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聖地曲阜走出的作曲家程愷

從聖地曲阜走出的作曲家程愷

程愷(左)和祁念曾。

立秋後的北京,終於涼爽的一天。

在中央芭蕾舞劇團,我和祁念曾老師找到了程愷老人的住處。

敲響程老的家門,“哎呀,老祁,快進來,快進來,快進來……”兩位老友熱情地擁抱。“這是我的學生李書良,是你們山東老鄉,也是專門來拜訪您的。”祁老師介紹。“啥拜訪啊,快來快來,快來坐,這兒坐,我給你們沏茶……”

程老的居室不足30平米,一架鋼琴上面擱滿了書,一張單人床,一張老式摺疊桌,幾把木椅,書櫥、衣櫃、冰箱靠牆擺放。廁所、廚房是團裡為了照顧他,當年專門隔出一間改造的。

程老說:“當年團裡其他同志還沒這待遇呢!”環視著國家一級作曲家的工作室,再看看程老,高個,濃眉、寬額,透著年輕時的帥氣,也透著山東人的爽快。

程老今年80歲,曲阜人。十幾歲自學口琴、二胡、笛子,民間樂器幾乎樣樣“擺弄”。1956年,17歲少年程愷的處女作兒歌《小汽車》發表在《大眾日報》;1959年,讀高二的程愷,在廣州音協編印的《心絃》歌詞月刊上,讀了廣州軍區戰士歌舞團年輕詩人張永枚的歌詞《毛主席是咱社裡人》,愛不釋手,反覆誦讀並譜曲,發表在陝西《群眾音樂》月刊。經郭蘭英演唱,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每週一歌》播出後,這首膾炙人口的歌曲流傳開來。

當時沒有課桌、教材,沒有專業師資,程愷查遍學校、縣城圖書館,找不到一本作曲的理論書籍,他就從不間斷的創作中找出基本的作曲技法。

接連不斷的投稿,左鄰右舍耳熟的郵遞員“退稿了,退稿了”的吆喝聲中,程愷沒有退縮,整天曲不離口,筆不離手,睡夢中也在作曲。他相信愛因斯坦的一句名言,“耐心和恆心總會得到報酬的”。

1956年兒童節前夕,由吳揚作詞的兒童歌曲《小汽車》,經程愷譜曲發表在《大眾日報》。這是近千件退稿中的一絲曙光,激動乃至於陶醉過後,他給自己勾勒三大景觀:近景、中景、遠景。近景是為實現中遠景作出開拓前的一切準備,包括文化、音樂專業基礎課程的補習,中景是考取省級的藝術院校,遠景是考取國家級的音樂學院。

高考臨近,程愷故意躲避家長勸考師範的勸告,多方搜尋找到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的招生簡章。其中要求的視唱練耳、和聲、作品分析、作曲技巧、音樂史、文藝概論等課目,程愷非常自信,但鋼琴的應試,要求熟練演奏外國作曲家的小奏鳴曲,古典樂派和浪漫派時期的作品,像莫扎特、貝多芬或克列門蒂的鋼琴曲,國內鋼琴家賀綠汀的《牧童短笛》《晚會》等。鋼琴的水平,必須彈奏完“八四九”或“二九九”。這讓沒見過鋼琴的他幾乎陷入絕境,父母、親朋、同學都勸他放棄。但他的天賦和睿智,使他堅信“智者創造機會”。

曲阜師範有架鋼琴,教音樂的馬老師是位女老師。程愷放棄了那個歲月年輕人慣有的靦腆,壯著膽找機會拜師學琴,人家婉言謝絕。你不是人家學校的學生,怎麼可能教你呢?他沒有氣餒,在人家練琴時,悄悄躲在禮堂隱蔽處偷聽。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鋼琴悠揚美妙的聲音,而且聽出了曲名是《土耳其進行曲》。一如既往的偷聽,琴鍵在內心一遍遍地體會。

程愷又打聽到,離家近百里的寧陽師範也有架鋼琴。老師姓姚,也是山東師範大學畢業的,他還在《山東歌聲》《群眾藝術》見到過姚老師發表的作品呢!程愷給“救星”寫了信,直言到校學琴。姚老師不知道他還是個高中學生,及時覆信說,知道他是曲阜作曲的,願意交流學習。

程愷捧著回信,激動得熱淚盈眶,一股甘泉流進他的心田,滋潤著一棵久旱的藝術幼苗。距高考也就幾個月了,他打起揹包去了寧陽。此後,每週六週天去寧陽學琴。暑假關上房門獨自練琴,不分晝夜,一天下來,千遍萬遍。每次都是赤膊上陣,顧不上吃飯,餓了渴了就喝水,一天下來,甩出去的汗水打溼了鋼琴周邊的地面。報考音樂學院作曲系時,他的三個樂章的小奏鳴曲,順順當當奇蹟般闖過了鋼琴的關口。

20歲的程愷帶著一大包考試的材料,離開家鄉父母,從兗州乘火車進京趕考。

考場肅靜,考官威嚴,曲阜來的考生,怯怯地等待考問。第一節考鋼琴,他在片刻鎮靜下來,一首小奏鳴曲飛快地流出指尖。接下來加試自選樂器演奏,這是他的優勢,順手操起一把京胡,自拉自唱了一段京戲《打漁殺家》中蕭恩的唱段。連日過度疲勞,睡眠不足,內火攻心,嗓音嘶啞,唱罷,考官們都樂出了聲。

作曲系考生,作曲專業考試,作品給了三個音作為動機,當場作曲,ABA三段體結構曲式。作品分析國際歌的調性、和聲及曲式安排。經過幾天的初試複試再複試,報考作曲系的學生只剩下5名,而到了入學,中央音樂學院作曲專業只招收了程愷。

專業和文化課全部考完後,一米七八的程愷,體重不到110斤。他支撐著踏上返程列車,在家苦等。兩個多月過後,他收到了中央音樂學院一封普通信件,在學校,老師、同學和他自己,看著薄薄的信封誰也不願先拆。靜候了半晌,還是程愷自己緊閉雙目拆了,剎那間一片狂呼亂叫,狂喜的同學們,把程愷拋向空中,考上了,考上了,程愷考上中央音樂學院了。這一消息傳遍了曲阜,傳到了更多地區,成了人們茶餘飯後誇讚的話題。

作為新中國的音樂家,程愷師承我國早期音樂家黃自四大弟子之一的江定仙。由於他的天賦與執著,少年時期已經展現了音樂才華,是諸多音樂名家中的佼佼者。他的藝術風格追求體裁創新、形式多樣,如,芭蕾舞劇音樂代表作《草原兒女》《香樟樹》,交響樂組曲《苗嶺風采》,月琴組曲《春》,壎與管子組曲《國樂拾英》,電影音樂《志宏班的故事》,電視連續劇主題歌譜曲《一個美麗的傳說》《惠安女》《風塵硬漢》,電視風光片《女皇故鄉行》《黃河入海口》,聲樂套曲《中原情》《希望之光》,盒帶專輯《慈禧》《在夏季裡》等等,近百首聲、器樂作品獲得獎項。他的歌詞集《花與果》、散文集《音樂生活的斷想》,奠定了他文學成就的地位。退休後,他又習練書法,每天潑墨習練行草,是一位德高望重、德藝雙馨的老人。但他說,自己就是一位普通的音樂人,能為人民多做點事是他的願望。程愷和夫人的愛情,幾乎沒有浪漫的音符,“我的夫人也是音樂學院畢業的,學鋼琴,在一個學校,一來二往就比較親熱了。”程老這樣說。他們有一雙兒女,兒子也是中央音樂學院畢業的,長笛專業,現就職於中國愛樂樂團,國家一級演奏家。女兒也在北京工作,生活得很好。孫子考上了音院附中,祖孫三代成了名副其實的音樂之家。

祁念曾老師和程老是幾十年的老朋友,老哥倆見面情深誼長,心宇浩茫。當年,他們一個是北大中文系的高才,一個是中央音樂學院的新星。祁念曾的歌詞《大學生進行曲》,就請了程愷譜曲。去年北京大學校慶120週年,這首歌曲編入歌曲集。那時起,兩位風華正茂的年輕人成了好朋友,後來他們又合作多首歌曲,如《南京長江大橋》電影主題歌,《高舉革命的旗幟》《泰山,我為你歌唱》等等。《高舉革命的旗幟》,作為1967年國慶推薦歌曲,發表在《人民日報》。

老哥倆你一句我一句,意味深長。

祁老師:“那時我們年輕有為,我在《紅旗雜誌》,您是樣板團的。今年是我們北大畢業50週年,同學在廬山搞了個聚會,畢業的時候27個人,現在還有18個,走了9個了!”

程老:“我們班5位同學已經走了倆了。我有時給歌曲雜誌說,我也不需要發表多少,每年給我發表一兩首就行,為什麼呢,用這種方式通知大夥,我也是惦念關心大家,有些人可能認為我不在了。時間特別快,原來和我合作的張藜、閆肅都走了!”

祁老師:“你現在還寫嗎?”

程老:“我現在不能寫了,為什麼,我左眼看東西模糊,五線譜用放大鏡都看不清楚。中間有人找我寫,我說不行了。寫簡譜容易,配器、音樂隊那些個東西,樂譜正反一條裙,錯一點那就亂套了,所以不寫了,眼睛不行。膝蓋老化磨損疼痛,走路困難。身體沒其它毛病,頭腦不糊塗。我什麼都看得開,不爭這也不爭那。”

祁老師:“與世無爭活著不累,有一年我去看望方成老先生,人民日報的漫畫家,那年他已是百歲老人了,他就給我講了五句話:‘與世無爭活著不累,沒心沒肺能吃能睡,絕不害人問心無愧,煙不能抽酒不能醉,嘻嘻哈哈長命百歲’,我們就得有這個心態!”

兩位久別重逢的老友談了很多話題,牆上的時鐘節奏地旋轉著,我們的訪問近3個小時。極少飲酒的祁老師頻頻舉杯和程老對飲,暢敘佳話,一對老友興致未盡。祁老師吟誦了岑參的詩句“一生大笑能幾回,斗酒相逢須醉倒!”酒香瀰漫在這間小屋,我被兩位藝術家的真誠友誼所感染。

這間小屋成了高雅宏偉、美輪美奐的音樂殿堂,時時迴盪著美妙的琴音。時代造就了這代藝術家的清風傲骨,他們不圖名不逐利,勤勤懇懇為人民服務,高尚的情操和內心的修養體現著時代的風貌。在他們的身上,始終閃爍著民族的光彩。

臨別,程老送我們新作的墨寶,並簽名送我一冊散文集《音樂生活的斷想》、歌詞集《花與果》。《音樂生活的斷想》記錄了程老的藝術人生,樸素的語言,豐富的內涵,滋潤著人生的靈魂。特別是《作曲成癖》《作曲好比雞下蛋》《把握人生的方向》《獨闖北京》,給人以勵志奮進的力量。《母愛》《佳節思親》《在母親身邊作曲》,極度表現了作者的劍膽琴心,柔情似水。歌曲《木魚石的傳說》,優美的曲調縈繞在我的耳旁。

从圣地曲阜走出的作曲家程恺

劇照。中國家喻戶曉的芭蕾舞劇《草原兒女》全劇音樂,由程愷、葛光銳、石夫作曲,而詞作者則是中國家喻戶曉的濟寧人程愷和喬羽。

2009年,中國唱片總公司/北京中唱時代音像出版有限公司為慶祝新中國成立60週年,發行《火紅的年代·五部中國舞劇》專輯,其中收錄了《紅色娘子軍》《白毛女》《沂蒙頌》《草原兒女》《魚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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