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視臺到下海創業,她為何“沒退路”也要上?

文|「廣電獨家」林沛

“怎樣讓我們為之付出很多心血和精力的這個行業真正得到市場的認可,能夠不靠政府的援助,獨立地、有尊嚴地活下去?這是我們一直想探索的一條光明大道。”

从电视台到下海创业,她为何“没退路”也要上?

從設想中的“小白領”變成現實中的“小白”,可以概括韓芸從復旦大學社會學專業畢業後,進入上海紀實頻道工作時的心理落差。

跟許多“半路出家”的電視人一樣,韓芸對做電視最初的困惑大抵是:剪片子是用剪刀嗎?剪完了怎麼黏到一起?好容易見到了線性編輯機,她又對什麼是“打點”莫名其妙。“真的是一張白紙,很傻的。”

由於大學三年級時一次偶然的媒體社會調研,韓芸成為上海紀實頻道的一名實習生。臨近畢業時,面對不止一家大型外企的錄取通知書,韓芸並不果斷地選擇了電視臺。“這跟家裡有很大關係,我父母比較傳統,覺得電視臺是事業單位,有編制,名聲又好,女孩子幹嘛不去?”

所以,作為電視臺最後一批擁有事業編制的幸運兒,當她在2015年決定跳出體制、成為雲集將來傳媒(上海)有限公司(下稱“雲集將來”)第一批創始人時,不少朋友、同事都給了她一副“問號臉”。更不消說在紀錄片創業尚難以打開局面的當年,當一家紀錄片公司中把控內容的製片部總監,該是多麼“自虐”的舉動。▍做一個優秀的製片部總監:

扛得起責任,處理得了棘手問題今年7月底的上海異常悶熱,雲集將來門前水池的錦鯉都選擇深潛水底,一動不動。韓芸卻保持著一貫的風風火火,在接受「廣電獨家」採訪的前一刻,她剛從客戶那裡回來——新的合作項目即將在9月上線,從策劃到播出只有一個多月時間。

而在8、9兩月,公司及團隊將同時對接《水果傳2》《激盪中國》《被點亮的星球》《大上海》的播出,另外還有一箇中國石油的項目即將交片。

雲集將來一年要做15~20個項目,由於紀錄片的攝製週期長,因此最多時會有七八個項目同時進行。

項目多的時候,韓芸最怕陷入被失控支配的恐懼。“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對事情失去掌控力的時候,我會很焦慮,害怕出瑕疵。畢竟,誰都不可能在一天之內做好20件事。”

她有著十幾年一線創作經驗。在上海紀實頻道期間,由她創作的紀錄片

鄧小平與上海》《新西藏》《喀什四章》等獲得“中國電視紀錄片大獎”、中國電視金鷹獎“優秀長篇紀錄片”等;她還打造了《雙魚島》《海洋量子號》《宴遇中國》等商業紀錄片案例。

雲集將來成立後,主推的“本草”系列獲得了第二十五屆電視文藝星光獎“電視紀錄片大獎——提名作品”,在北京國際電影節、中國紀錄片國際選片會等重要節展上也多有斬獲。

“不可多得的紀錄片專業製片、創作人才”,這是業內對韓芸的評價。雖然由於項目的日漸增多,她已不常到達拍攝一線,但作為雲集將來製片部總監、以及幾乎所有公司出品項目的製片人,為對抗不停出現的突發情況,以使各項流程處於掌控之中,她處理的仍然是製作一線最棘手的難題。2015年《本草中國》拍攝時,正值《跟著貝爾去冒險》項目拉著大團隊在山裡“如火如荼”,連財務人員都跟去了,公司裡只留了3個人,其中還包括行政人員——這相當於韓芸一個人在對接《本草中國》的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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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本草中華》第一季工作照

回憶起第一次操盤大型項目,她仍心有餘悸。

一天晚上,正在異地拍攝的導演打來電話,很著急地告訴她:一位事先聯繫好的老藥工,直到拍攝團隊到達現場才提出要8000元勞務費,並說如果不能滿足,他當晚就坐火車離開。說到這裡,年輕的導演在電話裡哭了起來。

韓芸先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儘量平靜地告訴她:“你就看一點,他是不是可以被別人替代。如果他是國內唯一會這門絕技的,那對不起,你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該給多少錢就給多少錢,一定要完成拍攝。如果你今天可以找到替代他的人,那就不要多談,讓他離開,很簡單。”最後,《本草中國》還是為這個獨門絕技掏了勞務費。

事情並沒有完,在老藥工拿到錢後,他的徒弟也紛紛提出類似的要求。那位導演心情很差,向後方“討主意”。

韓芸告訴她要儘可能地體諒當事人所處的環境,“他靠這份技藝謀生並沒有錯,只是事先沒有說明。

你要儘可能地將心比心。”後來,經過協調,那個故事完整地拍了下來,成為《本草中國》中一個非常精彩的段落。 這樣的問題,在項目進行的過程中會發生很多。韓芸告訴「廣電獨家」,一定會出現超出預算的情況,“如果拍攝這個人物或場景比多花一部分預算更重要的話,那隻能去協調、去解決。

而類似於“項目團隊在機場過安檢時發現一位攝影師證件過期,只能緊急從當地電視臺借調攝影師救場”等情況,則是她要面對的日常。

好在,在長期“對抗”不可控的過程中,雲集將來形成了梯隊較為明晰的專業可控的導演團隊:初級梯隊完成類似助理導演的職責;第二梯隊是可以獨立擔任公司現有IP的分集導演;而最高梯隊的導演則必須要帶有創新模式,甚至有能力塑造新IP。在品控上,雲集將來根據每個導演不同的特點進行分工,將工作在團隊內部打通,而非採用分集導演模式。

“擅長拍故事的,你拍的3個或4個故事會分散在不同的集裡面;負責全季視覺設計的,所有唯美的畫面都由你來拍。”韓芸舉例說明。▍尊重和培養:讓年輕導演更有發言權和成就感

帶年輕人,是市場化紀錄片製片人的第一項必修課。

从电视台到下海创业,她为何“没退路”也要上?

對於一個創作人才的培養,在體制內可能要花10年時間,可在雲集將來,最多就一兩年,“出不來就會被淘汰,”韓芸說,個人天資和發力點決定著年輕人能不能趕得上。“我們會引導,但有的人就是不適合。”

在公司裡,並不因為是95後或實習生就沒有發言權——雲集將來最大的特色“團建”就是“懟片子”,一起開會的人不分年齡、資歷,如果不發表意見還要被點名。有的年輕人被帶著帶著“成了精”,反過來“帶領導”。

比如,看完《六個糰子》的測試版樣片,韓芸提出要調整花字包裝,立刻有人反對:“我們現在不要花字包裝,我們喜歡看彈幕。”他們說,為什麼要用引導性的花字呢?為什麼不可以把彈幕語言直接放在熒屏上呢?

當然,也有不少年輕人由於跟不上團隊的節奏,選擇離開。以前,韓芸會覺得這些人當了逃兵,現在卻能夠理解了,“每個人的選擇都不一樣嘛。”

她回想到自己在上海紀實頻道第一次接觸電視製作的場景,連導播臺她都沒見過,而一起參加培訓的同事是學電視的,立刻就“上手”了。“那種人家跑了100米你還在原地的感覺,是很令人慌張和恐懼的。

都是一路從“小白”過來的,同理心便越發佔據上風。更何況,留給年輕人的時間不多了——從“小白”到專業人士的時間紅利,對所有市場化公司裡的年輕人來說都越來越短了。

可是,紀錄片又是一個“慢工出細活”的行業。可以說,選擇進入一家市場化的公司做紀錄片,本身就是一種對既有思維和生活方式的拉扯。

在具備耐性的同時,還要快速奔跑,這是市場化紀錄片團隊的宿命。但對於“不認命”的人,韓芸說自己這些年來越發能夠包容,“只要你覺得是愉快的,我們就尊重你的選擇。因為現在年輕人擇業可能並不很看重穩定性,反而更看重開心,也就是成就感、成長感。”

“每個人自身的成就感在哪裡,如何調動團隊的情緒”便是她在紀錄片《大上海》項目中主抓的一個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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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大上海》工作照

2016年啟動的《大上海》,在今年走到了製作的第三個年頭。這部由上海市委宣傳部出品指導的紀錄片,經過了多次創作修改、導演更換。

其間,原總導演、也是雲集將來的創作總監鄭波因心肌梗死等身體原因辭去總導演職務。此後,雖然歷任總導演都“相當資深”,然而一個項目3年還沒做完,韓芸仍要面對團隊顯而易見的焦躁情緒。

韓芸的方法是階段性地給予團隊一些成就感,而且要不斷去給;尤其對於團隊裡的年輕導演,讓他們有獲得感、成長感。

對導演第一次接觸的拍攝類型,素材拍回來後,韓芸會一個一個鏡頭看,然後告訴導演哪些地方還能突破,並不計成本地允許他們再去嘗試,此後再覆盤。

拍攝人物採訪的部分,每次也會經歷同樣的過程,韓芸會從提問角度、語氣語態等方面幫導演們尋找不足,“他們覺得能力在提高,情緒就好得多。”

▍“今天沒有項目,你就得餓死”“市場化意味著今天沒有項目,你就得餓死。”從創業的一刻,韓芸就告訴自己“你是沒有任何退路的”。

从电视台到下海创业,她为何“没退路”也要上?

雖然雲集將來由SMG控股,感覺上好像還有保障,但是,“這就好比已經決定出來了,就不會再去向家裡要錢。”她說。

正是基於對創作的在行,她在雲集將來的幾年中,也實現了自身的業務轉型——

從作品創作到項目管理,從專注內容到佈局產業,包括項目管理、流程操作、與平臺對接,以及對市場反饋的評估、對產業上下游佈局等,她都接觸了很多很多,“這是我個人生涯的一個轉變。”

這多多少少也代表著紀錄片市場化過程中,紀錄片人不可避免的轉型與成長。

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天眼查信息綜合顯示,上海合雲文化傳媒中心、上海新娛樂傳媒有限公司分別認繳雲集將來378.6萬元、260萬元,前者的法人為雲集將來董事長兼總經理龔衛,後者則為SMG全資控股子公司,持股比例分別為35.06%24.07%,合計約59%;另外約41%則有君聯、琨玉、歌斐等大型地產、投資公司的身影,3家於2017年12月完成對雲集將來的天使輪注資。

而據IPO媒體消息,今年7月,嗶哩嗶哩(B站)還成為君聯資本新增股東,以戰略融資的方式間接投資了雲集將來。

在自給自足的基礎上,找到了自己的活法,還吸引了大型資本的目光,這與雲集將來多個紀實內容品牌IP的打造密不可分。

《跟著貝爾去冒險》及續作《越野千里》《本草中國》及續作《本草中華》第一、二部,《水果傳》第一、二部等“紀N代”知名度高;《中國美》《中國老總》《最美公路》《被點亮的星球》《六個糰子》《偉大的一餐》《超級亞洲》《激盪中國》《生命裡》《追眠記》等作品則呈現出團隊在人文藝術、政治經濟、商業財經、自然地理、美食生活、宇宙探索、社會現實等垂直領域的紀錄片製作能力。

一方面探索紀實邊界,另一方面拓展產業佈局,是韓芸認為自己走出體制探索突破最重要的兩個方面。

探索紀實邊界方面,從“紀實+真人秀”的《跟著貝爾去冒險》,到製作週期長達

6個月的準直播式紀錄片《六個糰子》,從第一部同時涵蓋紀錄片、真人秀、科幻劇樣式的《火星計劃》,到紀實劇《歲食記》……

从电视台到下海创业,她为何“没退路”也要上?

紀實劇《歲食記》開機儀式

都說紀錄片要兌現商業價值,但前提取決於在市場中的受歡迎度。要達到一定的熱度,必須要吸收新形式、新元素。比如遊戲中的升級打怪模式,融入到紀錄片設計裡肯定會很受歡迎,因為代入感很強。”韓芸說道。

在產業佈局上,下游C端擴展正成為關鍵詞。紀錄片的價值在於真實的力量,持久的公信力使行業對to C的產業認知空前擴張。

而無論是探索邊界還是拓展產業,都與紀錄片人的尊嚴息息相關。

“怎樣讓我們為之付出很多心血和精力的這個行業真正得到市場的認可,能夠不靠政府的援助,獨立地、有尊嚴地活下去?這是我們一直想探索的一條光明大道,”韓芸說,“這也是我離開原有體制,來到新的市場環境中一直在做的事情。”

▍“我尊重每位能夠靠紀錄片活下來的人。”

由於特別的創作門檻及特殊的文化含量,商業化被認為是與紀錄片不相和諧的存在。

近年來,隨著《我在故宮修文物》《舌尖上的中國》等紀錄片在商業化上的成功,以及多位知名紀錄片人離職創業,商業訴求早已不再是被夾槍帶棒的對象,“紀錄片不該商業化,但應實現商業價值”越發成為行業的普遍認知。

雲集將來的創始團隊從專業紀錄頻道走出,玩著傳統紀錄片幾乎不敢想的新形式。

雖然並未向「廣電獨家」透露公司近年來遇到的質疑,韓芸還是用幾個反問句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反駁”,“紀錄片為什麼一定要被定義呢?為什麼我們不可以改寫,哪怕只是改寫一點點?為什麼紀錄片就一定是跟拍,就不能有一些外延,不能有新的形式發展?當我們堅守真實這條底線之後,不可以在形式上作改變和突破嗎?我們的目的始終是讓年輕的觀眾愛看,這不違揹我們的創作初衷。” 從幾乎沒有選擇到在市場上憑本事吃飯,從不能有太出格的表達到以創新為自己爭取表達的餘地,在韓芸看來,有選擇是很重要的,而其前提是要有尊嚴地生存,才有足夠的能力去選擇。她說:“我尊重每位能夠靠紀錄片活下來的人。

从电视台到下海创业,她为何“没退路”也要上?

選擇創業,一方面是基於對傳統媒體環境的判斷,另一方面則是父親在前些年突遭車禍。“以前在一個相對比較安穩的環境裡,相信有編制和平臺保障,我可以安穩很久很久。”而家庭變故給她的價值觀帶來了極大衝擊,既然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到,那為什麼不去試一把?這樣以後才不會後悔。

“決定了就再也不回頭,哪怕跌得頭破血流。”她從未為自己的選擇而糾結,“我們連所謂的保障都可以拋棄,還會在意別人的眼光嗎?大學三年級時韓芸參與過的那個社會調研,課題名稱是“中國加入WTO以後,對媒體會產生哪些衝擊和改變”。轉眼間,她與紀錄片的“偶遇”已經過去了十幾年。對這樣一個理想主義又追求完美的紀錄片人來說,“最好的作品”還未出現。

同樣未曾出現的,還有早該到來過很多次的高光時刻。韓芸不是一個願意站在聚光燈下的人,她更喜歡在一個平實的世界裡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也曾站在聚光燈下領獎,正常人的反應或許是自豪,普通些的或許是驕傲,而在那一刻,她心裡只是“很感慨”。

她真正的激動發生在團隊經歷千辛萬苦,終於拿出一個成形作品的時候。“《本草中國》第一集播的時候,同事們開香檳慶祝,我一個人關在房間裡淚流滿面,所有的挫折和焦慮在我腦海裡一步一步回放。

如今,雲集將來已進入成立後的第五個年頭,多個IP的二、三季混搭著創新項目洶湧而來。「廣電獨家」問韓芸,工作量是否堪比“滾雪球”?她的回答是“沒得選擇”。

回想起自己的這4年多,她說:“有時候不能給自己太多選擇,選擇多不一定是好事,沒選擇的時候反而會逼自己一把。沒有退路、只能往前會讓人生出很多勇氣,會把那些所謂的尊嚴也好、面子也罷都扔掉,不再糾結。”

“你把自己的面子扔在地上,別人才會撿起你的面子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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