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偉:你不覺得《賣柺》是中國版的《地下》嗎?

範偉:你不覺得《賣柺》是中國版的《地下》嗎?

範偉

你不覺得《賣柺》是中國版的《地下》嗎?

範偉有記日記的習慣,那些陳年舊事都靜靜伏在一摞摞的筆記本里。作為處女座,他坦言自己有點兒強迫症,“一天要是不琢磨點事兒就覺得白過”。20 多歲的時候,他總對自己不滿意,糾結哪場演出表現不好,無論想通還是想不通,都寫在日記裡。30 多歲的時候,遇見了趙本山,開始了他眾所周知的小品生涯,演出多了,一切都要臺上見了,感想不怎麼寫了,只記每天發生的事。如今過了知天命的年紀,該記的事就更少了,乾脆瑣碎地敲在手機備忘錄裡,那些之前很看重的東西,反倒覺得淡了。

除了記日記,範偉也愛觀察人,“過去我愛觀察人的幽默。我發現不管是什麼幽默,都來自於人本身的性格。有的喜劇性就在於,把它放在一個尷尬的環境裡頭,就會造成一種特別可笑的情境,我喜歡觀察這種。”《賣柺》的故事就是發生在範偉朋友身邊的真事兒,他聽到後覺得好,便把素材給了龔凱波,龔凱波把初稿整了出來,何慶魁做了修改,尹興軍成為了小品的導演,結果這部小品給了範偉響遍全國的名望——大忽悠,這句蹩腳的滿語,也成了全國人都會用的流行詞。但也有質疑的聲音,因為在此之前,範偉和趙本山搭檔的小品大多針砭時弊,村長、鄉長、商人是他們諷刺的對象,而《賣柺》則諷刺的是底層平民,平民嘲笑平民,顯得有點兒不厚道了。範偉當然聽過這類批評的聲音,但他很嚴肅地和我說:“你不覺得《賣柺》是中國版的《地下》嗎?”

《地下》,這部來自前南斯拉夫的電影,可謂影史最荒誕的喜劇之一,導演埃米爾·庫斯圖裡卡用最無厘頭最戲謔的手法狠狠嘲笑了自己國家那段荒唐的歷史——充斥著騙子、烏合之眾的烏托邦,這讓它看起來彷彿奧威爾《動物農場》般的寓言。如果從這個角度看,《賣柺》其實有著更深層的含義。

幾年後,範偉逐漸疏遠了喜劇圈兒。“年齡大了,演的東西多了,就更願意觀察人性中的那種複雜。觀察得越多,越能感受到這種複雜。”“越來越覺得演人物就是在演人性,你對人性琢磨得複雜了,再去演色彩單一的人物,就覺得心裡這道坎兒過不去。”2004 年他拍的《看車人的七月》拿了蒙特利爾國際電影節的影帝。這部寫小人物的尊嚴和希望的電影讓人們第一次看到範偉的另一面。“《看車人的七月》在國內也得了不少獎。得獎不是說我演得多麼精彩,而是因為無論評委還是觀眾,大家一看,哎喲,他換了個樣兒,他竟然能演個這樣兒的!比較意外,有突破,於是就把獎給了我。這些認可讓我美了好一陣子。”

此後的他進入了另一條演員道路,陸續拍了《芳香之旅》《耳朵大有福》《南京!南京!》……他說自己演這類文藝片,中間也經歷了一道坎兒,“我接了部電影,當時感覺自己演得特別好。電影上映後,我帶老婆孩子去電影院看。結果我看的時候,覺得自己演得特別彆扭。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不太對勁。後來我問我媳婦兒,你覺得我演得行嗎?她說還行。我說,我怎麼覺得不對勁兒呢?她說,可能跟其他演員比,你這勁兒使大了,調門兒高了。我媳婦兒很樸實的一句話,我一下就明白了。”

範偉:你不覺得《賣柺》是中國版的《地下》嗎?

範偉

什麼是問題,什麼不是問題?

範偉最喜歡的演員是達斯汀·霍夫曼,他甚至用“遙不可及”這樣的詞來表達敬仰。“大概齊的戲都能演,外在的戲最好演,霍夫曼的精彩在於的精準微妙、行雲流水。有的好演員的演技還是可以學習的,但他的演技遙不可及。”也許這也是範偉所追求的。2016 年,他在《不成問題的問題》中貢獻了非常成功的表演,這也為他捧得了金馬獎影帝。這部來自老舍的作品大膽剖析了國民性——不成問題的,倒成了問題;本來是問題的,卻不被當成問題。範偉覺得丁務源這個角色適合自己,可遇不可求,即使這部戲只是電影學院的一個項目,他沒談任何條件就去演了。

範偉:你不覺得《賣柺》是中國版的《地下》嗎?

範偉

“老舍先生的(這部)小說其實寫得挺狠的,很犀利。那麼一個本應豐衣足食的農場,最後敗落了,這不是一個人的問題,它是一種合力。”拍之前範偉跟導演交流,導演說,他希望淡一點。範偉明白了,他的表演也要淡。範偉不想把丁務源塑造得太臉譜,“我覺得他應該是個有點兒段位的生存高手,明白人之常情、虛與委蛇。他要用盡生存技巧保住自己的‘主任’寶座。因此,他要把人情世故弄得好一點兒,把工友們弄得舒服一點兒。“演人物的時候我一直覺得,沒有絕對的好人和壞人,我總是要替我演的人物找邏輯,他無奈的地方,無辜的地方,沒有辦法的地方,那這個人物就豐富了,就不臉譜了。”

範偉喜歡讀書,年輕的時候愛讀雞湯美文,比如《譯林》《讀者》上面的散文;後來開始讀小說。範偉說“小說對塑造人物有幫助,東方哲學對錶演也會有啟發。”拍《道士下山》時,陳凱歌導演要道具師給範偉和林志玲各拍一張照片,用作房間裡掛牆的道具。照片選擇什麼表情,範偉被難住了。道具師說,為了保險起見,咱拍兩種表情,一種是高興的,一種是悲傷的。

範偉:你不覺得《賣柺》是中國版的《地下》嗎?

範偉

拍完之後陳凱歌導演看了說,不要這樣拍。要拍什麼表情都沒有的,目光放空的。拍好的照片後來掛在那兒,範偉發現,“當這個人物欣喜的時候,你看照片上的他似乎是在微笑,當後來這個人物很悲涼的時候,你再看,他內心似乎在哭泣。其實這就是東方哲學中‘空’的道理,就像老子所說的‘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範偉是個好人,這是圈裡公認的。範偉說這可能是因為他對所有人都以尊敬相待。至於在金馬獎上說的“人情不世故”,他說,“我理解的世故,是術,是經過技術處理的那種人情禮往。太世故的人我不太喜歡。”可是他也承認,用最實誠的態度與人交往也“的確有障礙,畢竟社會上有真有假有套路”。

範偉酒精過敏,滴酒不沾。在酒桌上,片兒湯話,他不會說,互動不起來,尤其一端起酒杯就更尷尬了,很多次對方聽範偉說他不喝酒,臉馬上就拉下來了。他年輕的時候也想練練酒,練練應酬的能力,但沒轍,練不出來。

範偉說自己很宅,他在家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做飯,“其實我算半個美食家,會吃,能吃出門道,我在外面吃好了一道菜,稍加琢磨,就知道大概的做法了,回家我就能做出來。”除了演戲,過小日子也是範偉享受的。媳婦相夫教子,兒子獨立做點小事兒。他欣賞兒子不靠他的名氣在社會立足,對兒子的價值觀“人沒必要太成功,做一個普通人挺好的”也尊重理解,“為什麼非要成功?船小好調頭,上山難,下來也累,不如在半山腰吹著小風,看著風景,過點舒服的日子。”

範偉說現在的他總會回憶過去,而回憶最多的場景就是16 歲拜師學相聲,自己一個頭磕在地上時師父的話:“孩子,你條件一般,我儘量教你……”範偉說:“人就怕得意忘形,當我遇上好事,我會跟自己說,你條件一般,你有今天的好事,止不定哪方神聖罩著你呢,別太得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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