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倉院展:恍若身在盛唐之世?

正倉院展:恍若身在盛唐之世?| 中國古典傢俱

近年來,中國人對正倉院展的關注和熱情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雖然我們也只能看到臆想出的唐朝的身影,但"在奈良的千年寶庫,親見最美的傳世唐物",卻成為遠赴東瀛的理由之一。

從1946年正倉院首次展覽以來,每年秋天,奈良國立博物館都會舉行"正倉院展"。秋日的關西,正是一年中溫度、溼度、乾燥度最佳的時候,楓葉如火,也是慕風雅的京都奈良人出遊之時。博物館、美術館和各大寺院集中開放,或展覽,或曝畫,各種活動紛至沓來。一年一次、一期一會,"正倉院展"總是人流如織。在奈良這個長居人口僅36萬的小城裡,這短短半個多月的時間內,前來觀展的人次多達200餘萬。

早在1300多年前,奈良還是日本首都之時,被稱為"平城京"。在當時,中央和地方官廳及寺院,都會專門設置放置重要物品的倉庫,稱為"正倉",正倉集中在一起,就被稱為"正倉院"。正倉院所在的東大寺,則是作為日本各地寺院的總寺院、由聖武天皇在728年所建成的。時至今日,唯有東大寺正倉院還保留著原貌。1998年,正倉院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登錄的"古都奈良文化財"世界文化遺產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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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地金銀繪箱(正倉院藏)

正倉院寶物的成立,是以752年東大寺大佛開眼法會的獻納和756年聖武天皇駕崩後光明皇后捐施的各式寶物為基礎的。其中,聖武天皇生前之服飾、樂器、傢俱、兵器、佛具等,共計650件。

奈良第45代天皇聖武天皇(724~749年在位)篤信佛教,尤愛唐朝文化,先後十餘次派遣數量龐大的遣唐使,不僅引入大唐藝術珍品,還命人模仿製作,生活起居更是竭力模仿同時代的唐朝貴族,在位期間出現了"天平文化"盛景。此後,他又陸續納入各種寶物和信徒捐贈物,這些收藏品數量大、種類多,經過整理的文物就多達9000件。

絲綢之路的終點

2017年,"正倉院展"展出作品共計58件,其中10件是首次公開展示。在本次69回的展覽中,被認定的唐物並不多,但值得關注的珍品卻不少,如體現古代染織技藝的羊木臈纈屏風,早已失傳的古樂器漆槽箜篌,帶有異域色彩的綠琉璃十二曲長杯、碧地金銀繪箱等。

進入展廳,按照參觀的順序,很快就能看到本次展覽的重要作品之一——羊木臈纈屏風和同為一組的熊鷹臈纈屏風。正倉院所藏該屏風實為4件,其中保存最完好的就是作為2017年海報宣傳的這件羊木臈纈屏風,2003年,其曾被製作成郵票圖案。羊木臈纈屏風畫面所繪圖像並不繁複,一隻體型豐碩、羊角略為誇張的卷角羊佇立在蔥鬱的樹下,樹蔭之間遊悠著兩隻可愛的猿猴,畫面下端則是點綴著森林樹木的高聳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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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風如今僅剩下赤褐和青綠兩色,綠青主要以天然綠松石研磨製色,用以塗繪森林、猿、草木等。屏風製作採用了幾近失傳的臈纈工藝,所謂"臈纈",就是以蜜蠟於布上描繪圖案,浸入染料中,再沸煮去蠟,留下紋樣,再蒸,精製而成。此種製法可延長顏料保存的時間,更有施二三重染者,尤為旖麗。這種由唐傳入東瀛的染織技法,讓人驚歎於其千年之後仍舊保存完好。

羊木臈纈屏風下方書寫"天平勝寶三年(751)十月"的墨書銘文,距今已有近1300年的歷史,據此書判斷,屏風應為日本仿製。屏風之後陳列了3組臈蜜,也就是用於蠟染織物的蜜蠟,雖已風乾,外形卻完好如初,其大小不一、方圓各異,其中兩組仍如銅錢般串在一起,臈蜜袋和對應的木牌仍舊留存至今。

羊木臈纈屏風旁邊則是正倉院所藏銅鏡。正倉院保存至今的銅鏡有56面,在展出的銅鏡中,中日製品均有。其中,槃龍背八角鏡被認定為唐傳原品。經測定,該器以白銅製成,含銅70%、錫24%、鉛5%左右,其成分與唐的鏡子完全一致,斷為由唐代船隻帶來的舶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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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立展櫃展出的綠琉璃十二曲長杯也是此次的重點,也是第69回"正倉院展"的圖錄封面。展櫃前觀者如雲,裡外三層卻井然有序,很多參觀者圍著展櫃仔細觀看,遲遲不願離去。綠琉璃十二曲長杯杯長22釐米,杯側以含苞花芽、兔子作為裝飾花紋,杯身極富流動感及曲線美,光照之下,通體碧綠深邃,紋樣似有若無。不難想象斟入美酒之後流光溢彩的美妙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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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倉院類似的藏品還有由波斯製造的漆胡瓶,傳自中亞的白琉璃瓶、琉璃杯、琉璃壺、白琉璃碗……琉璃從西域引入中國,輾轉至日本,在當時都是極為稀罕的舶來品。學者傅芸子表示,以上諸器,自其外形觀之,均為歐洲之產物無疑,蓋當七八世紀之交的東羅馬帝國所制,由波斯商賈傳來中土,繼又自唐輸入日本。

"器樂"也是69回展覽的重要類別。此次展出的尺八,在中國久已不傳,而在日本則為通行的樂器之一。另還有被譽為正倉院第一寶物的螺鈿紫檀五絃琵琶,為聖武天皇生前摯愛之物,是存世少有、公認的唐朝製品,也是全世界現存最精美的唐代文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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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聲最大的鳥毛立女屏風也是這樣的情形。史學家春山武松《樹下美人論》一文就主張鳥毛立女屏風屬於唐工匠在日本所作。根據最新發現,屏風的鳥羽為日本雉雞,而且屏風的襯紙用的是日本天平勝寶四年文書,再一次印證了春山武松的提法。《東大寺獻物賬》對"唐物"和"唐樣"就有明確記載,比如"金銀鈿莊唐大刀",這裡的"唐大刀"就是純粹唐制,有別於其"唐樣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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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此可進一步釐清正倉院寶物的三種來源:唐代傳入日本的唐物;經由中國,傳入日本的西域文物;奈良時代及其後日本仿製的唐物或創造之物。

正倉院的收藏品全面展示了八世紀主要文化圈的特點,即以中華文化為主,包括從唐代中國、新羅等地運來的各種精品,甚至包括印度、伊朗、希臘、羅馬、埃及等國文化。因此,有學者認為,"正倉院是絲綢之路的終點"。千年後的今天,近觀這些歷經千年時光洗禮的古文物,仍可窺見當時唐王朝與中亞地區密切的往來,暢想彼時東西文化交流的盛況。

"身在盛唐之世"

傅芸子被聘為京都大學東方研究所講師時所作《正倉院考古記》,是迄今為止介紹正倉院最詳細的專著。在書中,他表示,所謂正倉院,其實不過"一素樸無飾之木質校倉"。然而,這樣一種毫不起眼的小倉,"迄今已閱一千二百餘年之星霜,倉之全體,未見若何殘毀;內藏品物,稽之最初入藏文獻,亦未見多量損失;其管理有方,保存得法,洵為世界罕與倫比之寶庫"。他深深感嘆:"吾嘗謂苟能置身正倉院一觀所藏各物,直不啻身在盛唐之世!"

在此之後,到正倉院,尋跡中國唐朝風尚就成為眾多中國人遠赴東瀛的頭等大事。

正倉院的文物,與唐代樣式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讓我們能夠想象當年的大唐盛世。如收藏家馬未都言:"今天能夠看到的唐朝最準確、沒有走樣的文物,往往是在正倉院。"

一個物品在生活中能保持上千年,非常困難,足見日本對文化的尊重。日本從唐開始就不斷地將遣唐使、留學僧帶回日本的珍寶入藏正倉院,藉此可一窺大唐盛世對周邊國家的影響。在正倉院寶物最早的文獻記錄《東大寺獻物賬》中,記載的物品就來自於隋唐兩代、新羅、百濟,總計20種、240類、5645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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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藏於正倉院的寶物,不僅有皇家珍寶,尚有不少為當時達官貴人所捐贈,或是東大寺舊藏之物。如前東方文化研究所所長松本文三郎所言:"有不可證實其年代者,但照其作風手法等觀之,毫無疑問皆是奈良朝或其以前之物。"對唐文化的仰慕和追求,構成了奈良文化的基調。

始建於八世紀的正倉院,能保存至今,與日本人珍視歷史、對文物的尊重和保護密不可分。沿著參觀路線,在展廳的後半部分,一些織物僅餘破損的碎片,即便如此,幾片零碎的布片仍被小心翼翼地陳列在玻璃展櫃裡。

在東大寺傳世畫作中,有一件元祿六年(1693年)的《正倉院御開封行列土》,畫卷細緻描繪了當年的開倉儀式。直到今天,每年曬寶之時,也是先有天皇的命令,然後舉行刺封儀式,封條上有天皇的名號或者畫押,最後蓋上封印,儀式感極強。

近年來,中國人對正倉院展的關注和熱情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雖然我們也只能看到臆想出的唐朝的身影,但"在奈良的千年寶庫,親見最美的傳世唐物",卻成為遠赴東瀛的理由之一。看"正倉院展",一睹大唐風貌,引得國人趨之若鶩。但就如臺灣作家林文月在《京都一年》中所言:"想到我們的祖先如何以其優越的文化影響於日本,而今我們卻要跑到別人的國度裡來追念前人文物,心中能不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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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嘆之餘,也令人想到當年周作人寫給《正倉院考古記》的警備。他一方面肯定:"夫正倉院御物在日本為國寶,其重要意義所當別論,在異國之人立場自未免稍異,不佞所最感興味者,乃在於因諸遺物得以窺見中國過去文化之一斑,而此種種名物在中國又多已無考,日本獨尚有保存,千百年後足供後人瞻仰讚歎,其為惠實大矣。"但同時又指出:"如或以與中國有關之資料為唯一證據,以為日本古文化即是如此,斯則陷於大謬,無一是處,有如瞽人捫燭以為是日,不但按滅燭光,抑且將灼其指矣。"

回到現實,我們只是異域而來的到訪者。今天,我們又怎麼用存世的唐物和出土文物,圓一個大唐之夢?

本文原載於《藝術商業》2018年3月刊。

總 編 | 鄧雪松

主 編丨林育程

執行主編丨程香

資料來源 | 《中國古典傢俱》2018年04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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