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海峡两岸两大著名的舞团——云门舞集和陶身体在国家大剧院为京城观众奉献了三个不同风格的舞蹈作品《乘法》《12》和《秋水》。特别是每晚的压轴之作《秋水》则是林怀民先生在云门舞集给喜欢他的人们的最后一部作品，仅仅二十分钟的时间，在观众五味杂陈的情绪中，在如叮咚泉水般的琴声中，在放慢了时光的舞步中，林先生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在这京城寒风萧瑟的季节和他的观众作别，温暖、美好而又深情。
半年前，林怀民先生在国家大剧院宣布了自己正式卸任云门舞集艺术总监的消息，同时宣布十一月将与陶身体的灵魂人物陶冶和云门舞集新任掌门人郑宗龙两位年轻后生各拿出一部作品在一个晚上同台呈现，前两个是郑宗龙和陶冶互为对方创作，而林先生的大作则是为跟随了自己多年的云门的五位资深舞者而量身打造。促成这件美事儿的缘由很有趣，2017年，陶身体首次应邀去云门演出，在一次闲聊中，陶冶对郑宗龙发出邀请：“你要不要来我们团里给编一个舞？”郑宗龙爽快地答应，并提出了交换条件——陶冶也给云门编个舞。两个人私下的约定被林怀民知道后，索性也加入进来为云门资深舞者编创一个舞蹈，也以此作为自己退休前的谢幕之作。
有云门自有票房的保障，更何况又是林先生的谢幕，尽管国家大剧院将这个演出放在了座位数最多的歌剧院，但仍旧满座。剧院外寒风瑟瑟，剧院内观众热情似火，这如火的热情来自于人们对于云门的情感对于林先生的爱、尊重和依依不舍。
开场是郑宗龙为陶身体舞者创编的《乘法》，他以自身独特的动作方法，注入陶身体舞者的身体，打上了他独有的舞蹈符号和语言。舞蹈动作简约，透过节奏与意象的交迭，变幻无穷。熟悉陶身体的观众一定知道，陶冶长年以舞者数目作为“数位系列”舞蹈的题目，他们的直线三部曲《6》、《7》、《8》非常有名，而此次陶冶带来的则是他孕育了13年的《12》。在中国传统文化里，12是个常见的数字，十二地支、十二生肖、十二时辰、十二个月等等，而在陶冶的舞蹈《12》没那么复杂只是个数字而已，12个舞者依序出场，12段音乐12段独舞，每个舞者的身体几乎都是附着在地上完成，扭曲、舒展、旋转、翻腾。其实，看不看节目册最大的区别是观众可以自由想象。有些不明就里的观众看着这些舞者的动作，以为是在表达人类与大地、与自然万物亲密无间的依附与胶着。事实上，在陶冶作品中那些捉摸不透变化多端的动作，是在呼唤他记忆中瑞典山头所见快速流动的彩云，舞者们是在用身体表现我们仰望的天空中的那些美妙的云卷云舒。指挥家余隆曾经打过一个比方，音乐好比是水，人好比是一个容器，同样的水流入不同的容器会变成不同的形状，每个人对于同样的音乐的反应一定都是不一样的。余隆说的是音乐，其实每一门艺术也是一样的，舞蹈也如是。
对于一位在一家舞团工作了46年的艺术工作者而言，离开是个什么心情可想而知。好在云门舞集当年诞生在自己手里，经历了数十年的风雨早已长大成人，白发苍苍的林怀民如今可以安然身退了，更何况他还找到了一位令他安心的接棒者郑宗龙。尽管是最后一部作品，没有一丝丝的黯然神伤，林先生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如水的心境，这是他一生的修养与修为。这个作品也是有由来的，林先生回忆：“有一年到京都去，在它的郊外看到一条河流，秋天的水很安静地流着，上面浮着红色的叶子。我就想说，好吧，既然头发已经白了，那我的舞就叫做《秋水》。我带着云门最资深的舞者，他们跳完了这一次的演出，有些人就要离开云门的舞台，我也要走了。”林先生的话中虽然带着一些离愁别绪，但是《秋水》之于观者而言只有诗意的美好，只有仙境般的美轮美奂而至流连忘返。林先生的作品常用到影像，高清的投影映衬在纱幕上，不喧宾夺主却平添了无数的意境与舞作主题息息相关。此番是一副宁静的秋水影像，溪水潺潺波光粼粼，流水一样的钢琴声和悠扬的略带忧伤的提琴声是始终的背景。五位云门的资深舞者随声缓缓舞动，动作是云门标志性的动作，轻松舒缓令人陶醉。眼前的画面是一幅陶渊明笔下世外桃源的景象，人世间的美好与单纯在乐曲声和舞步中表露无遗。在这里，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或是从指尖无所察觉的慢慢溜走，人们彼此不去打搅对方，彼此静静的享受着流水一般的光阴。此情此景不知是否道出了林先生最真实的心境，夕阳下默默的回首，数十年的人生历历在目仿佛清晰的映衬在水面上，任其随风荡漾随波逐流。
今后，云门舞集还会继续来北京，而团队中可能不会再见到林先生的身影，这是爱他的舞迷们的遗憾。作为世界级的编舞大师，我们想象中的他一定是身退心不退，发挥余热或者持续坚守进行另类表达。但是，事实完全不是我们想象。林先生对媒体说，到时候云门的一些资深舞者会和他一起退休，而诸如《九歌》《流浪者之歌》《水月》等作品也都会封箱。当年他由作家身份神奇转行成为舞蹈编导，他说退休后也不再会重操旧业去“码字儿”。享受“家常”是他退休生活的主流，宅在家里，洗碗、扫地、看书、追剧，然后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再找事情做。在林先生看来，这辈子写作编舞都是易事，而“家常”则是大事难事，他笑说“让地板永远干净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对我来讲是个工程，所以大概生活不会太无聊”。
文 张学军 摄影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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