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平:梁野东风·武东印记|客家与畲族的关系

闽粤赣三省交界的边境地区,是今日客家聚居的大本营,也是历史上畲族聚居的大本营。至迟于公元七世纪初,畲族人民就已在这些地区繁衍生息了。而客家人大量的迁入这些地区,是在唐末动乱、五代更迭时期以及蒙族南犯、宋元交替之际。就是说,这些地区的畲民是主,客家是客。弄清楚这一点,对于探讨客家与畲族的关系是至关重要的。

武平:梁野东风·武东印记|客家与畲族的关系

今日闽粤赣边区的畲民已无多了,可是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带“畲”字的地名却仍然非常之多。仅据武平、连城、长汀、龙岩、上杭、永定六县《地名录》的记载,带“畲”字或“斜”的字的地名就达一百三十八处。仅小小的武东乡,带畲字的行政村名就有三个(袁畲、上畲、张畲)。这么多带“畲”字的地名不会是无缘无故地从天而降。这些带“畲”字的地名中,又以永定县的两个地名特别值得注意,一个是湖雷乡的“客祖斜”,一个是堂堡乡的“客斜坑”。前者说明客家未近来之前,当地之土著民族系畲族;后者说明客家迁来之后,客家与畲族是杂居在一起的。

武平:梁野东风·武东印记|客家与畲族的关系

“斜”与“畲”是两个不同的字,它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其实,“斜”字即等于“畲”字。客家话“畲”字一概都读作“斜”。普通话的“斜”音xiè,客家话的“斜”音qiá(卡)。胡曦《兴宁图志考》輋人条云:“曦案:輋本粤中俗字,兴宁大信輋、上下輋、菜輋诸地,皆旧輋民所居也。或又书作畬字,土音並读近斜,皆六书之所未有也。”可以作为佐证。普通话“畬”字读音有两种,shē或yǘ,而“畲”字只能读shē,不能读yǘ。其实,“畬”字与“畲”字含义差不多,为避免读音的混乱,遂以“畲”作为这一民族的规范字。“斜”代“畲”,是客家人的以音正字。这是需要特别说明的个节外生枝的问题。

现在,就有关畬民之历史记载,来进一步阐明先于客家或与客家同时杂居于闽粵赣三省交界地的人们到底是不是的的确确的畲族。

“唐时初置汀州,内徙地民居之,而本土之苗仍杂处其间,今汀人呼曰畬客。……《明史·地理志》中畬字仅见于漳平县有百家畬祠,踞龙岩、安溪、南靖、龙溪、漳平五县之交。是闽地之蛮,皆称畬也。”(杨澜《临汀汇考》卷三《畲民附》)

又唐昭宗乾宁元年(公元894年),宁化县爆发了声势浩大的畬民起义。“是岁,黄连洞蛮(即畲民)二万围汀州(黄连洞,在汀州宁化县南,今潭飞礤即其地),福建省观察使王潮遣其将李承勋将万人击之;蛮解去,承勋追击之,至浆水口,破之。闽地略定。”(《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九,《唐纪》七十五)

又宋真宗天禧中(1017-1021年),陈阐“知武平县事,洞僚(即畲民)久为民害,阐立斤堠训练士卒以防备之”。(《武平县志·官师表》,卷七)

又宋理宗绍定二年(1229年),汀州等地爆发了范围更广的畲民起义。“汀、赣、宁、建昌蛮僚(即畲民)窃发”,“钟全相挺为乱”。(《宋史》卷四十一)

又宋光宗绍熙中(1190-1194年),上杭县等地爆发了畲民起义。“上杭峒寇(即畲民)结他峒为乱,州判赵师瑟擒其渠魁。”(《临汀汇考》引《福建省志》)

又宋端宗景炎二年(1277年),汀州畲民参加了宋将张世杰领导的抗元斗争。“张世杰会师讨蒲寿庚,有许夫人统诸峒畬军来会,汀畬亦在其中……”(《临汀汇考·兵寇考》)

又元世祖至元十六年(1279年)五月,汀州等处畬民爆发了英勇的抗元斗争。元世祖“诏谕漳、汀、邵武等处暨四十八洞畬吏官军民,若能举众来降,官吏例加迁赏,军民安堵如故。”(《元史·世祖纪》)

又元世祖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汀、赣畬贼千余人寇龙溪,讨平之。”(《通鉴后编》)

又元顺帝至元八年(1348年),“畬寇起临汀(即汀州)有旨进讨,辄伪降以频我师。”(元刘埙《平寇碑记》)

又明洪武十八年(1385年),上杭县爆发了钟子仁领导的畬民起义(《汀州府志》卷五);明成化十四年(1478年),上杭县又爆发了钟三领导的畬民起义(《临汀汇考·兵寇》,卷三);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汀州又爆发了一起畲、汉人民联合反抗官府骤涨盐价的斗争。

又刘铎修《江西通志》卷四十八《舆地略·风俗》南安府条云:“当五岭最东,为交广襟喉,地多瘴,与輋人(即畲民)杂居,颇受其害。”

又严如煜《洋防辑要》卷十五《广东海防略》下云:畲蛮,岭海随在皆有之,以刀耕火种为生,衣服言论,渐同齐民……”

又钟用龢《粤省民族考源》下篇云:“其(指梅州)土著号曰輋人,或即原始土著,抑为越族先民,未敢武断,要非客族所自祖……又土户輋人,别于元至正间,啸聚梅塘,为寇,招讨使陈梅尽灭之,故主户亦无残余。明初潮州尚设輋官,程乡则无,是其明证。”

诸如此类的史实,真可以随手拈来,不胜枚举。

温仲和《嘉应州志》卷七《方言》案语云:“故《太平环宇记》载梅州户,主一千二百一,客三百六十七,而《元丰九域志》载梅州主五千八百二十四,客六千五百四十八,则是宋初至元丰,不及百年而客户顿增数倍,而较之于主,且浮出十之一二矣……”所谓主,指的就是畲族;所谓客,指的乃是客家。客家迁来之初,闽粤赣边的土著即畲族的人数是占绝对优势的。但由于客家带来了较为先进的汉族文化和生产工具,于是在自然淘汰适者生存的人类之演化过程中,这些地方的畲族大部份已被本地的客家人所融合,少部份则从明代中叶以后陆续迁往闽东、浙南等地,留在闽粵赣边的畲民已为数甚少了。但是,一个民族在融合另一个民族的同时,却始终伴随着被融合。所以,客家亦难免受到畲族的诸多影响。客家与畲族的关系非常密切。兹略举数点如次,以见关系之一斑云。

第一,客家的血缘曾与畲族发生过相当的混化。

美国的人类学研究者亨丁顿,写过一本书叫做《人类的性格》,其中之《自然淘汰与中华民族性》篇章云:“客家人是十分纯粹的华人,他们可以说完全没有和外族的血缘发生过混合;除非很古的时候,在中国北方和很早的一派蒙古人发生过关系。”又说:“他们(指客家)是今日中华民族里的精华……好像牛奶中的奶酪。”对客家的“纯粹”和“精华”可说是推崇备至了。其实,从大量的史实来看,所谓华人,根本就没有“纯粹”的血统可言。永嘉以后,五胡乱华,匈奴、鲜卑、羯、氐、羌相继侵入黄河流域,这是一个很明显的诸族血统大融化的时期,寝假甚而及于五代;赵宋以后,则更有辽、金、元、满清等北部异族,接二连三寇侵中国,深进了汉族腹地,汉族固有的血统又不断地被混杂了。这主要是指北系汉族而言。南系汉族的情况也差不了很多。如越海系、闽海系、南汉系、湘赣系等,都与其他民族的血缘发生过相当的混化,不过混化的程度有深有浅罢了。至于客家是个自北南迁的民系,南迁前有无与北部异族混化姑且不论,南迁后曾与当地土著混化,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事实。这是因为客家在辗转迁徙的时候,免不了要受种种诸如自然淘汰等的规范,其老弱病残者很难达到安全的境地,就是身体不很结实的女人,也不容易于男子一同奔避,结果能够到达目的地的,十之八九是精壮男子。这些男子已很难娶到同系的女人为妻,因而不得不与当地的土著妇女通婚。这个土著就是畲族。本文在未阐明客家与畲族的关系之前,所以要占用一定的篇幅来论证闽粤赣边是历史上畲族聚居的大本营的原因,也就在这里。胡曦《枌榆碎事》一书就有关于客家男子娶畲族女子的记载。这么说来,谓客家为“纯粹”,为“精华”,就很值得商榷了。

第二,畲族没有本民族的文字,却有自己的语言,属汉藏语系,与客家方言很接近。据云浙江括苍一带和福建南平、福鼎一带的畲语基本上与客家话相通。这说明畲语很大程度上受到客方言的薰陶,客方言也从畲语中吸取了某些营养。

第三,畲民的服饰对客家妇女的影响很深。过去客家妇女的辫发很多是盘成高髻的,状如独木舟,谓之“船子髻”,系以红绳,插以银簪,髻上可套凉笠,髻端外露前翘,笠沿周围垂下长约五寸的五彩布条,微风吹来,彩条飘拂,确是别有一番风韵。穿的是右侧开襟上衣,衣领、袖口、右襟沿及衫尾四周,缀以花边,宽约一寸。裤头阔大,裤裆较深,裤脚口亦缀以花边。着的是布鞋,鞋面由两片色布缝成鞋端略往上翘,状似小船上面用五彩花线绣了花。身上还系着围裙子,用银练子系结,裙子状如“凸”字,其上半部也绣有花卉或图案。如此等等。逢年过节或串亲走戚时脖子上挂着银项圈,手腕上戴着银镯子,打扮起来活象个畲族妇女。

第四,客家人的其它礼俗亦颇似畲民。如过去的客家女子大多数夜晚出嫁,男家点篜子或松明火把迎亲,女子婚后第三天即回娘家谓摯之“转门”。

第五,畲族妇女和客家妇女都不缠足。这是因为客观环境不许她们缠足。畲族和客家都有一个辗转迁徙的历史,不能没有一双大脚, 畲族妇女和客家妇女都负担着繁重的体力劳动,也不能没有一双大脚。所以,客家人是一向抵制裹小脚的。太平军的死对头曾国藩特别憎恨太平军的娘子军,口口声声讥笑她们是大脚蛮婆,可见太平军中客家妇女的本色。

第六,客家人和畲民都爱唱山歌,常用山歌来抒发种种喜怒哀乐之情。特别是客家山歌继承和发扬了《诗经》十五国风的优良传统, 其思想内容和艺术风格都极足称道,可说是中国民间文学宝库中一颗璀灿的明珠。

香港《文汇报》曾报道过一则“台湾举办客家民谣歌唱比赛”的简讯:

台湾一九八四年客家民谣歌唱比赛,昨日上午(二月二十二日)假竹东儿童乐园隆重举行,吸引了万余民众前往聆听。

参加这次歌唱大赛的歌手,计有老山歌组十七人、长寿组五十四人、山歌仔组七十人、平调组八十六人、男女对唱组三十六人,共二百六十三人,人数之多为历年之冠。

其中年龄最大的是居往芎林乡一○三岁的刘叶四妹。

年纪最小的是来自芎林乡的林瑞珠小妹妹,今年仅五岁大;她有一个“山歌世家”的环境,自幼耳濡目染。因此,年纪虽只有五岁,但唱起山歌却是有板有眼。(见《参考消息》1984年3月22日第二版)

这则简讯颇有意思。它说明了海峡彼岸的客家同胞和大陆的客家人一样,都酷爱山歌。

著名诗人黄公度先生对客家山歌推崇备至。他说:“以妇人女子矢口而成,使学士大夫操笔为之,反不能尔。以人籁易为,天籁难学也。……念彼岗头溪尾,肩挑一担,究日往复,歌声不歇者,何其才之大也!”没有文化的妇女能不饰雕啄,“矢口而成”一般的知识分子实在很难做到。

第七,畲民种菁,客家人也种菁。是过去畲民和客家人主要的经济收入之一。大约明代以来,闽浙等地的畲民,就已开垦荒山,种制青靛,被称为菁民或菁寮。他们种制的青靛,不仅量多,而且质好。汀州各县的县志都有关于客家人种蓝(即种菁)的记载。如《武平县志》云:“取其茎叶用石灰水浸烂澄淀以作染料,谓之靛青。自洋靛由外输入,而土靛不消,种蓝者少矣。”《上杭县志》云:“邑人曩时业此者甚夥,多获厚利。各省县多有上杭会馆,皆此业商人捐资所建……是此业乾隆以前已盛矣。”

观乎上述,则客家与畲族关系之密切,可明矣。

出品:武东网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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