。

《末代皇帝》

在影片角色上,除了溥儀外,在這裡想把重點放在兩個人身上——溥儀的乳母和溥儀少年時的老師莊士敦。看《末代皇帝》四遍,兩遍國語版兩遍加長英語版,每次看到溥儀與乳母分別的場景都會忍不住哭,一方面,這一段的長鏡頭、全景構圖與主角的情感演繹配合默契,另一方面,對白很精彩:“She is my butterfly”。在溥儀心中,乳母是蝴蝶,而蝴蝶butterfly象徵著依戀、自由和靈魂,與乳母毫無徵兆的分別與失去皇帝身份聯繫在一起,溥儀不斷在束縛中被迫失去和成長;對待這樣的殘酷現實年幼的溥儀只能無限困惑:“I do not understand”。而對於溥儀的“戀母情節”,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可以得到一個相對合理的解釋,溥儀自幼離開雙親,身邊圍繞的是貪婪斂財的太監,儘管一直被照顧,但溥儀的心中一直想尋求的是心理上的呵護。得知自己只是紫禁城內的皇帝,內心迷惑與不安時首先想到的是尋找乳母。因此,乳母這個角色在影片中代表著溥儀的心靈依靠,與乳母分別則是走進心靈困境的起始。而莊士敦作為溥儀的啟蒙者,向溥儀打開了一扇西方文化的窗,用眼鏡、自行車傳遞工具理性。同時溥儀的剪辮、遣散太監等之舉在我看來也是莊士敦無形中帶給溥儀的影響。在影片中,莊士敦伴隨了溥儀的成長,帶給了溥儀理性之光,並讓他在暴露困境後漸漸學習去彌合困境

《末代皇帝》

影片除了想表達人與歷史之間的關係,個人認為還詮釋了溥儀對“我”尋找的過程。“這種獨家佔有的所謂的明黃色,從小把唯我獨尊的自我意識埋進我的心底,給了我與眾不同的人性”,這是《我的前半生》中溥儀對於自己的描述,“這讓我從小就確認,不但地面上的一切,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連頭上的一塊天空也不屬於別人”,當然,影片中也對此有所呈現。在這樣的意識灌輸下,溥儀的“我”被歪曲的觀念和想法層層掩蓋,離“我”愈來愈遠——這裡所謂的“離我愈來愈遠”,指溥儀陷在對於權力和慾望的我執中,疏離本體以虛假的角色扮演應對人生。當然,這應該是絕大部分人都存在的問題,尤其是現在這個時代:人為了生活的更好奔波勞碌,帶上面具角色扮演對待所有人,忙了一輩子最後發現連自己是誰都說不清楚。影片將溥儀身上的這種人類本身便存在的矛盾聚焦放大,也許每一個人也都能在溥儀的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至於溥儀最後有沒有找到“我”,或是說離“我”不那麼遠了,我想影片中給出的答案是肯定的,最後映在凝視太和殿寶座的溥儀臉上的溫暖光束,應該是溥儀釋然內心的寫照。

《末代皇帝》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末代皇帝》是一部不管在美學層次、人性主題還是社會意義上都表現的近乎完美的電影,在提供美的視聽後又留給觀影者很多可以深入挖掘的哲學上、歷史上的思考和感想,我想這才是一部有價值的藝術電影真正的魅力閃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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